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叔叔我啊，早就知道会被砸中了。”顾逮按住鼻子说，他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反而是种释然。
“明知会被击中，却还是义无反顾地砸，叔叔，你虽然没有智慧，可勇气却一点不少。”女大学生说。
“不瞒你说，我也在做实验，事实证明，我早晚会被自己的命运反噬。”顾逮苦笑道。
“是啊，如果叔叔不这么倒霉的话，或者哪怕只幸运那么一点点，也不至于这样子了，自己扔弹力球被砸中的概率实在是太小了。”大学生带着悲悯的口气说。
“你知道吗？我这股倒霉劲儿，从小时候开始就有了，伴随了我35年，就跟我的孪生兄弟一样。”
“那还挺可怜的，如果是我的话肯定难过死了。”
“从我老爸取我这个名字起就这样了，取完名后，我就发了高烧，一度把我所剩无几的智慧烧没了。”
“叔叔，你叫顾逮是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
“刚才听外面人说的。”
“哦……”
“这个名字挺像警察的嘛，只顾着逮别人，而忘了别的事。”
“是啊，现在变成只顾着被别人逮了。”
“那也没办法嘛，名字这个事，真没办法。”大学生耸耸肩。
“给我取名字的老爸，现在也住进了医院，”顾逮的眼神黯淡起来，“自从我被生下后，我们家就开始不走运了，老爸的生意开始走下坡路，老妈也因乳腺癌去世。”
“你老爸得了什么病？”大学生问。
“肺癌，前不久刚诊断出来的，好像是什么……‘零癌’？我不明白，怎么还有‘零癌’这个东西？让人类变成零的癌症吗？”
“那是鱼鳞的鳞。”大学生说。
“难道肺里面还能长鱼鳞？”
大学生懒得再跟他解释，说：“总之，这类癌跟抽烟有关。”
“可是我老爸从不抽烟，酒也不喝一口，怎么会得呢？一个脾气温顺，作息规律的人，为什么会得癌呢？癌不是用来惩罚坏人的吗？”顾逮的情绪开始有些激动，想到那些在娱乐场所花天酒地，在职场作威作福的领导，再想到在病房苦苦哀愁，不知还有几天日子可活的父亲，不禁愤愤不平起来。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只能归因于基因咯，这些抽烟啊，喝酒啊什么的，终究只是危险因素罢了，基因好的人，再怎么抽都没事，基因不好的人，一抽就完蛋，”大学生的声音开始变小，“鉴于你老妈的乳腺癌，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
“我觉得叔叔的家族有癌症基因。”
“你的意思是说，癌症能遗传？”
“可能会吧，仅是个人意见。”
顾逮苦笑一声：“这就是命运吗？不管做多少努力，该去哪儿还是要去哪儿，一点变化都没有，”他叹了口气，“我自己得了癌无所谓，得乳腺癌也好，得肺癌也罢，都没事，只是可怜了我的女儿。”
“叔叔，你别气馁，世界上比你倒霉的人还多着呢。”
“我的叔叔，39岁就生病去世了，大舅49岁被车撞死，二舅还没出生就胎死腹中了，我的表哥表姐，也早就不在世上。总之，除了我爸，我们家族平均年龄不超过55岁，可是现在就连我爸也……”
“叔叔，你要是想要一个可接受的理由，那就是，你前世干了太多坏事。”大学生说。
“我？”顾逮指着自己，“我前世能干什么坏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啊，这也只是人类的推测罢了，这辈子过得不如意，肯定是因为前世犯了错，这辈子过得幸福，都是因为前世做了好事，人的生命是轮回不止的，这辈子不痛快，还有下辈子，你玩过魔兽世界吗？就跟那个一样，这版本多努力些，下版本就更轻松点。”
“所以，我这辈子的生活质量，是基于上辈子而定的咯？”
“按照轮回的说法，可以这么说吧。”
“所以不管我怎么努力，命运都已经被安排好了，是吧？这个球，无论怎样都得下落。”
“似乎可以这么说。”
“这么一想可真悲哀，我生下来就是为了赎罪，为了赎罪而活。”顾逮再次叹口气，关于叹气这个动作，他早已驾轻就熟。
“往好的方面想，下辈子享福也不一定，”大学生安慰道，“人生很快的，一眨眼就会过去。”
“那也很悲哀啊，命运这东西，无论怎样都是无奈的，选择权不在自己手里。叔叔我年轻的时候，也觉得人定胜天，但年纪上来后就渐渐不那么觉得了。”
“大叔，”女大学生把手放到顾逮肩上，“你听过这么一句话吗？”
顾逮摇头：“别问了，我肯定没听过。”
“‘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它’。”
“这是？”
“罗曼罗兰说过的一句话。”
顾逮低声重复这句话。
“这句话可以回答你之前的疑虑，你说你只是个普通老百姓，只想平平淡淡过日子，不想成为什么大英雄，可事实是，平平淡淡本身就已经很英雄了。”
“所以呢？”
“所以，一个男人为了自己平凡的生活去拼命有何不可？这两件事本身就不冲突。”
“你还是鼓励我选择反抗的，对吧？想让我为自己伸冤。”
“作为旁观者的话，还是挺希望看到你逆天改命的，”大学生幼稚地笑道，眼神中的老练完全消失，“就算懂得再多道理，人也至少应该浪漫一点，‘努力就有回报’这句话，多少也想看到人实现。小时候不是经常听别人说嘛，站在太阳底下卖菜的人，会比别人收获更多。”
