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持三尺白剑,所遇之人,皆所杀之人。
杀手杀人,要准,更要快。一剑闪过就要洞穿喉咙或是心脏,所以杀手的轻功,一般不弱。
青天血自出道以来,从未失手,就在于他足够快。拔剑的转瞬之间,他就能从三丈之外,侵入目标的三尺之内。
他对自己的轻功很有信心,自认为天底下能在轻功上胜过自己的人虽然有,但绝不多。
但不久前,他却见到了踏雪无痕的神迹。
踏雪无痕,青天血只在贩夫走卒的闲谈中听过,乃轻功中的无上密,玄妙无穷。
而使出踏雪无痕那个人,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年纪轻轻。
这让青天血颇有挫败之感。
杀手的世界里不允许出现自己对付不了的人,特别是知道自己行踪的人。这会让杀手有种性命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感觉,这种感觉很不好。
他买了三坛酒,一只烧鸡,两斤牛肉。他打算一醉方休。
然而作为杀手最可悲的是,他连喝醉都不能够,他甚至不能有一丝醉意,因为他的生活,是充满了危机和风险的。杀手每杀一个人,就等于得罪了很多人。所以杀手只能隐秘身份和行踪,逃遁在世俗红尘之外。
一个杀手如果真的喝醉了,说不定在醉倒时会被人割去脑袋。
青天血喝到脑袋有些微热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应该停下来了。
青天血出了酒楼,来到大街上。
正值元宵佳节,铜花镇上,大办灯谜盛会,万家出游。街头街尾,缀满红缨翠袖,灯影灼灼,欢声笑语弥漫勾栏楼坊,青姬倚窗笑看,玩闹不休。
青天血只觉心头一热,正欲走上街去,忽然触碰到手中的宝剑,寒如冰,惊觉自己是红尘门外客,只好低头遮面,从街边阴渠匆匆而过。
青天血买了一袋木炭,一床棉被,出了铜花镇,往山顶破庙而去。
青天血回到破庙,将门顶死。烧起木炭,在破旧的佛像后铺上棉被,趁着酒劲,倒塌而睡。
这一晚青天血睡得特别沉,甚至还做了一个梦。
“娘子!娘子……”
青天血从梦话中惊醒,猛地坐起,鼻翼已是汗淋淋。天早亮,雪已止,环顾四周,只见旧砖结蛛网,空室有余风,却不见梦中之人。
青天血持剑站起来,伤神一笑,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做过梦了,昨夜不知是何人入梦来。回想梦中的音容相貌,却早已模糊,莫名觉得肚中愁肠百转,甚是苦酸。
正在出神之时,忽然惊觉,梦中佳人是佳人,自己却非良人。
这样的事情,不是他该想,亦不是他能想的。
青天血更觉气短,心中烦闷,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屋外。
只见漫山遍野,银装素裹,昨晚定是一夜大雪未停。
青天血看着面前的新雪,忽然热血涌上头顶,猛然提气,施展轻功,跃入雪地之中。
在雪地中奔跑十来步,青天血才感觉气血翻滚,无法维系,而人已经站在十丈之外了。
只见地上那十来个脚印,很浅很浅,如果不是留心去看,几乎看不到痕迹。
可见倘若施展出浑身解数,所谓踏雪无痕的轻功境界,似乎也并不是遥不可及。
青天血虽然不能做到紫衣人那般举重若轻,登峰造极,但焉知那紫衣人是否也用尽了全力呢?
青天血这才想明白,自己和那个紫衣人的差距,其实并不是想象中的那般遥不可及。
他并不是什么神仙妖魔,也不是金刚不坏的。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要是人,就有可能被杀死。
很多武功绝顶的江湖高手,最终却死在一个武功平平的杀手手里。因为杀手的特质就是善于杀人。
紫衣人的功夫或许比青天血高很多,但是青天血却是一个善于杀人的杀手。
他的心情终于畅快了不少,接下来就该想想怎么完成这次的任务了。
第一件事,就是前往扬州,找到秦烟儿,对于一个歃血楼的杀手来说,这并不算难。
在这之前,他还要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青天血改换行装,没有直去扬州,而是半路从官道上下来,骑着马走上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行了半日,又改步行,终于在日落时分,来到了一个不知名字的地方。
这是一个山谷,只有一条小路可以进出,走进去数里路,豁然开朗,一个不知名字的村庄藏匿其中,而村口,有一家不知名字的小酒肆。
天底下大多数地方都是不知名的,但是那里发生的故事却不一定不精彩。
这简直不能算是一个做生意的地方,一根旧到泛白的酒幌子挑在一旁的歪脖子树上,只有一间茅草房,门前摆着两张桌子和几条歪歪斜斜的板凳。
青天血一进门,就将那个装着订金的袋子扔在桌子上,沉甸甸的。
一个老头走了出来,须发皆白,但脸上皱纹却少,目光烁烁,身形伟岸。他坐在青天血的对面,伸出两根手指头拨开口袋,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随即满意的一笑,一把将袋子收入怀中,掏出一杆长长的烟枪猛吸。吞吐了几口,舒服得嘴巴下面的花白胡子颤动着,赞许的说:
“不错不错,看来又做了一笔好生意。”
老头斜眼看着青天血,眼神中流露出长辈对于后辈那浓浓的欣赏之色。
青天血苦笑着说:“是的,一笔好生意,这些只是订金。事成之后,报酬是一千两金子。”
老头一听,两道夺目的精光从他的双目中射出,全然不似一个糟老头子,直看得青天血低下了头。
老头冷哼了一声:“你何时变得如此不知好歹?”
青天血道:“不敢不知好歹。”
“能值一千两黄金的生意,岂是你这等货色可以碰的?”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
“哦?”
“这次我要杀的人,仅仅只是一个青楼女子。“
“青楼女子?”
“是的,而且这个青楼女子,一不会武功,二没有背景。就好像是一间金库已经打开了大门,而你只需要伸手一取那么简单。”
老头神色微变:“如此简单?”
青天血笑着说:“就是如此简单。”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抱着盘子,摆上一壶酒,对着青天血笑了笑就回去了。
青天血端起酒杯猛喝一口,他问老者,就好像是一个学生问老师一样:“胥前辈,你怎么看?”
这姓胥的老头站起来,忽然神秘一笑,执起烟杆,在青天血的脑门上来了一记。
“我觉得,今晚要吃剁椒鱼头。”
青天血愕然。
胥老背着手往里走,嘴里吩咐着:“六儿,今晚要吃剁椒鱼头,快去杀鱼……”
青天血摇头一笑,只觉胃口大开,他决定今晚一定要解决掉所有的鱼头。
胥老又在那里喃喃道:“给这位少侠补补脑子。”
青天血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放下酒杯,只觉一点胃口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