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会场,来了足有五六百号江湖人士,这还是魔教连续威慑后的结果。若非如此,到的人可能会更多。虽然来者看热闹的为多,但在这一群江湖豪侠之中,穆紫铘还是注意到了,那些追随他每一次圣裁、从江南追至塞北,只为替他捧场的人儿。
他一出面,就收到她们的欢呼。
那又如何?若无名门高第,他穆紫铘是不会选择其中任何一人的。若有门第,入赘都无妨。
这世上有些等级,是人一辈子都不能逾越的。他在圣裁峰,是少年英秀,可以指挥各地分堂,拥有无限追随者。如果他回到裁月山庄,他就只是哥哥的影子罢了,没有人会额外注意他的。
然而圣裁使者并不是那么好当的,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水火无阻,数次涉险,他才有如今的首席之位。
若问他这些年得到了什么,名声是一,势力是一,兄弟也是一。
所以同为师尊座下的乐闲被杀,他的悲痛,是真心的,也是刻骨的。
虽然,他也希望柳恣扬父子能扬眉吐气。但是眼下,让这次圣裁大会不流血地结束,这才是他当前之务。否则危及到圣裁峰的名声,他的首席之位就难保了。
萧鉴尘来得略晚,插入人群未免尴尬,索性掠上了屋顶。只见穆紫铘令剑俱在手,稳稳地坐在上首,冷眼注视场内,平静地宣读比试规则:“……点到为止,勿伤和气。若有惊变,还望诸位唯圣裁峰之马首是瞻,共力戮敌。”
只见场内,已经画了个白圈,那么比武就是出圈者败,或者力不任者为败了。
飒飒风起,柳恣和与柳青行对立场中。
柳恣和一身斩衰,苍白的脸上,愤恨之意明显。柳青行穿的寻常服色,神色之中并无悲戚,倒是一怀憾恨的样子。
今日到场之豪杰,也有十数人,为柳青词佩孝,他们并不姓柳,仅仅是之前受过柳氏之恩而已。而柳青行神色服饰却全然没有任何哀悼之意。
这简直做实了柳家内讧的传闻。
纵然是毫无瓜葛的看客,也多少起了鄙夷之心了,明着暗着为柳恣和打气。
柳恣和神色悲愤,气息却很平稳,不愧为名家之子,养气的功夫还是不错的。他从柳青枰捧着的的剑匣中取出了剑,缓缓抬手,剑刃一分一分地展示于众人眼前。
“快看哪,巽流剑!”在场群豪,无不激动,忍不住想蜂拥上前,就近观览。毕竟,巽流剑,已经数十年没有现世了。
这柄剑并非众人想象中的雪刃,反而略微带黑,作淡乌金色。剑身也也并非如平镜一般,上有数道水纹般的突起。不是锋芒四露的感觉,反倒有种大巧不工的浑然。
柳青行提起警觉,他知道巽风是一柄削金如泥的宝剑,自己须得以巧劲周旋。
柳恣扬内心却起了不测之感,他知道巽流剑长四尺一寸,而这柄剑却对不上,换成是含着剑鞘的长度倒还差不多。世间皆传巽流剑长度特异,为四尺一寸,可是数十年未曾有人见过,这个长度,到底是剑身还是含着剑鞘?而且,这剑鞘虽然被绸缎包裹,却依稀见过的样子?
