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再逃！”
“速速受死！”
“可恶的贼奴！”
血红的晚霞之下，王恶抱头躲在一处干枯的树洞里，他气喘吁吁，头脑晕眩，再也跑不动了。 低矮的树洞只能勉强遮住他魁梧的身形，四周的景象在他的眼前疯狂旋转，他干呕着，空瘪的肚子里却呕不出任何东西。
若是能再吃一口肉就好了。现在，他空着肚子，毫无气力，只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万幸的是，追击声、叫骂声，从王恶的耳边掠过，渐渐远去。月光升起，林间恢复了宁静。
王恶松了一口气，从树洞里踉踉跄跄摔了出来，下巴重重磕在半截枯树根上。
王恶扶着枯树干站了起来，喃喃自语道：“你摔了老子，但老子不怪你。老子今天蒙你关照，躲过了那些追兵。日后再来报恩。”
夜风拂来，王恶哆嗦着身子，在林间茫然穿行，找不到走出去的路。
唾！什么世道。王恶又饥又冷，索性倚着林木眯起了眼。明天怎么办，他并不愿去想。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他掰弄着粗大的指节，将今天的事重新咀嚼一遍。
今天一早，他一如既往地叫上邻街几个小混混，到庙市去“找生意”。所谓“找生意”当然就是坑蒙拐骗、鸡鸣狗盗之事，凭借这个本事，王恶也算勉强糊口，还得了“小瘟神”这个诨名。
今天的生意并不好，庙市也不热闹，几个混混早早便散了，“小瘟神”王恶垂头丧气地坐到铁匠铺里，将手里的五个铜板一遍遍数来数去。
“酱汁肉馍馍十文了！”
卖肉馍的小贩打铁匠铺旁边走过，吆喝声让“小瘟神”的肚子叫得更加有力。
“都他妈涨到十文了。”王恶拍了拍肚子，狠狠地咒骂道。
“这兵荒马乱的，有的吃就不错了。”铁匠将打铁用的锥子掷到一旁，擦了擦汗，用铁钳子小心地夹起烧红的长刀片子，浸到冷水里淬火。
“有的吃？老子都快忘了肉的滋味，马上要做饿死鬼了。”王恶从有些漏水的大木桶里接了一大瓢冷水，一口气灌进肚子里，仍没压住腹中的饿意。
铁匠满意地把长刀取出，放在石磨台上准备研磨。他从王恶手中抢过水瓢，酣畅淋漓地喝了几大勺，疲倦的眼中闪着光芒，道：“等这批兵器给他们验收了，咱们哥俩好好吃一顿肉。”
自从这军队进了湘阴城，铁匠就被他们征用，开始日夜不停地锻打兵器。
这么一大批货，得挣不少钱。抱着这样的想法，王恶殷勤地帮铁匠担水烧柴。要不是因为”生意”不好，他”小瘟神“怎么可能屈尊做这等累煞人的苦活儿。
日近黄昏之时，五个兵丁征用了一辆驴车前来验收军械，他们每人抓着两个酱汁肉馍馍，一边啃着，一边满意地看着王恶和铁匠，把甲胄弓戟装满一整辆驴车。
铁匠轻手从铺子里边取出一柄雕装精良的佩刀，笑嘻嘻地递给带头的兵丁，道：“这是专门附赠给军爷的。”
那兵丁嚼着馍馍，连看也不看，便将这刀丢上车，口喷肉沫地说道：“谢啦。我们走！”
“哎哎，军爷。这工钱我到哪个府上去取？”铁匠慌忙拖住将要开拔的驴车，问道。
“工钱？！”那兵丁摆开架势，斜眼看着铁匠道：“你给军爷干活儿，那是抬举你。索要工钱，实在得寸进尺！”
铁匠一愣，扑通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道：“军爷，我一家老小还指着工钱吃饭呢。这批货花了不少本钱……”
兵丁一脚将铁匠踢开，骂道：“老臭虫，快给爷滚开。在这乱世之中，你最不该惹的就是军爷爷。没钱吃饭？这馍馍赏你了！”
兵丁将啃了一半的馍馍扔在铁匠脚下，大摇大摆地走开。剁得精细的馅料撒了一地，散发出香腻腻、油喷喷的气味。
“贼杀才！”王恶扑身一拳，将兵丁闷头打倒，骑在身上，又是一通饱拳。一边打，一边骂：“你这老狗骨头，欠钱不给，可还有理了？！”
四个兵丁愣了一会儿，刷地抽出刀剑，鼓噪着将王恶围住。其他的巡街兵丁闻知声音，纷纷赶来。
