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置烟花比其他项目要慢了些，湖边好像被按下快进键，连草都被脚撞得飞快地摇摆着。
烟花由长着不同颜色雀斑的小矮人制作，全力以赴的小矮人们的脚速可以超过比他们三人高的尚虔棠，他们甚至把选出来最矮的同伙包上白色翅膀装进烟花桶里。
一束随着音乐闪烁的白光打来，尚虔棠意识到派对已经开始了，转身跑了回去。但是热闹非凡的派对中，却看不到陈萱泉的身影，仍然只看到假人们在活动。尚虔棠注意到铺着红布的蛋糕桌下面有一只鞋露了出来，于是她走过去掀开布，陈萱泉竟然缩在里面，看来有些紧张。
“他们居然异口同声地祝我生日快乐！我从来没被这么多人如此——友善的对待过。”陈萱泉说到最后，甚至声音都拉尖了。
“萱泉……”尚虔棠拉着朋友的手，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她工厂的事，打破陈萱泉仅存的快乐情绪，于是她斟酌了一会儿又说，“能享受一天是一天嘛！快出来！”
陈萱泉在拉扯下被迫站直，尚虔棠赶紧把一个手掌大的礼物盒拿了出来：“我送你的你的生日礼物！”
“你干嘛这么认真啊……”陈萱泉咧嘴一笑，尴尬地用头发遮住脸，“搞得我以为我真在过生日了。”她接过盒子打开，是一副黑色耳环。“谢谢，真合我意。”
“为什么不当真呢？”尚虔棠说，“这一刻多么美好啊！我们像一对普通且幸福的朋友，无忧无虑地想着如何生活，而不是生存！”
陈萱泉被说动了，笑得弯下腰去，差点碰倒了背后的大蛋糕，她拿起蛋糕刀，认真地切了一块递给尚虔棠，自己则拿起了酒瓶，“对了，我想送给你的礼物也准备好了。派对结束后我们四处去转转吧，我特意重现了当年的建筑和人。”
尚虔棠点头。陈萱泉用牙咬着开了酒瓶盖，然后喝了一大口，准备去后台继续喝。
“诶，你……”尚虔棠闻到了烈酒味，伸手拦住了她，正想劝她不要喝多了，陈萱泉却不耐烦地警告道：“别劝人不喝酒——烟可以不抽，毕竟它贵，但酒不能不喝，因为它是廉价的消遣。”
“……既然已经得到美好未来了，就不必浑浑噩噩地过了吧。”尚虔棠叹了口气说。
“我知道美好未来的工厂了。最终我只是一份原材料。”陈萱泉背对尚虔棠说。
尚虔棠一时焉了下去，垂下手哑口无言。
“但我不在乎。”陈萱泉丢下这句话便走向湖畔，烈酒的味道也飘向了湖边。“别来找我。”
尚虔棠尊重陈萱泉的话，没有追过去，而是留在派对。她突然感觉手里的蛋糕很重，于是叉了一块尝尝。甜而不腻，还有水果块夹心，很好吃。
“小姐，来一杯酒么？”
尚虔棠低头吃第二口时，一个穿西装的人走到她面前问。尚虔棠抬头，差点顶到了一个粉色狼头套。她定睛一看，这个戴着头套的人应该是男性，微张露齿的狼嘴里是他眼睛，可以让他看得清一定视野。尚虔棠感觉这个男人死盯着她，有藏不住的敌意，让她感觉不舒服。
这位“粉狼”手上的托盘的确放着两杯香槟，尚虔棠摇头拒绝了：“抱歉，我不喝香槟。”
“恕我冒昧，看到您我就想起了一件往事。”粉狼把托盘还给服务生。“自从目睹一个女人杀死了我后，我对世界的看法都发生了改变。”
尚虔棠双手放在蛋糕盘两边，端详起这个陌生男人来。听起来不像是只会念叨几句话的假人。陈萱泉说要邀请几个朋友，难道他也是其中之一吗？呃，所以一个人因为另一个人和一件事改变了对世界的看法……好吧，也不奇怪。
