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有个草戏班叫‘华庆班’,班主叫陈华庆,四十多岁,额头很宽留一把长胡子,两个眼睛炯炯有神,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个强硬的汉子。
戏班是他一手创办的,在他没有创办戏班之前他还开有个饭店,他常常背着手在饭店转来转去,嘴里就会唱上一两句,满脸都是喜气,客人看见他就说:“庆哥,来一个”
饭店没过几年做不下去了,他蹲在家里觉的不是回事,就组织了几个人就创建了华庆班,还买了辆卡车用来拉道具。
华庆班走南闯北,哪里都去演去唱,京剧,沪剧、锡剧都能演、都能唱,后来又加入了两名成员,九妹和棍子,他们是姐弟俩。
由于戏班没有多少人,华庆班只能演段戏和折子戏,华庆班当时也有点名气,有时会为了赶场,连夜装车和卸车,顾不得吃饭就赶紧睡一觉养神,寺庙,祖厝,就是他们的栖息之所,睡觉的时候找红布铺在地上,男男女女常共用一个空间,最多彼此之间扯张幕布隔开,条件所限使然。
陈华庆看上九妹的那一天下着大雨,九妹为了收拾道具被淋得全身湿透,身材暴露无疑,这个画面让陈华庆盯了好久,或许真正的爱情就在一瞬间产生,虽然两人相差十几岁。
陈华庆什么都会,样样精通,他即是二胡手,也是扬琴师,有时候也会去吹笛子,哪里人手不够他就去哪里,他去化妆、搭戏台、调试乐器、有时候角色多的时候,他刚演完皇帝,回到后台戏服一换又变成乞丐,正如他的人生,起起伏伏,他扮演的正是他自己的命运,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唱腔、每一个眼神都扮的有模有样。
陈华庆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他用毛笔在红纸上一挥‘烽火戏诸侯’几个大字龙飞凤舞的出现在红纸上,今晚就演这个节目。
演完戏有时候还说段书,讲的是“劝人为善”、“除暴安良”的民间故事和神话传说,华庆班教导了一批批人变善良,虽然演戏有时也很苦很累,但每当台下观众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陈华庆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他最怕的就是观众不满意。
夜幕慢慢降临,陈华庆带着还没卸妆的演员和乐手拆台、装车,“突,突,突”一股黑烟泛起,陈华庆坐在卡车看着原来搭建戏台的地方,那些热烈的掌声、笑声、喝彩声,伴随着炊烟仿佛还在空中飘荡……
九妹演祝英台,陈华庆便是梁山伯,九妹演褒姒,陈华庆便是周幽王,他们在台上是夫妻,在台下也是夫妻,有一次戏班突然失火,大家都拼命往外逃,陈华庆跑出来的时候没看见九妹,他脱下衣服放在地上,往衣服撒了泡尿,拿起来捂在嘴上,义无反顾的冲进了火堆里,他爱她,不需要任何人来证明。
他在火堆里大喊着九妹,九妹被一根烧断的横梁压住了,陈华庆搬开横梁,把九妹抱起来跑了出去,“轰”的一声搭建戏台的竹架在他后面倒了下来,九妹一共给陈华庆生了五个儿子,陈华庆分别给五个儿子取名为琴、棋、书、画、唱。
戏班失火没有多久就解散了,一是烧了很多东西,二是人们有了电视,人们更喜欢躺在床上磕着瓜子看戏,陈华庆抚摸着他那套龙袍,追忆着往日的风彩。
戏班解散后,经济来源也跟着断了,要养活五个孩子不容易,陈华庆承受了巨大的生活压力,九妹种花生,种玉米,种白菜,晚上做刺绣,陈华庆做砖厂工人,他工作的地方就是一个坑,那坑刚好站下一个人,坑深一米左右,陈华庆就站在里面,他前面是块木板,旁边有一堆黄泥巴,用铁线把一小块泥巴割下来放在木板上,撒点细沙,像和面一样,然后把泥巴放进砖模里面,这样一个砖就做成了,他旁边还放了一碗水,累了,渴了,就喝一口,等泥砖干了就可以拿去窑烧了,烧出来的是青砖,不是红砖。
傍晚的时候陈华庆从坑里爬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拿起旁边的鞋穿上,没走几步,他突然弯下腰,他的拖鞋塑料带子断了,上面还有根铁丝在那里,他用铁丝把鞋带子和鞋底扣起来继续前行。
砖厂没有活干他就是个伐木工人,他每天起得很早,常常把邻居家的鸡吵醒,但这些微薄的收入根本维持不了这个家的开支,吃猪肉那是过年才敢说的话,家里没有这么多床,陈华庆就用木板做了张大床,五个孩子睡在大床上。
孩子们上学都是光着脚板去的,冬天上学的时候五兄弟先点起一堆火,把身子烤暖和了在出发,有时候也会用个铁盆子装一点火炭,边走边烤火,到学校的时候,就把火盆子藏在学校外面的草堆里,放学在拿回来。
过年的时候九妹给五个儿子都做了双布鞋,但却没有袜子,五兄弟去捡柴卖,合伙买了一双袜子,五兄弟就轮流穿,一人穿一天,轮到陈子唱的时候,他睡觉还穿着袜子,有次陈子唱捡了一块钱,他自己就买了双袜子,不过他却没有穿,他把袜子藏在家里的窟窿里面,生怕哥哥们发现了。
晚上的时候,孩子们围着煤油灯做功课,九妹到生产大队领了刺绣回来做,绣一张有六毛钱,手快一天能绣两张。煤油瓶是药瓶子做的,灯芯是自己用棉絮做得,不像有钱人可以在商店买个绿色瓶子的灯座,灯芯烧短了,把灯头上面的铁丝一拧,那个灯丝便能顶高起来,陈华庆家买不起,所以九妹要时不时挑下灯芯。
由于煤油灯太矮照不到这么大地方,陈华庆就条铁丝绑在药瓶子上吊在横梁,这样就照的远多了,煤油也要钱买,不是天天晚上都可以烧的,不到实在看不见东西真不舍得点。
所以有时候会烧松木油,孩子就到山上用破碗片刮松油,一个手刮,一个手拿着破碗放在下面接住,如果你把一滴水放进滚烫松木油里,便会发出辟啪啪的响声,松油会四处飙溅出来,沾在皮肤就会起个水泡。
天热的时候孩子们总睡不着,蚊子也多,一个蚊子盯住了陈华庆的大腿,他啪的一声打在大腿上,九妹这时会在一旁用把破葵扇给孩子们扇风,还给孩子们说起陈华庆当年的事迹,陈华庆有时候会唱是一段戏给儿子听,昏黄的煤油灯一闪一闪的照着这个温馨的家。虽然苦,但孩子们都听话,懂事,学习也好,家里的墙壁贴满了奖状,没有地方贴了,就把旧的撕下来贴上新的。
陈华庆有一个小本子,记录着每天的开支,今天买了一斤盐,五斤猪油,今天已经超出了预算,为了填补回来下次只能买菜油,他记好以后就早早睡觉,他还要起早去伐木,陈华庆半夜两点他起来撒夜尿,看见九妹在桌子旁拿着针在那穿来穿去,煤油灯的灯蕊在九妹面前晃晃悠悠的跳动着,照着九妹那张发黄的脸,一切的苦难都刻在了脸上面,陈华庆心一酸,抢过九妹的刺绣,吹灭了煤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