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已到,圣裁大会即将开场,只闻一阵人声喧哗,穆紫铘终于来了。
穆紫铘面沉如水,目不斜视,疾步而行,步伐之中似乎都带有凛凛寒风,所过之处似乎地面都冻硬了。众人噤声,只觉得寒气扑面而来。
这眉宇阴冷的美男子,自有一股天然气势,不怒自威。连随行众人,也只敢远远跟着,不敢贴得太近。
穆紫铘走到柳老庄主灵前,迎面而来的正是柳恣和。四目交望,宛如交锋。
柳恣和本因哀痛而显混浊的双目,此刻因怒火而闪耀。而穆紫铘视若不见,连最细微的发丝都没有一丝颤动,整个人冷如冰峰,连眼神中的不屑都是冰冷的。
这样的两个人,居然彼此尽江湖之礼。柳恣和的颜面与抱拳的双手,都略显僵硬,而穆紫铘虽然态度倨傲,却是落落大方的。
穆紫铘走到柳青词灵前,微微躬身,拈香祭奠,道:“柳老庄主在上,晚辈穆紫铘谨奉圣裁峰之命,依柳氏族规,裁决柳家萧墙之争。柳老庄主英灵未远,当佑名剑得付正主,匡扶武林正道,重振柳氏昔日雄风。”
语音清朗,四下皆闻。
这番话,外人听起来恐还觉得入情入理,但是亲眼见到的人,又是另外一番感受了。
在他身后,柳青行父子也跟着走了过来。孝堂之幡帐,突然无风自动了一下。
或许是眼花?柳青行心里想着,柳青词活着的时候都窝窝囊囊,死了还能成什么气候?但香烟袅袅,布设悲抑,他的情绪也不免扭曲。
他柳青行这辈子,败就败在,他这一系并非柳氏大宗这件事上了!
他比柳青词强,他的儿子也比柳恣和那个眼高手低的少庄主强。但是他们只是小宗,而柳青词却是大宗宗子,柳氏族长!
纵然柳青词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放眼武林,又有何人敢对柳氏宗子不敬。每逢圣裁峰十年会盟,柳青词都在高堂上位,而自己却只能在别馆另座,与下人仆役为伍。
柳氏大宗江河日下,多年未曾有名剑高人出世,他作为小宗之人,也会跟着被嘲讽。而他在江湖上闯下来的声名,柳氏大宗却跟着坐享其成,添光溢彩!
他的武功其实早已经超出柳青词的!
然而宗族聚会,他怎么可能去拂柳青词的面子。所谓的族内大比,每年败绩,只不过是演戏罢了。
这么想着,柳青行的身躯就微微抖动了起来,柳青词即使是死,也备极哀荣,江湖豪杰都会前来吊唁。而自己父亲一代名侠柳宗鹤,身后连今日一半场面都没有。
再也铸不出名剑,却不肯传授最精义的铸剑之法给同宗!再也守不住家声,却仍然要独霸巽流!
名不副实的大宗,又有什么用?为什么不能取而代之?
自己两代郁郁也就罢了,到儿子柳恣扬这一辈,本来与青家的女儿青伴鸾本是两情相悦,可是到提亲的时候,青家依然毫不犹豫选择了未来的宗子柳恣和。而自己的爱子柳恣扬,为此憔悴神伤。
所以他才会禀明圣裁峰公开裁决,就是要让柳青词父子的本质在众目睽睽之下曝露无遗。前日的圣裁大会,柳青词的懦弱委曲,难道还不够丢人的?
自己拿下巽流剑,在柳氏一族的声望,必然会大大加强。于外人,也不能再随意轻视柳家!
片刻之间,柳青行心中百转千回,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赤。直到柳恣和开口道:“堂伯,若无他事,祭奠后就请退避吧。家父灵前,不大适合堂伯父子久留。”
柳恣和的目光俱是不共戴天的恨意,指骨一节节用力至发白,每句话,每个字,都似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
连身边的柳恣扬也被这目光刺到了。柳青行转过身来,斜睨着柳恣和,终于,喉咙里面发出了一声:“哼!”
柳恣扬低声道:“爹爹,我们走。”
他对柳庄,也谈不上有什么好感的。只是此刻亡者灵前,不想闹大。
柳青枰按住了柳恣和无意识抬起的手,解围道:“承蒙费心,有请圣裁使者上座。”
柳恣和反应过来,自己若还是被情绪所控,何以面对接下来的对决呢?他定定神,沉声道:“有请!”
