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许陶陶一直以为,自己对梅亦清的一见倾心,源于军训时他对那个女孩的维护。直到粘着梅亦清很久之后,久到可以再装作随意地聊起这件事时,梅亦清才告诉她,他当时的举动,初衷并不在于维护那个女孩,而是为了保护负责训练的教官。
或许是这个解释与许陶陶心中的事件定位反差太大,她脸上那惊诧到蠢的表情一时竟没能自如地收回去,太过直接的反应未能如她担心般,破坏自己一直以来努力维护的美好形象,反而引起了梅亦清一层浅浅的笑。自那以后,装傻充楞立即成了许陶陶逗乐梅亦清的另一个方式。
梅亦清对军训事件的解释,带着点许陶陶当时的年龄并不具备的成熟:军训场上的小姑娘门,刚刚进入大学一年,一方面急切地想摆脱高中时雌雄莫辩式的乏闷,一方面却又没有足够成熟与强大的心智达到恣意;这种时候,随大流以及在大流中表现得较为突出,往往成为一种安全以及吸引异性目光的做法;通俗点说就是,在并不舒适的军训中,借着这种不舒适表现出适当娇弱或者娇气,也是自加身价的一种方式。
根据梅亦清的解释,许陶陶当时目睹的,是作为事件女主角的女孩委顿的一幕;没看到的,却是以她为代表的一大堆女孩,以军训场饭菜太差为由不好好吃饭的常态。那种常态不仅没有因教官的压制而消失,反而因加入者的逐渐壮大愈演愈烈。能量摄入不足加消耗太大的双重作用下,晕倒基本就是注定的结果。在那个女孩要求休息的3个多小时前,几个女生刚刚不顾教官的阻拦,将餐盘中尚余许多的饭菜倒入了潲水桶,走远后还讥笑这些作为教官的士兵平时不知道吃得多差,碰见只比学生餐好一点的教官餐就各种垂涎,狼吞虎咽完自己的不算,还要求学生不许浪费……
梅亦清告诉许陶陶,来做教官的是驻地来的普通士兵。这些士兵,年龄并不比作为被训练者的学生大多少,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和学生一样觉得新鲜,可在学生的新鲜劲过了之后,这些教官依旧尽职尽责地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有时因着教官群体内部那小小的挣面子似的比较,他们在学生面前一个个都装得分外严厉,说到底也是孩子心性。
但更孩子心性的,是作为被训练者的男学生们,女孩晕倒之时冲出去找说法的那帮男孩子,支撑其“伸张正义”的,是荷尔蒙驱使下如孔雀般在异性之前秀羽毛的冲动。
两种孩子心性引发的冲突若真的闹大,受伤害多的,绝对是没有太多凭借的士兵教官。学生可以倚仗法不责众的惯例以及学校的维护,教官却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责罚。
许陶陶仔仔细细听完,先是装作深沉地以探讨为由进行恭维,“一般人想不到这么多的,强弱与道理在那种情境下确实很容易被颠倒。如果当时事态严重起来,确实对教官更为不利,师兄你做了一件大好事。”
在这样明目张胆地夸赞梅亦清的时候,许陶陶心头已经把自己对梅亦清一见倾心的理由,从“保护小女生,有师兄范,有安全感……”,无缝转移为“理智、透彻、富有同情心与同理心,不像大多数男孩子那样冲动鲁莽……”,并在心里深深鄙视了下当时出头的男孩子们,全然忘记了那些出头的男孩子们其实更加符合自己起初归纳的喜欢梅亦清的理由。
过了会,许陶陶终是没忍住,“师兄,你秀过羽毛吗?”
