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秦宅,因有蓬莱岛的贵客来访,秦宅上下很久没有这样忙碌了。在秦阳等人回来之前,柳权就准备好了几间上房,也好在秦宅在扬州也算是大户人家,多来几个客人也是能够住下的。
几间上等的客房门户大开,凉风袭来香烟袅袅,帷幔飘飘,且都临着院子,足不出户便可望尽园中美景。府中的仆人忙进忙出,送来了上等的锦云凉被、蚕丝纱帐以及各色的茶具陶罐。后厨也不闲着,昨日秦阳亲自到一品楼请来的厨子,今日天刚拂晓便到了,鸡鸭鱼肉不断地送入后厨,厨房里的火从早烧到晌午,大半日了也没熄过。
秦月与陆霓裳在客房帮着收拾,府里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秦月也是忙得不亦乐乎。前几日,秦阳便告诉了她,蓬莱岛岛主有事要来扬州一趟,为尽地主之谊,他已经发出邀请要接蓬莱岛的贵客在四宜园住下了。蓬莱岛的林泽是自己的恩人,既是恩人亲属来住,秦月岂有不欢迎的道理,想也没想就同意了。自然,她不会料到林成觉等人前往扬州的目的。
陆霓裳明知这其中内幕,只是与秦阳有言在先,她自然也不会告诉秦月。只是望着秦月那恬静的脸庞,这样一个纯善的女子,今后的人生却注定不得安宁,陆霓裳心有不忍。
“梅姑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可是有何烦恼?”秦月抬头,望见陆霓裳眉头紧锁似有所思,不由得好奇问道。
闻言,陆霓裳只得装作没事,笑道,“我能有什么烦恼,不过是想起了林公子罢了!”
秦月心知陆霓裳对林泽无意,却有心要取笑她,“有一佳郎在身侧,梅姑娘却想起了旁人,就不怕陆公子吃醋么?”
“我这哪是为我自己想的呀!”陆霓裳秀眉微颦,悠悠说道,“我是想那林公子一表人才,众人也都看得出来他对姑娘是情深意重,姑娘何不考虑考虑答应他的求亲,日后……也好有个归处呢!”
陆霓裳的忧虑也在情理之中,细想秦阳一旦开启复仇之行,这秦宅难免会受到牵连。这旁人也就罢了,可秦月乃一名弱女子,身无缚鸡之力,那抵挡得了接下来的种种磨难。即便秦阳也有心要护着她,然而世事难料,复仇之路又凶险难行,万一事情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又护得了几时?
照陆霓裳的想法,不若将秦月嫁了,有了夫家,这后半辈子也有了依靠。即便这秦家日后光荣不再,秦月也不至于过那颠沛流离的日子了。
秦月闻言愣了一愣,她实在没有料到陆霓裳竟也会有如此想法,虽知陆霓裳也是为着自己好,心中却也有些不痛快。相处了这么几个月,自己的心性究竟是如何,难道陆霓裳还不知么?
“我无心嫁人,梅姑娘又何必来做这个媒?”秦月放下手中的活儿,坐在床沿上冷冷说道。
“秦姑娘不爱听这话,我不说便是。”见秦月面有不悦,陆霓裳心有歉意,也只得按下这话不提。
秦月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起身踱步至窗前,那窗户外便是一处小园子,园子里知了聒噪,秦月的思绪也在这声声的鸣叫里乱成了一团麻。
“二位小姐,公子带着几位客人回来了!”正在二人默然无言之际,怜玉走了进来,说道。
来人是蓬莱岛的岛主,身份尊贵,又是老者,秦月身份尴尬,自然是不能去见的。闻言,秦月便敛去了面上的神色,与陆霓裳一块带着怜玉回房去了。
四宜园的大堂里,秦阳引着几位贵客落座,随安率着几个仆从从后厨里端了茶水上来,一一摆在了各人身前的案上。茶是今年春新采的玉露,片片茶叶皆由嫩芽火炒而成,开水冲泡,一股清淡优雅的茶香扑鼻而来。
林成觉端起陶杯细啜一口,但觉茶汤细滑如丝,缓缓滑入喉咙,初尝茶水微微有些苦涩,回甘却极其悠长,既解了暑热,又振奋了精神,林成觉不由得啧啧称奇。
“果真是好茶!”林成觉叹道,“也难怪林泽这小子回了蓬莱岛就嫌弃家里的茶不好喝,原来是在秦公子这里养叨了嘴了。”
闻言,众人皆是哈哈一笑,林泽挠挠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林岛主说笑了,小辈的茶再好,只怕也是赶不上蓬莱岛仙山茶一分啊。”秦阳四海经商,蓬莱岛自古特产名茶仙山茶,他自然也是听说过的。
“诶,秦公子又谦虚了。”林言莫抚着白须,笑道。
众人吃着茶谈着话,一时间也是其乐融融,一派祥和。
白焱几人从蓬莱岛出发,一路奔袭,风尘仆仆赶了将近一个月的路,此刻也是累了,一盏茶喝完,秦阳也吩咐了柳权带了众人回房歇息,也叮嘱了下人不可随意吵闹,自己也忙了半日,这才回房了。
午后,天儿凉了些,只是阳光依然炙热,书房的帷幔都用帘勾勾起来了,底下挂着穗子,随风飘荡着。书房的窗户也是开着的,阳光照射进来,投在书桌上,桌上收拾得很干净,一尘不染,还散发着淡淡的檀香。