“我没听过。”
“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可是那会是我吗？”顾逮问道，“我觉得我不像那种人。”
“我希望会是你，叔叔。”
“说实话，我也希望，我也不想让那帮家伙得逞，一想到他们的嘴脸，我就气从心中来。”
“这么说，叔叔你是同意了咯？”大学生试探性地问道。
“嗯……我同意归同意，可脑袋里还是一团浆糊，就算让我反击，也不知该如何下手，能拿得出手的武器，我可一件都没有啊。”
“叔叔，我觉得，首先一点，你得想起遇见那四人的地点，最好的话，那四人的模样也记起来。”
“其实我刚才一直在回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弹力球好像打通了我的任督二脉一样。虽然不能精准定位那个地方，但也大致知道在哪里。”
“在哪里？”
“宝新区市。”
“宝新区市？这是什么地方？”大学生从没听过这地名，好奇起来，“听起来倒不像一个城市，而是区县和城市合并在一起。”
“那是在外地，一个不怎么出名的地方，你不知道很正常，但我每晚送货都会经过那里。从这里过去需要一点时间，如果我没被通缉的话，开车很快就到了。”
“可是你现在被通缉了，很多东西都被限制了，自由啊信誉啊什么的，这些都跟叔叔你搭不上边了。”
“没错，我现在可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顾逮自嘲道。自己老老实实干了一辈子，结果却被社会认为是不守信用的坏人，真是可笑。
“过街老鼠不至于，至少我还能收留你。”
顾逮看了眼女大学生，垂下头：“算了，小妹妹，我留在这儿只会害了你，私藏罪犯也会被抓进去的。”
“我觉得我不太会被抓进去。”她说。
“小妹妹，想起来，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坏人，真是不好意思，看到你这么信任我，我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了。毕竟，你是第一个肯信任我的人。”
“这种肉麻的话就免了吧，叔叔，我从三岁开始就不讲了。况且，你也不必把我想得太好，有可能我同样只是在利用你罢了。”
“无所谓了，”顾逮挥挥手，一副了无牵挂的样子，“利用也好，真诚也罢，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就像你说的，我生下来就是低维度生物，被别人掌控也是应该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
“但至少，你肯给我讲解问题，对我说些我能听懂的话，就已经很好了，你们这些读书人，应该很看不起我们这些没文化的吧。”
“得看人的悟性，如果不太聪明的话，还是不大乐意的。”
“我有个刚上小学的女儿，如果有机会，真想把她送到你这儿来，你讲东西很生动，她肯定喜欢听你讲高维低维什么的，童话已经满足不了她了。”
“就不怕她成为我的二号实验品？”
“应该不至于吧？”
“有机会的话，就把她送来吧，我这人还是蛮喜欢跟人交流的，可爱的小孩子就更喜欢了。”
顾逮深吸口气：“好了，小妹妹，时候不早了，我也该上路了，这里始终不是我的久居之地。”
“等下！”大学生拦住顾逮。
“怎么了？”
“叔叔，我问你，你应该会开车吧？”
“会啊，怎么了？我可是货车司机，没有我不会开的车。”顾逮拍拍胸膛。也是，那似乎是我仅剩的一个过人之处了，他想。
女大学生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将它递到顾逮手上。
“这是？”
“这是我的车，叫‘破财消灾’，这名字正好可以帮叔叔除臭，拿去开吧。”
“就这么把自己的车给我了？”顾逮很吃惊，“这么贵重的东西说送就送？我们也才接触了短短几个小时啊。”
“如果车主不喜欢开车，再好的车也是浪费，这车是我老爸送我的生日礼物，那家伙不知道我不喜欢开车。”大学生撅起嘴。
“你老爸吗？真好啊，”顾逮羡慕地说，“我老爸什么也没给我留下，只给了我一份癌基因。”
“如果你是我，就不会这么想了，我的家事也没什么值得羡慕的。”说着，大学生又把头顶的棒球帽给他：“虽然天气很热，但还是要做好防护工作，不管是紫外线，还是眼线。”
“一下子送我这么多东西，我就更不好意思了。”
“那肯定不是白送给你的，”大学生调皮地笑道，“叔叔，你今晚就给我留在这吧，帮我把房子打扫干净，这里之前被房东搞得一塌糊涂。”
“那今晚我……”
“睡地板吧，”大学生未卜先知地说道，说完便走去卧室，路上边伸懒腰边说，“昨晚睡得晚，今天起太早，实在没精神……啊哟，不过呢，我运气不坏，遇到了五十万。”
“哦对了，叔叔，把这弹力球也拿去吧，我总觉得，这东西没准会成为你的制胜法宝，在某个时刻。”
顾逮站在原地，手里拿着弹力球，车钥匙和棒球帽，他看着女大学生的背影，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