正在喝水的梅亦清闻言极不自然地呛了下,脸微微红了下,却又立即恢复到平素一本正经的样子,拿起笔,“休息够了吧,我们接着讲下面的。”
梅亦清是许陶陶母亲的研究生,在许陶陶遇到他的当下,梅亦清刚刚结束了研究生一年级的学习,过完暑假即将迈入研二,在陶陶母亲,也就是导师陶老师的鼓励下,正在考虑是否转博。
梅亦清入学时,陶陶母亲是他的班主任。但最初,沉默少言的梅亦清在几十人的大班级中并未引起陶老师的注意。
大二第二学期,陶老师开始为他们班级教授经济学专业课,有次在课堂上讲完正规内容后,即兴和同学们探讨了另一种解法。梅亦清听完,课间休息时来到讲台前,告诉陶老师:新的解法中若变量间的弹性不同则解法就不可用。虽是探讨请教的姿态,语气却是笃定。陶老师这才意识到刚才即兴中的疏忽,等课间休息结束,立即向学生们解释了此前的疏漏,并点名表扬了梅亦清。
此后,这对师生正式结缘,梅亦清的才华开始不再保留地外露,而陶老师甘之如饴地做起了伯乐。
相处渐久后,陶老师发现梅亦清学业之外还担着好几个兼职,惜才的陶老师于是向他发出加入自己学术团队的邀请,并在劳务、助研、助教等方面格外优待梅亦清。梅亦清并不拒绝这些,也不用陶老师明说,就逐渐辞了一些兼职,将心力集中到学业和研究上来。
初见之时,许陶陶之所以能在军训场见到梅亦清,是因为陶老师邀请他担任了自己所带班级的辅导员,以让梅亦清每月多一份固定的补助。
军训事件后,许陶陶缠着母亲打听梅亦清其人时,母亲重点描述了梅亦清给她带来的各种学术惊喜,这些经济学领域的惊喜对于服装设计专业的许陶陶而言宛若天书。但许陶陶从不打断母亲的讲述,她喜欢母亲讲述自己得意门生时眼中的光华,也更喜欢在这一点点积累起来的信息中,对梅亦清逐渐了解,并因这些了解而新生喜悦。
梅亦清本科毕业后,顺理成章地成为陶老师的研究生,却并未按照陶老师的期望直接攻读博士,而是选择了保研。陶老师既是失望又是可惜,隐约明白梅亦清可能是因为家庭原因想早日出来工作,却终是不舍这么好的一个学术苗子就这样放弃。许陶陶初遇梅亦清的那会,陶老师正在试图用提前毕业说服亦清转博。陶老师认为,以梅亦清的能力,四年时间博士毕业不成问题,这样的话比硕士毕业直接出来工作晚不了多久。
军训结束后,学院又迎来了大三学生的调研。由于陶陶父亲管理的靓源是滨城知名的服装出口企业,所以,每年的社会调研学院都会请陶陶母亲协助,联系一部分对接的调研企业。
调研一般会安排老师及高年级学生领队。陶陶母亲便又携了梅亦清一起,但只让他负责每日清点人数、提醒安全注意事项、发放行程单这些小事,白天学生们去调研实践的时候,陶老师就让梅亦清在住处做自己的事情。
而揣着一腔小心思磨着母亲跟来的许陶陶,被母亲指派代替了很多原本属于梅亦清的工作。
许陶陶心中欢喜,为自己欣赏之人做事的甜蜜,甚至于冲散了因不能如预想得那样多和梅亦清接触而生的黯淡。但是为了伪装心思,许陶陶嘴上却牢骚不断,抱怨母亲待亲闺女不如自己学生好。
陶老师说了几条类似许陶陶对靓源比较熟悉、更适合这个工作的解释后,眼见无效,便又随口加了句,“回头等你师兄拿了领队津贴请你吃饭。”
许陶陶心头大骇,生怕母亲的这个提议,让梅亦清产生哪怕一点点自己不乐意帮他做事的念头,未免不必要的误会,即刻回绝了母亲,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干起活来。
转天醒过神来,她又实在不愿放弃这个和梅亦清单独相处的机会,心思百转千回之后,遮遮掩掩地套母亲的口风,“妈,我最近跟着你们调研,觉得经济问题挺有意思的,也想学点经济学知识,你能不能给我列点书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