烟雾缭绕的峰峦间笼罩着迷醉的月色,如玉琼甘露倾泻满地,一片一片的光钻过枯草朽木之间,撒下闪闪烁烁的璀璨,涤净身心。
半欲天明半未明,山间生灵还在沉沉睡去,万籁俱寂。
云牙山顶有一清泉小池,池底淤泥沉积,而池水却清澈见底水波粼粼。白斯寒站在池边呼吸着冰凉清新的空气,倒也驱散了不少困意。
池子不大,所处位置却是极好的,位于云牙山最高之处,吸日月之精华采天地之灵气,否则白沐雪又怎会挑中此地来培育血莲呢。
她细细观察,最后寻了一处月照最多的位置,将水盆中的两株莲花小苗取出,轻轻将小苗的根须移植入池中淤泥里。
由于冬日气温较低,不利于莲花生长,他们还需等上很长的时间。
蓝册中记载,血莲喜月,夜间需将它们置于月色之下晾晒,是为采月。
池中已开着几株去年种下的莲花,尚未结成莲子,也还需要些时日。
“你今年何须再养一株?”
白斯寒蹲在池边百无聊赖,开始找她搭话,手中的树枝被他不停地搅和,水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白沐雪并不看他,自顾自的脱了鞋袜,挽起衣袖裙摆,准备踏入水中。
脚尖触了触冰冷刺骨的水,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踏了进去,水位不高,只到她的大腿处。山风徐徐而来,吹得荷叶漂浮不定,白沐雪抽出腰间的匕首,在手臂处划上一道口子……
白斯寒叹息一声背过身,不愿继续看她,眉目间有不少隐忍。
鲜红的血滴与白皙的皮肤刻出的画面刺眼而夺目,血落进水中,化作丝丝缕缕的红线,缠绕进根茎之中,融进淤泥,泥土下仿佛有一张张小嘴疯狂吮吸着血液,吐着一串串大大小小的水泡。
这道伤口不深,血很快就不再流了,她又换了一处再划一刀,力道比方才更加大,血像是失控的溪流不断涌出!
或许是不小心下了狠手,适才还相当平静的神色已经转为隐忍之态。白斯寒很快察觉到滴血声的异常,立刻转身跳下池塘,将她拉了上岸。
“你不要命了?”他责备道。
白沐雪取出纱布将手臂的伤包扎好,委屈道:“不小心的……我没想这么用力。”
“你这样三天两日来给莲花喂血,身体受得了吗?”
“我自有分寸。”她瘪瘪嘴,底气不足。
白斯寒对着她的伤口戳了戳,数落道:“有分寸?”
她连忙放下衣袖盖住伤口,避开了他的目光,赖声道:“谁叫你的血没有用呢,否则我也不需这样辛苦了。”
白斯寒自是想与她分担的,奈何当日移植第一株莲花小苗时,他所滴入的血根本不被根茎土壤所吸收,以至于只能白沐雪独自一人以血养花,不知不觉也已过两个年头。
自从两年前从父亲口中问出家中秘密,知晓了那坑洞所埋的尸骸,白沐雪便马不停蹄地开始研究如何培育血莲。
书籍中记载,‘育莲者,必是异能在身,未经事,未虐杀,性纯良,其骨、肉、血皆为尘间最为纯净之物,或可育出血莲之芯’。
白沐雪忆起了当年,采灵鸟寻到的纯净之物既是自家骨肉相连的手足,那是否他们兄妹二人亦能供给血莲的养份?
