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历七百四十七年 凌冬海岸 鹰北路 落红森林 不详 日 外
林间的寒风吹拂着道路旁的余烬,阴暗的森林里闪烁着怪异的火光。池渊决停下脚步,撑着脖子极目远眺,目之所及,除了浑身血渍的老鸹正贪婪地啄食地上的残肢外,似乎只剩下连绵的枯树以及破碎的屋垣。
大地被浓雾笼罩,天光被乌云吞噬,前方半里开外的道路被黑暗团成了几朵浑浊的云。他很想用火把将其驱散,因为掩藏在泥土下的树根会将他绊倒,从而扭断他的脖子。但渊决深知自己不能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生火,“至少现在不行。”于是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在林间摸索。
“翻过这座丘陵应该就到了……”池渊决走到林子的尽头,望着眼前的小山丘呢喃。林中此起彼伏的怪响让他苍白的脸上又多了一层铁青色。狼群的嚎叫催促着他奔跑、冲刺,最后吃力地爬上了那段陡峭的山坡——然而前方的路依旧被山体阻挡,庞大的黑影如同海啸一般疯狂席卷渊决的思绪。
“该死!”他绝望的吭骂。心如死灰,面孔疲惫得煞白,但又不能就此放弃,因为此行他付出的代价之多,根本没有妥协的余地。
“翻过那座丘陵应该就到了!”于是他咬咬牙、抖抖身上的灰尘后继续向前,并在心中暗誓,“哪怕前方是绝路也要硬挺过去!”
自从赤霄将军率领的凌冬军团战败,各州郡太守接连变节后,他便带领着自己的部曲踏上了这段漫长的旅途——从西边的柏州启程,一路前往千里之外的潮州重整军队。
然而叛军为表归顺之诚意,对这支百人的部队进行了一波又一波的追捕。最终,待到渊决到达离潮州城仅有十里路的落红森林时,昔日庞大的队伍仅剩下他一人。
“再坚持坚持就到了。”为此他只能改变方向,决定到港口寻找船只,直接前往黄岩岛寻求救援。
为了尽快抵达目的地,这些天来他疲于奔命,几乎不怎么休息。有时运气好得到乡民们的帮助,还可以在猪圈、田地里躲上一晚。而今据他上一次歇息已经过去了三个昼夜,此时的他也许只需摔上一跤,便会永远跌入那无尽的黑暗。
“翻过这座丘陵就到了。”他轻声地安慰,转眼爬到了山丘的顶端……
就在这时,一片黑影掠过地面争先恐后地冲向他,接着展翅朝着天空飞去。渊决下意识地低下身子,护住脸颊,尽量避免与那群如刀剑般锋利的爪子接触。
待到秃鹰飞离后,他缓慢抬起头,目视前方——虽然浓雾遮去了大部分建筑、城郭,但破败又荒凉的刺瑰城依然在渊决的视野里展开。“终于到了……”他暂放下戒备望着满目疮痍的城池呢喃,内心虽然欣喜却又有些不安。
他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圣烔因凛冬将至暂时无法派兵攻打黄岩岛。至于码头那儿是否有驻军、船只或者强盗……“穿过这座县城就到了!”他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池渊决躲在离城池不远的一处草丛里观察远处的情况,他望见前方半里开外的砖石路上躺满了肢解破碎的尸体,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渊决的情绪已被即将到达目的地的喜悦、多天的疲惫、叛军的围捕以及眼前的场景刺激到了极点。若不是他想起了战士们生时的嘱托,恐怕早已失去理智,崩溃的淹死在悲伤的情绪里了。
“穿过这座县城就到了……”
阴沉的天空伴随着突如其来的细雨,淋湿了他的脸颊。黑沉的乌云如同铁块一般,压在渊决的心头。
借着朦胧的雨点,他瞧见刺瑰县的城门大开,倒塌的城郭以及破损的墙防无不示意他:这里已被炸成了一片废墟。
渊决见此情景后,快步冲出丛林、迅速躲到了城墙下。为了确保城内是否安全,他甚至喊了几嗓。当然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被焚毁的县城内除了滋滋作响、被烧成木炭的房屋外,似乎只剩下自己疲惫的声音在空气间回响。
“穿过这座县城就到了!”此时他信心暴涨,整个人都被极端的亢奋情绪包围。他决定一鼓作气,不停歇地直接冲到港口。“这期间哪怕有棕熊或者是苍狼阻拦,都无法……”
“刚才是你在喊我么?”
