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阳将自己的猜测再次告知白焱,听罢,白焱只觉得不可思议。都说秦阳聪慧过人,白焱虽长了秦阳四五岁,然二人在宫中之时就时常辩论国事,那时秦阳不过十四五岁而已,不曾想十年过去了,秦阳的聪慧却比从前更甚。
如此人才,不为朝堂所用,真真儿是大禹的损失。白焱暗暗发誓,待重返金安夺回了皇位,必定要恢复秦阳的职位,好让他的才华用在真正的地方。
“如果真如秦少将所料,那这欧阳丹葵可还真是个人物。”白焱感慨说道。
秦阳低眉,只望着茶案上袅袅的青烟沉默不语,心中也明白,欧阳丹葵确是个人物,只可惜他认错了主子,做尽了坏事,以至于到最后还引起了猜疑,白白丢了性命。
常言伴君如伴虎,秦柯与欧阳丹葵的死都证明了这句老话,只是秦阳相信白焱是不一样的,他是这世上少有的贤主。可悲,秦阳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不久的将来,正是这白焱搅乱了他的人生,从此万劫不复。
“本宫在蓬莱岛时就听闻四宜园久负盛名,今日来访,秦少将不打算带本宫到园中走走么?”白焱从未到过扬州,听闻扬州建筑独特,正好自己此刻又住在四宜园,便想要在这园中走走看看,见识一番也好。
听得白焱要巡访四宜园,眼下自己也正好没什么事,秦阳微微点头应允,二人起身,往书房外走去。随安见自己的主子出来,得知二人是要在这园中随处逛逛,便也跟了上去。
四宜园内种植了各种草木,四季景色皆不同,由狭巷进入,分左右两小院,狭巷两侧为住宅,狭巷南端尽头,过八角形门,即分东西两院。
东院以回廊通连,南向植细杆梧桐,瘦长如修竹,饶有清妍之姿,故东院名“竹轩”。秦阳二人方才便是从东院书房出来的。经回廊达风雨亭,亭栏临水,池水由此北折,水池尽头,有轩三间,池边花坛上置数点峰石,小径用河卵石铺就而成。
至此,虽则地已穷尽,然而随路一转,或者东登风雨楼,望亭下栀子花开,或者缘池西去,达于园之西部。西院园门方形,嵌“兰宅”石额,西院略开阔,园中筑花厅一座,劈园为南北两半。北半以黄石垒花坛,种植了各种名贵兰花。南半以湖石叠假山,缀以老树青藤,一派葱郁。山右构水阁,阁下临池,蕉影指窗,明静映波。池水澄碧,植睡莲,金鱼修游其中。亦得小有天地之旨趣。
进来兰宅,只听得园中琴声悠扬,间有女子低声说笑,声音委婉,犹如林中黄莺啼叫,又如天籁之音。白焱循着琴声望去,只见南院老树青藤之下,隐隐约约可见两位妙龄女子,一著白衣一着黄衫,那优雅的琴声正是从白衣女子的手中流转出来的。
白焱从未听过如此动听的弦乐,即便从前是在宫中,那些宫乐也不及此时的一二。白焱被这琴声吸引,不由自主地往南院缓缓走去。
秦阳望着白焱的背影,不由得皱了一皱眉目,那心里竟有些惴惴不安。
古树下的两名女子正是秦月与陆霓裳,因午后无事,东院又有客人,二人便相约着来了兰宅南院奏琴取乐。二位佳人正沉迷在琴乐之中,加之周围又有古树遮挡,因此并未瞧见秦阳二人正往这边走来。
“本宫自园外便听得此处有琴声犹如天籁之音,走来一看,原是二位姑娘所奏。”白焱走近二人,忽而开口说道。
秦月与陆霓裳听得有男子说话,惊愕抬头,秦月更是一乱之下被琴弦割伤了指头,琴声因此戛然而止。二人回头去看,却见来人是秦阳与一陌生男子。因有外人在场,秦月不好张扬,只得把受伤的手指藏到了袖中。
“民女陆霓裳,见过太子。”陆霓裳是官宦之女,儿时在皇城自是见过太子一面,加之午时秦阳又派人来告知蓬莱岛的来客是前朝太子,二人虽对此事也感到惊愕,但也料到这其中必定是有缘由的,故而也不敢妄自揣测。
如今亲眼见到白焱,又听他自称“本宫”,陆霓裳更加肯定他就是太子白焱了。
“原是太子亲临寒舍,民女秦月拜见太子。”秦月低眉,向着白焱行了大礼,柔声说道。
“本宫如今只是个落魄太子,二位姑娘勿要多礼了。”白焱只是淡然一笑,对着秦月说道,“秦姑娘的琴声当真是天籁之音,这宫中最佳的乐人也比不上姑娘三分啊!”
话虽如此,然那不过是白焱的客套话。
“太子殿下过奖了!”秦月秀眉微颦,淡淡说道。
白焱嘴角挂笑,继续说道,“本宫还想再听一曲,可否请姑娘再弹?”