秦阳步入书房,因觉着有些许热,便把外衣也解下了。书房里也有张小榻,那是秦阳平日里小憩用的,那张木榻旁放着张卷耳底座的小木桌,小木桌上有一小碟杨梅,颗颗鲜红如血,饱满多汁。杨梅止渴,夏天食用是最合适不过的。
秦阳看着那小碟杨梅,嘴角微扬,如此贴心之举,除了秦月,还能有谁。秦阳坐在小桌前,刚要拿起一颗杨梅品尝,忽而想起一事,便唤了候在外头的随安进来。
“阿宝现在何处?”秦阳提起杨梅旁边的茶壶,倒了一杯递给了随安。
随安一口把茶饮尽了,回道,“今早商会那边需要咱们的人手去运货,柳大哥抽不开空,便差了阿宝去了,估摸着要到傍晚才能回来。”
“此刻既然不在那也罢了。”听得阿宝不在府中,秦阳细想了一会儿,说道,“等阿宝回来了,你让他今夜戊时来书房一趟。”
“是。”随安应了,见秦阳没有别的吩咐,便也退了下去。
这随安刚下去,白焱却又走了进来。
“月斜诗梦瘦,风散墨花炉。风云三尺剑,花鸟一床书。”白龙身着一身朱色长衣,徐徐走了进来,“原以为秦少将武士出身,书房也该是充满阳刚之气才是,本宫却没想到,秦少将的书房原来是如此文雅。”
秦阳不可置否,只是淡淡一笑,拱手说道,“殿下,请上座。”
白焱也不与他客气,一屁股坐在了书房中央的软榻上,秦阳也在他跟前坐下,又唤了随安重新换了一壶茶上来。秦阳坐定,亲自倒了一杯清茗送到白焱手上,是那样地沉稳淡定。
“适才人多,不便讲话。”秦阳望着白焱,淡淡说道,“现如今这房中只有殿下与末将二人,殿下不与末将说说么?”
秦阳指的,自然是指宫中变故的始末。
白焱气定神闲,悠然自得地品茗,倒不似秦阳那般着急。宫中变故的始末,白焱也是这半年才一点一点地了解真相,只是还有很多地方他也不甚明白。
阿宝的出现,坐定了前朝太子被害的事实,只是谁能真正料想到,白焱却没有死。这其中的缘故,秦阳自然是要知道的。
白焱放下茶杯,悠悠然说道,“本宫遇害坠崖那日,正巧遇见了林岛主,这才免了一死,否则今日你与本宫,自是再不能相见了。”
白焱将十年前的遭遇与昏迷醒来之后的所知道的事情一一诉说,想起十年前的那一日,白焱心中仍有余悸,白羽派来的杀手心狠手辣,招招不留活口,连自己的贴身内伺也被残忍地推下了山崖,至今下落不明。白焱的身上也被几个杀手残忍地砍了数刀,直至今日,身上还留有旧日的伤疤。
遇害之事,秦阳早已听阿宝说起,只是今日由白焱这个当事人亲口说出来,才教秦阳愈发地愤怒。白羽残暴当政早已引起了天下人的不满,如今又坐实了弑父杀兄的罪名,眼看这天下即将要大乱了。
皇位的真正继承人既然未死,白焱又是贤明之人,秦阳作为秦家后人,自然要助其夺回这天下。只是,既要反了白羽,就要有证据,单有白焱的证词还不足以坐定白羽弑君之罪。唯一的办法,就是要找到欧阳丹葵的那封血书了。
“殿下既是被奸人所害才导致流落了这么多年,微臣理应要助殿下夺回这天下。”秦阳缓了缓,继续说道,“只是欧阳丹葵的血书是重要物证,血书一日不被找到,公孙执的南岭驻军与末将的秦家军旧部都不能出兵,只怕殿下要多等些时日了。”
听罢,白焱微微皱眉,许久才道,“秦少将的担忧本宫明白。”
秦阳的性情,白焱是明白的,他的出现可以说已经完全打乱了秦阳的计划了,有可能,秦阳之前所有的准备都会白费。而助白焱出兵攻围皇城,牵连的又将是更多的人。
也正因如此,秦阳才更需要十足有力的证据,让白羽和刘玳永不得翻身。
“欧阳丹葵在刘玳身边做事已久,知道得多了必定会引起猜忌。”白焱慨然叹道,“小阳啊,你可知这欧阳丹葵何故突然写了血书送到扬州?”
秦阳默然,望着白焱嘴角神秘的笑,忽而恍然大悟,“难不成是林岛主?”
白焱点头,将欧阳丹葵与林成觉的事一一道明。原来,欧阳丹葵受到刘玳猜疑之时,本欲携家逃亡。只是没有想到,刘玳派出的青龙堂赶在之前血洗欧阳府宅,府上数十口人无一生还。欧阳丹葵只得孤身逃命,逃到豫州一带,正巧碰上了再次前往中原的林成觉,受了指点才写下了血书送往扬州。
秦阳明白,自那时起,白焱就有了计划了。然而,出乎白焱等人的意料,欧阳丹葵并没有将血书直接送到秦府,而是藏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直至死前,也没能说出来。
“在蓬莱岛上本宫听林泽提起,秦少将对欧阳丹葵的血书已有了别的看法。”白焱沉眉,忽而想起一事,不由问道,“秦少将可是有了什么眉目?”
秦阳低眉思索,既已知道了欧阳丹葵为何要写这血书,那许多事情也就有了答案了。原本,秦阳还猜想着欧阳丹葵把血书交与了可信赖之人保管,为防意外还与那人约定了信号,待信号发出,才能将血书交出来。
这毕竟只是秦阳的猜想,苦无证据,那信号又是什么,秦阳也是想不出来。然而,今日白焱的一席话,倒让秦阳有了想法。
或许,不用秦府再派人费心寻找,只怕过不了几日,这血书自会有人送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