突然,一个尖锐且有力的声音击穿了渊决的魂魄。他下意识地、反应迅速地闪身躲到城门后,接着小心翼翼的漏出一只眼睛观察城内的情况——在雨幕的遮掩下,三个模糊的身影正逐渐变得清晰。
“我他娘的问你话呢,刚才是你在叫我么?”只听方才那个尖锐的声音再次开口。
“该死!”渊决连声吭骂。可为了判断目前的状况,他不得不冒险匍匐、前冲,最后一个翻滚躲在了距离三人较近的一座矮墙后面。
动作声在雨水声地冲刷下被分成了几段滴沥咕哝。
“当然不是!”借着墙上的破洞,他看清楚了三人的相貌。“闫硕,你他娘的是不是又听错了?”其中一个膀大腰圆、面短须长的士兵说道。
渊决见这三人身着的甲胄样式与自己的大径相同,由此判断出这三个叛军是想在敌军清理过的县城里再捞点好处出来。“该死的叛徒!”他一想到这便本能地攥紧了拳头。
“那会不会是有人在这里啊,王磊?”另一位体型消瘦、声音谨慎又细微的老汉说道,“说实话,我刚才好像也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渊决闻言,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
“不可能!我哪怕是真的听错了……这个地方都不可能有人!”那位名叫闫硕的士兵突然激动的笃定道,“这破地方我他娘的都搜了八遍了,八遍!除了咱们仨人外,啥也没有!”渊决仔细观察了一番三人的武器装备,在确定没人背弩或弓、穿戴全套盔甲后便拔出短剑,准备前去和他们决一死战。
“那万一是刚来这里的人呢?”那个老汉边说边拾起了地上的长矛,“没准他们这会儿正在城门那等着咱们?”
闫硕不耐烦地咧了咧嘴,声音里满是不屑。“你是不是傻啊,老文!如果真要是来了这么一伙人要杀咱们,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喘气?”
渊决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缓了好几口气。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戴上了一旁被烧得焦黑的头盔。
“可是我真的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啊!”三人继续争论着,全然不知远处有一个黑影正缓慢地朝他们逼近。“就像是有人在呼救似的。”老文道,“但声音听上去有些……愤怒?”
“你们这三个叛徒!”
突如其来的吼叫声将毫不知情的三人吓了一跳。
老文甚至丢掉手中的长矛,一个踉跄躲到了王磊和闫硕的后面。
待到三人重新镇定后,眼前这位破衣烂甲的士兵已经摆好架势,准备与他们死战。
闫硕是第一个冷静下来并且开口的人。“汝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紧张的气氛迫使他提高了音调。“怎么,你难道听不懂我说的话么?”他佯装镇定地说道,可颤抖的双手却暴露了一切。
渊决闻言后并未开口,他只是将剑尖抵在地上,任凭雨水冲刷剑刃上的血渍。
闫硕见状,开始朝前探步,“哦!看你身上的穿着,想必也是赤将军手底下的士兵罢?”其余二人见状——抬高武器——也分散开来,逐渐对渊决形成了一个不大的包围圈。“所以说……你也是来这里找船只渡海的,对罢?”借着闫硕说话的空隙,渊决看清了他逐渐紧绷的手指——待到二人几乎面对面时,四人紧握器柄的手掌皆已攥成了紫红色。“那要不咱们结个伴,一起去港口那儿,如何?”
突然,一击斜砍朝渊决的额头劈来,好在他反应及时,灵活地后撤,躲过了致命一击。闫硕见状,再次挥舞剑刃,直指他的面门。王磊的大刀同时落下,渊决继续后撤,下一秒老文的长矛已经捅在了他原本站着的位置上。
“这该死的破雨!”王磊一边乱劈乱舞一边吭骂道,渊决找准时机——在他胡乱挥砍的空当下,调动步伐、趁其不备、拦腰砍过。只听胖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渊决趁势上前抹开了他的脖子。
老文擦干脸上的雨水后怒吼着朝他奔来,渊决只是顺势躲闪,一阵咔哒声后,半跪着的王磊便被冲来的长矛捅穿了内脏。
老文被卡住了,而闫硕被惊地愣在了原地。
渊决见此情景——趁着两人发呆的那一瞬间——双手持剑,自下而上的挥击。老汉的手臂应声飞出,接着在空中画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半圆。“该死……”他张口欲语,可惜渊决的短剑已经捅穿了他的喉咙。
闫硕见状,突改往态。他立刻放下手中的武器,开始跪在地上乞求:“求求阁下、这位英雄、将军……放过小人罢!”他一边乞求一边卸下腰包,将搜刮来的财物全部呈到渊决的面前。“小人把搜刮来的宝物全都献给阁下,求求您,就放过……”
年轻人倒是没有浪费时间。
只见他转动手腕和剑刃,横斩,接着干净利落地摘去了闫硕的头颅。
瞳孔里的火光转瞬即逝,只留下一副残缺的躯壳以及一滩污浊的鲜血。
“终于……”渊决几乎同时泄气地瘫倒在地,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如同落入岩浆一般——正缓慢地被溶解。“结束了。”他疲惫又宽慰的说道。
然而就在这时,一头雪白色的巨狼突然从眼前钻出,扑向了他。
池渊决甚至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拖入进了无尽的黑暗。
“翻过这座丘陵就到了。”只听那头巨狼这样说道,接着他便陷入进了沉沉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