秦月咬唇皱眉,绞着受伤的指头,心中本不愿再弹,奈何对方偏偏是个太子,身份尊贵,若要开口拒绝,只怕是要得罪了贵人,日后秦阳在他面前也是难堪。
秦月心中衡量了轻重,待要重新坐下时,不想腰身一弯,自腰间掉下了一物来。那掉出来的东西乃是一枚玉佩,呈比翼鸟形状,整体通灵剔透,洁白无瑕,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用上等的昆仑玉制成,那做工更是精致细腻,图案栩栩如生,乃是出自名匠之手。
因这玉佩乃是秦月随身携带之物,秦阳与陆霓裳见惯了,也不觉着有什么奇异之处。只是那白焱眼细,拾起这玉佩瞧了瞧,那脸色微微变了一变,眼中现出了一抹异样的光彩来。
“姑娘这玉佩好生精致,不知是出自哪个名家之手?”白焱更快将面上异样的神色敛了去,把那玉佩放回了秦月手中,问道。
秦月接过玉佩收了起来,如实回道,“这玉佩乃是民女母亲生前所赠之物,民女也不知它出自谁家之手。”
“原来如此。”白焱淡淡说着,那面上却隐隐含了几分淡漠之色。
“殿下方才说要听曲,”秦月不愿与他多谈玉佩之事,便岔开了话题轻声问道,“不知殿下想听的是哪首曲子?”
“听林泽说起姑娘得了一绝世乐谱《宫羽调》,不如就这一曲吧。”白焱依然笑道,只是语气里却有些轻贱之意。
自然,白焱此举亦有自己的用意,一来是知道《宫羽调》音阶多变,极其难奏,如果秦月能够完整奏出那才是不负盛名,如若奏不出,那秦月便是浪得虚名。二来白龙在宫中之时也是听过《宫羽调》的来历的,因此也对这首曲子十分地好奇,也想着趁此机遇欣赏一番。
秦阳站在一旁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秦月手指受伤他也看到了,他自幼与白焱相识,心知白焱对乐人并无多少好感,即便自己对秦月充满了信心,却仍是为她捏了一把汗。
“殿下,秦月的《宫羽调》练了没有多久,只怕还入不了您的尊耳。”秦阳站到白焱的身前,俯身说道,“殿下不若听听其他的曲子吧。”
闻言,白焱却是眯眼孤疑地望着他,似是不明秦阳为何要替她解围。
“秦少将的意思是月姑娘的琴技拙劣,弹不了《宫羽调》么?”白焱面无表情,冷冷问道。
秦阳心知白焱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了,刚要开口解释,却被秦月抢了一步开口道,“太子既然要听《宫羽调》,民女谨遵殿下旨意。”
秦月此语,是提醒白焱勿要小瞧了自己,也是为了不让秦阳与白焱起了争执,再生了嫌疑。
秦月低眉向白焱伏了伏身子,随后在古琴前坐下,如此知书达礼,白焱也不由暗暗佩服秦府的教养,只是秦月不过是一个琴姬的女儿,虽入了秦府却仍是改不了她卑微的身份,他依然是瞧不起她的。
白焱的轻视,秦月看在眼里,心中却不以为然,只默默地抬手,缓缓拨动琴弦。午后虽然炎热,这流水般琴声却如清泉一般沁人心脾,带来一丝丝的凉意,秦月的葱葱玉指熟练地上下拨动着,琴声婉转,时而低缓,时而激昂,时而如高山流水,时而又如大雨滂沱,让听者的心境也不由得跟着琴声澎湃起来。
一曲罢了,却是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秦月所奏的琴声仿佛将白焱的灵魂带到了九天之外,竟是久久不能回神。
《宫羽调》的奏法变化多端,秦月的手指头本已受伤,经这激烈的弹奏拨弄,早已是红肿疼痛,鲜血淋漓。她忍着痛想要将手再次藏进袖中,不曾想却被陆霓裳发现了。
“秦姑娘怎么了?”陆霓裳见秦月指尖有血滴下,拉过她的手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气,“你的手怎的伤了?”
白焱回过神来,也看到了秦月手指上的伤,想着若非自己坚持,这姑娘的手儿也不至于如此。白焱当即面露尴尬,微微有些不堪。
“这点小伤,不碍事的。”秦月却是淡然一笑,只是柔声问道,“民女所奏的《宫羽调》,太子殿下可还满意?”
“月姑娘琴技高超,本宫敬佩。”白焱沉思片刻,说道。
秦月望着他,却见白焱面上神色高深莫测,并无过多的赞许和认同。白焱口中虽说敬佩,却不一定真把她放在眼里,秦月心中苦笑,想他白焱是一朝太子,身份何等高贵,自己不过是一介草民,怎敢让他另眼相看。
“太子殿下盛赞,民女受宠若惊,‘敬佩’二字,民女万万受不起。”秦月再次伏身,语气平淡。
白焱万没想到秦月会是这样的孤傲不群,这般真性情的女子倒真是难得一见。如此一来,白炎对她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月儿既然受伤了,在下可否请陆姑娘送她回房疗伤?”秦阳看着白焱,见他脸上深有意味,未免节外生枝,便有意让陆霓裳将秦月带走。
“既是如此,殿下,民女告辞!”陆霓裳何等聪明,其中的端倪自然也是看出来了。
秦月望着秦阳怔了一怔,秦阳的眼里也是冷漠无常,似有责备之意,秦月心里有些许酸楚,自以为秦阳是怪罪自己,自觉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便随着陆霓裳退下了。
秦阳望着秦月离去的背影,那身影是那样地孤寂瘦弱,秦阳心中一疼,也满满的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