脑中闪过狸吾在洞窟内的情景,当时的他已然疯魔了,直到最后他吸食自己的血液才有所清醒……
若是她的血液能让狸吾清醒,那或许就能用来养莲。
白斯寒不是没阻止过,虽说她是妖,如此长年累月的喂血,怕也不是长久之计。
即便她真的得到了血莲芯,也许狸吾早已不在了,只是这话白斯寒挣扎了两年也未曾道出口,不为别的,单纯不愿她绝望。
二人在池边观察,水中两株清冷孤傲的莲花一半血红,一半雪白,是罕见的奇类,只是它们已经开了两年,却还未红透,这着实让二人苦恼。
“你是担心这两株结不出莲子?故而今夜又移了小苗?”白斯寒问道。
“是啊,万一光指着这两株怕是会耽误时间。”
他扯扯沐雪的衣袖,叹声道:“走吧,天都快亮了,小心爹娘知道。”
闻言,白沐雪整理好衣裙,展开手臂撒娇道:“累了,你背我下山。”
他翻翻白眼,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乖乖俯下了身体,伏上她。
下山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头顶月色渐渐被初日掩盖,天际升起一片耀眼的金色,照在身上,温情地将寒冷褪去几分。
千里沙漠,时常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放眼望去皆是黄沙顽石,此地人烟稀少,聚集着的都是穷凶极恶的妖魔鬼怪,它们皆是被各大妖族驱逐至此,除了此地它们无处安生。
而在这孤烟大漠之中有一隐洲,名为金隐城。
金隐城与这沙漠截然不同,城中绿茵缭绕,百鸟争鸣,随处可见的鸟语花香。
管辖此地的有三位妖主,树孤公、花绫临、石朔君。
树孤公最为年长,既是金隐城城主,又与云牙山交情深厚,乃白郡司结交于四百年前的旧友。而花绫临、石朔君则是其义女义子,一同治理这蛮荒之洲。
数月前,白郡司收到一封密信,信中告知,树孤公于一年前失踪,至今未知其下落。而白郡司居然现在才知晓,此密信也不知是何人所送。
“红戎鬼,这封信是如何出现在云牙山的?!”
端坐在堂上的白郡司,面容悲愤,手里的信纸已被他攥入掌心,皱皱巴巴。
红戎鬼俯身道:“今早有一只大鸟叼来的。”
云牙山的禽鸟红戎鬼基本都能识得,而这送信的大鸟他却是初次见到,那鸟浑身羽毛都泛着灵光,不似凡类,确实怪异。
白郡司愁眉不展,起身来回踱步着,此时从门外走进的白斯寒打破了堂中的肃静。
“老爹,你找我?”
被他这一问,白郡司才想起今早唤他前来的目的,本想着询问近日闺女体弱多病的问题,念他二人感情深厚,定能知道些什么原由。
“你先看看这信。”他将皱成一团的纸扔给了白斯寒。
白斯寒对这树孤公完全是陌生的,但这金隐城的事,他近几年倒是从父亲口中了解过不少。
“你可是要我去弄清这件事的真相?”白斯寒抬眼认真问道。
白郡司沉思熟虑片刻,终是摇摇头,叹息道:“你去本也合适,就怕这事不简单……待我细细考量后再说吧。”
“对了。”他又忽声道:“你妹妹最近怎么回事?”
白斯寒心中咯噔一声,早知爹娘总会问到自己头上,只是他还未想到合适的理由来解释白沐雪如今消瘦憔悴的模样。
他低头回避父亲的质问,食指在鼻下来回蹭,这举动显然打算撒诈捣虚,白郡司自然是看出端倪,重重清了下嗓子堵截道:“别给我扯些幼稚的谎话,最好老实交代!”
“你何不自己问她去,总想着打压我做什么。”白斯寒装作不满的样子反驳道。
“找她有用还会找你吗。”
“那便是你这当爹的没本事,少怪我头上。”
白斯寒此时只想着快些惹怒父亲,好将他赶出去,否则若是自己遭不住逼问将血莲的事说出去,岂不让白沐雪前功尽弃。
一旁的红戎鬼见父子二人争执不休,赶忙打断对话,道:“主人,我倒是知道一些小姐奇怪的事,不知……”
“你能知道什么,给我出去!”白斯寒急急一拍将红戎鬼拍至门外,扬起门外一阵尘土。
白郡司眯眼瞧他,这小子果真知道些什么,看似不打算坦白了,转念一想换了个路数,忧心道:“儿女都长大了,自然有些事不愿与父母细说。雪儿呢,打小也不是弱不禁风的姑娘,可这半年来,身体却每况愈下。”
白郡司余光捕捉到白斯寒有些动摇的神态,继续道:“昨日,我瞧见她昏沉沉的模样,很是担心,若你不愿告诉我也罢,但务必要劝劝你妹妹,顾好身体。”
说完,他已换上满面愁容,欲再言,最后也只一声长叹,摇摇头打算离开。
走前瞥了一眼身旁的白斯寒,只见他面上虽平静无波,眼中已开始犹豫。
尘世间不过情爱最为难过,它苦就苦在纵使翻过山海人群,天涯相隔,心却永远离不去,跨不过,忘不掉。
若非亲身经历,哪知萦绕心间的思念是如何滋味?
白郡司掩住心中的质问,只将这千古难题抛给他们自己思量,自己能做的仅剩最为底线的爱护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