“故事开头实在是老套却猎奇，很吸引人听下去。先生，您一定是位小说家。”
粉狼的狼嘴翁动着，套中人在大笑：“哈哈哈！你接下了我的玩笑话，我告诉你个秘密，你愿意听吗？”
“洗耳恭听。”
“美好未来打算搬迁到生命世界，让所有生物为它自相残杀而死亡，生死将没有界限，成为它的城池，你我很可能是它的王国里平平无奇的两颗尘埃。”粉狼站直了身体，语速比较慢，像是庄严宣布公告的大臣。
尚虔棠心一沉，回想起她刚到美好未来，对一切都没想那么多的时刻，戈安洛斯对她说的可能不是冷笑话，而是一个认真沉重的宣誓。还有陈萱泉无意透露的信息，更是让尚虔棠动弹不得。
“那又怎么样呢……我懂陈萱泉的话了。”尚虔棠从惊愕转变为平静。
“生命世界中没有美好未来。生前我和我周围的人，哪一个不是为了有限的资源，苦到践踏毁灭别人也在所不惜的人？我觉得美好未来这种残忍又平等的氛围更好呢，更何况它确实可以美好这么长一段时间呢——希望美好未来真的能做到入侵生命世界吧！这样人人都有美好未来了。”
“哼。看来你是说了真心话。来我家做客吗？”粉狼双手抱胸，语气却客气了点。
“你家？”
“我家在地下不见光的地方，到时候我会通过信邀请你的——务必赏光。”粉狼一字一顿地说了最后四个字，然后转身钻入人群。
这匹莫名其妙的狼，好像会为我带来危机……尚虔棠盯着他的背影，捏紧猩红的桌布。
难道他是……！一个名字浮现在了尚虔棠的脑海里。这个名字，比美好未来更值得警惕。
但尚虔棠没来得及细想，她感觉自己的椅子突然抖动了起来，天空的云、地上的土似乎也在跟着她一起抖，玻璃彼此碰得叮当作响，人晃出重影，蛋糕倒了下来。
不好，是地震！尚虔棠连忙躲在桌子底下，伸手想扶住桌腿，却抓空了。
“诶？”尚虔棠看着自己穿过桌子的手。这个空间怎么了？她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情况！她掀开布看向湖边，毕竟陈萱泉之前朝那里走去了。但她只看见了绚烂的烟花，一朵接一朵绽放，它们或许是在场唯一且不受影响的事物了。
在尚虔棠的印象中，地震持续的时间很短，但这场地震很漫长，漫长到桌子和食品不见，闪光的屏幕也不见，连灰都没有留下，好像它们根本没存在过。人群立在原地不动，却齐刷刷地扭头望向尚虔棠，哪怕背对尚虔棠的人也是这样，他们的脸在转动，转动，转动——直到变成一个个黑白色圆圈，身体成波浪状，最终粘稠在一起，把尚虔棠围了个半圆。
而这时，更让尚虔棠不知所措的是，那个步伐悄无声息，一直沉默的无脸人，优秀的杀手戈安洛斯正在朝她走来。他的外表就可以当作一个不友善的信号，配合在这副诡异的场景里，尚虔棠的恐惧终于追上她并爆发了。
烟花接近尾声，里面的小矮人也被发射到空中，他们的白色翅膀在空中煽动得很漂亮，但用塑料和钢丝做成的翅膀不能托举他们平安落下，反而会沾到烟火，迅速燃烧起来，把小矮人变成一团尖叫的火球，砸在地上滚来滚去，宛如那易逝烟花的一种痛苦的比喻。
终于，湖中巨大的水花传来的水声拉回了尚虔棠的理智，她脚步不稳地走去湖边。过程中她忍不住回看一眼，戈安洛斯还在向她走来。
尚虔棠哆嗦着趴在没有烧焦尸体的小一片湖边，看水泛起的涟漪，水上的凉风让她冷静了些许。陈萱泉浮出水面，大口呼吸着游向她，嘴里喊道：