柳恣扬急着向父亲递了个眼色,但是一心对敌的柳青行并未发觉。
柳恣和执剑在手,一扬手,“风絮满城”,满天剑影,每一剑都直奔柳青行心口要害而去。
柳青行冷笑一声,轻轻侧身避过。
连柳青词都不是他对手,何况柳恣和这初出茅庐的黄口小儿。所要在意的只是避开锋锐,寻机把巽流剑夺下或者拍飞即可。
一边闪避,一边蔑笑,时不时抓住柳恣和招式破绽,直捣黄龙,逼得柳恣和撤剑回防。
若不是柳恣和名剑在手,柳青行不敢硬攻,只怕柳恣和早已落败。
柳青行越是着意显耀,身姿翩跹,柳恣和就越是愤怒。数十招过去,柳恣和气力显然不敌正当巅峰的柳青行,被反击时,再也无法斡旋如意,略显支绌。
柳恣和鼻上唇沿均有汗水密布,刚才急风暴雨般的数十招攻击,他并未占到任何便宜,反而数次空门大露,几乎落败,全仗着名剑挽回颓势。他也想不明白为何会如此被动,难道柳青行的武功,真的远在自己生父之上?简直不可接受。
一分神,剑势一缓,又露了个破绽,柳青行重手直入,柳恣和急转回防,却见柳青行变招翻腕,掌中栖梧剑在柳恣和剑面上狠狠一敲,几欲把剑震脱手去。
柳恣和退后两步,连消带打,才化解这股劲力,堪堪保住掌中之剑。耳边又听得一众惊呼,心知不好,硬生生收住脚步,身形如风迴旋,一招“迴风流雪”,姿态翩然,散去劣势。眼角余光一瞥,发现自己已经在白圈边缘了,正是险极。
观战群豪惊呼之时,坐在上位的武林耆宿也各自惊心,想提点却又不能开口,只能摇头叹息。正是作壁上观,焦心无奈。待得见到柳恣和脱困,才暗自点头松了口气。
而“斗南斗北”反应却很平淡,穆紫铘冷冷注视场中,从始至终面沉如水,仿佛早已知道结果一般;萧令海微微皱眉,有那么一刹那眉头挑起,似乎作出了决定,却没有展开任何行动,仍是安稳旁观。
这两位年轻人的定力,比起在座前辈来,可以说是毫不逊色,只怕还要更胜一筹。
萧鉴尘焦急地环顾全场,把心思不在比武上的数十人划了出来,来回扫视。人人都道柳恣和必败,可兵法却言哀兵必胜。胜负本就没有定数。
想到这里,萧鉴尘不由得撇了撇嘴:兄弟阋墙,对谁又有好处呢?最多也不过就是两败俱伤罢了。不过究竟是为什么,让柳青行不指望族人,反依靠外人?如果他真和魔教勾结,那柳庄为防外敌所作的各种布置,几乎就是无用了。
柳恣和秘传的迴雪剑法终于使了出来。刚才一劫,他心中剧惊,汗流浃背。过后却是轻松不少,依依稀稀,一点一点地记起与萧令海切磋时候的平和心态。
心态一变,剑法也顿时改变。
缠绵剑意如风行水绕,绮丽柔和。
“和儿,你的剑法太过凌厉,要学会以柔克刚啊。”恍然间,眼前似乎又出现了父亲的脸。
“柔的剑有什么用?那不是竹子了么,还能杀人?”柳恣和不服气,他总想着快,再快,更快。只要快,对面来不及出手,自己才会永占先机。
“太快的剑,失于轻浮。力道不够,虽快不破。”父亲叹道。
柳恣和愣了,但还是按照父亲的指示,放慢了剑速。然而父亲这次直接摇头道:“慢而僵,快则浮。慢不是柔啊。”
“慢则僵,快则浮,到底什么才是对的?”
“慢不是柔。那真正的柔是什么?”
那些疑惑,柳恣和一直找不到答案。然而此刻,手执着一柄无双利剑的时候,他仿佛明白了一些。
这柄利剑,需要的就是柔,因为刚柔互济。他是刚烈的少年郎,需要的也是柔,锻炼他的心性。
刚与柔,本就是相辅相成的。以刚助利,戾气扬扬,杀人者,恒被人杀。以柔驯刚,邪心不露,制人者,方不为人制。
他终于开始有了自己的节奏,而不是一味强攻,被柳青行控着节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