王恶望着团团将他围住的大队兵丁，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他将身下已被打晕的兵丁猛地往人群中一推，纵身从空隙中奔出，一直奔到了城外的密林。
“嘶~”一阵若隐若现的声响将王恶从回忆中唤醒，身后似有一缕亮光闪过。
王恶转过身，看着漆黑的林间，全无异样。
月光不知什么时候被云朵遮住，密林中伸手看不见五指。
野兽？王恶暗想：若有野兽，老子跟它拼个死活，撕了它的筋，啃了它的肉，总算也能饱餐一顿。
王恶伏在一大块硬物前，屏住气息等候。等了一会儿，并无动静。
这大冬天的林子，别说是晚上，就算是昼间，也很少碰见野兽。王恶开始窃笑自己的愚蠢。刚才，恐怕是云端漏了几缕月光吧。
“阿嚏！”王恶猛地打了个喷嚏。他的身上还套着半年前偷来的单衣，这衣服并不十分合身，几个补丁也有些漏风，饶是王恶魁梧精壮，也抵不过这夹杂了湘水湿冷寒气的夜风。
“嘶~”奇怪的叫声再次响起，一阵金光闪过王恶的眼睛。
王恶半蹲在地，嗅着湿冷的泥土味，攥紧拳头，慢慢循声爬去。
“嘶！”声音渐近，金光从地上突然迸出。
“受死！”王恶挥拳朝金光砸去，却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几乎可以听见手掌散架的声音。王恶抚着生疼的手腕，发现异声和金光一并消失了……
第二天，王恶用一件破斗篷遮着头，闯进铁匠铺里。铁匠正在惨兮兮地收拾工具，准备关门。
“小瘟神？你你你你，你怎么还敢回来？”铁匠吃惊地看着王恶。
“别管这个了。”王恶看到铁匠手边的碗里放着半个干硬烧饼，忙抢了过来，塞进口中大嚼特嚼。
王恶饮了一瓢冷水，将烧饼咽下，道：“你这是要关店呀？”
铁匠从一沓墨迹未干的旧纸上取过几张，熟练地将几样小物件叠成纸包，道：“折了那么多本钱。我只能先把这店铺当了，捱过这个冬天，来春再说吧。”
“你咽得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王恶一脸嫌恶地骂道，顺手从铁匠的纸上取了一张。纸上密密麻麻写着字，王恶全然不识，只看上面画的一只猴子、一只猪，倒还几分肖似。
“那是官府散发的悬赏令，说是有能捉拿两只妖孽的壮士，重重有赏。嘁！发这么多，这纸也定是强征的。”铁匠将他的铁炉熄灭，突然想到了什么，忙转过身来，被带起来的柴木灰呛了一会儿，道：“若你愿意去试试，说不定可以戴罪立功。”
“戴什么罪，立什么功！”王恶一把揽过铁匠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道：“拿上镐头跟我来，咱们发财了……”
铁匠拨开一丛灌木，苦笑道：“这荒山老林里，怎么可能会有人埋金子呢？”
王恶也不答话，扛着镐头，卖力地在林木丛草间摸来摸去，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记得是在这块巨岩旁边呀？我还做了标记。”王恶喃喃自语道。
铁匠绕过一株干枯的巨木，草鞋忽被什么东西挂住了，他猛一提脚，顿时带起呼呼啦啦一阵声音。
“妖！妖怪！”铁匠大腿一软，伏在地上，动弹不得。
“妖怪在哪儿！”王恶提着镐头大步奔来，却发现铁匠旁边摊着一大堆碎石砾，兴奋道：“嘿嘿，这便是我做的记号！费老大劲儿摆成一只大王八的样子。怎么到这儿来了。”
“摆什么不好，摆个大王八。”铁匠骂骂咧咧地站起来，瞅着这草草堆起的碎石砾，却怎么也联想不到王八的形象。
“昨天就是这里闪着金光。”王恶拨开那堆砾石，迫不及待把镐头砸进湿冷的泥土里。
“金光未必就是金子。”铁匠一边说着，一边抖擞精神，开始对付王恶挖掘的大坑。
结果真让铁匠说对了。
当大坑挖到将近三尺深的位置，王恶的镐头磕到了什么硬东西，登时裂出一条缝隙。王恶把镐头抛到一边，与铁匠用手将泥土拨开，看到了一大块丑陋的废铁。
王恶垂头丧气地瘫倒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