“尚虔棠，我喝了那口冰酒，那冰酒有毒！它扰乱了我的心神，我的美好未来开始被渗透了！它说这是我重复了过去。可笑，未来怎么能和过去割裂！哪怕是失忆，人身上也有过去的痕迹！救救我，我快疯了……我给你一半空间主人的权限，你去把美好未来的东西破坏掉，要是美好未来杀死了我我们两人都会遭殃！记住留意其它，我会给你提示……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尚虔棠发觉陈萱泉怎么游都游不到岸边，好像水里有阻碍把她的朋友钉住了，她咬牙把手伸过去，想拉一把陈萱泉。
“现在不是你一个人想事情的时候！它是谁？”尚虔棠着急地问。
“一只眼球！”陈萱泉说完便呛了一口水，沉了下去。
“什么？”尚虔棠愣住了，想详细问，可陈萱泉已经被水淹没了。
“呜哇！”一个突然出现的浪花把尚虔棠打翻在地上。尚虔棠用手抹去糊住睫毛的水珠，就看见戈安洛斯那张纸脸正对着她。
“你有放我出去的权限吗？”戈安洛斯听到了她们之间的对话，单刀直入地问。
尚虔棠就这样静静躺着吹了一会儿晚风，消化这突发的情况。朋友和派对没了，一个冷漠的同伴还在旁边。
戈安洛斯倒很耐心地等着她回答。
“给我的权限里……并没有离开。”尚虔棠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答道。
无法让人离开？那个人是不是还在空间里？不知道陈萱泉在想什么。尚虔棠皱眉。不过，先找回我的记忆，之后找到陈萱泉再说吧。
“是吗。”戈安洛斯看向了湖边。“我是在追杀先生的过程中被空间主人的陷阱拉进来的。”
尚虔棠坐起来，狐疑地说：“萱泉说，怪物是带来不幸的敌人……你难道要杀了空间主人吗？”
“我会的，她的空间阻碍了我。”
“碍着？”尚虔棠坐不住了，厉声反问，“你把别人的美好未来当做随意进出的空间，还冷淡地说，这是障碍。你能不能通融一下？等一等我们，说不定我们能找到毁灭美好未来的方法。”这是她努力理解戈安洛斯的立场而说的最温柔的话语了。
我们不是没有做过。”戈安洛斯扯了扯扯衣服。“我模仿的外形就是一个主动打开美好未来的同伴。实际上，几乎每一个空间主人到了最后都会反抗美好未来，可它还是存续到了现在。”
“难道没有其他办法？”尚虔棠抓着戈安洛斯的袖子，低声说，她心底的绝望积攒着又一场怒火。
“我想没有。”
“……所以，你还是要对我的朋友动手吗？戈安洛斯！”哼，只能埋怨自己没他人想象中那么冷血，要不然早就动手了。尚虔棠心想。
“让我找到空间主人，要不然，我们就是敌人了。”
“……等着瞧！”尚虔棠猛地站起来后退，与戈安洛斯拉开距离，她已经开始思考对付他的对策了。
“我可不是说说而已。”戈安洛斯把匕首对着尚虔棠的脖子说。说到底，有了空间主人的力量，她的实力增强了，而我的事不是她的事，她又很在意空间主人。敢拒绝我也在情理之内。
苍信和玛特没他也能执行任务，只是会麻烦点，倒也确实没有紧急到不可通融的地步，否则他早就跳湖了。哪怕这片湖泊并不普通，它是一个把指定的幽灵带到其他地方的一个漩涡，外人进去可能会被割碎。
“喂，你是怪物吗？”尚虔棠不报希望地问。
尚虔棠好像要启动瞬移权限走了。戈安洛斯根据她记忆粒子的流动速度推断到。
“如果我是美好未来派来的怪物呢？”在尚虔棠消失的前一刻，戈安洛斯这么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