穆紫铘轻描淡写地过了他一眼,不屑回应。一举手,圣裁令再次在手,缓步离开。
眼见圣裁使者到来,萧令海等起身相迎。围观众人,也有不少圣裁峰的拥护者,此刻欢欣鼓舞,私语不止。黄老大等人更是三呼“有救”,各种目光都如被磁石所吸引一般,直直过来。
穆紫铘缓步而行,目光如轻风浮水一般,在众人脸上似有似无地轻轻掠过,便算是与武林群雄打过招呼了。他面如白玉,剑眉含煞,紫衣玄裳,凝重而华丽,圣裁令光辉照耀之下,当真是少见的美男子。
只见座中一黄衣少女,嘤咛一声,泪珠一涌,纤纤素手,情不自禁就朝着穆紫铘伸了过去。待到几触前人之背,才恍然回神,双颊羞红,收回手去,假作整理头上簪花。身边的绿衣少女,抿嘴一笑,拉住了她的袖子。
穆紫铘就座,身后随行圣裁峰众人各自散开,分立各处关隘之处。显然,穆紫铘并不认为柳恣和七天之内能有什么进益,所以防范重点仍然是魔教的几个明法使者。
萧鉴尘捅捅哥哥,道:“广为布毒之法,除了依赖风水土虫各种媒介之外,不知道还有没有其它方法?”
萧令海道:“水土都有神医道太平亲自检验,应当无事。至于上风口,相信柳庄和穆兄已经安排人手。”说着向穆紫铘一眼。
穆紫铘点点头,表示同意。
萧令海继续道:“至于虫媒,说来吓人,但是蚊蜂飞速,是赶不上习武之人的,这里众人,除了日前万兴酒楼功力受损的诸位,及时疏散逃避,应是不成问题。除非驱赶大批蚊蜂四面重围,否则伤人,还是有限度的。”
萧鉴尘若有所思,道:“这么说还是有这个可能。指挥疏散,是圣裁峰为主,还是柳庄?”
穆紫铘冷笑一声,不屑回答。
萧氏兄弟骋目四处,只见每一方群豪边上,都有圣裁峰的随行使者,与柳庄导引之人互不相让,全无交流。两人不禁再次心下叫苦。萧令海还能保持淡定,萧鉴尘可是长长一声,直接叹出来了。
萧令海瞪了弟弟一眼,这随意的性子,还是无改!萧鉴尘连忙解释道:“别误会,我在想一个朋友,他用的是烟火。”
烟火?萧穆不由得一齐皱眉,萧令海对弟弟道:“要不你去找一个高处,在那边看着?”
萧鉴尘求之不得,道:“好!那我再柳庄四处走走。”拔脚就退。
这边都是武林前辈,还有哥哥管着,他少不得要规规矩矩的。可是依照他的性子,早就坐不下去了呢。
萧鉴尘转眼间便消失于众人眼底,去到柳青枰身边,寥寥数语后,柳青枰掏出一枚玉佩,仔细地递给了他。
萧鉴尘手握着玉佩,快步穿行于各处宅门之间。他手上的这枚玉佩,让他可以在整个柳庄畅通无阻,哪怕是夫人小姐们的闺阁都可以进去。唯独不能接近的,是庄内最高之楼,名为“观风”。然而萧鉴尘本意,正是要登上观风楼,查看四面布置的。
几处走下来,萧鉴尘内心大致有了谱。柳庄内院防备松懈,一路下来一个都没有遇到一个高手,看来基本都安排在圣裁大会现场了。
好在柳府内眷因为丧事,也在孝堂附近,所以不用担心家眷的安危,只需将目光集中于圣裁大会现场了。
这么算起来,柳庄高层与圣裁峰使者之间的相互敌视,才是最大的问题。这地底下的火药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爆了。萧鉴尘叹了口气,难免有些沮丧。不过回望观风楼,想到一事,便忍不住揶揄一笑。这座三层小楼名为“观风”,却是门窗尽闭,而且窗纸后面还钉上木板,彻底隔绝了外界风光,不知从何观起?
耳边闻得钟鼓声响,圣裁大会即将开始。萧鉴尘一个激灵,收住杂思逸想,疾步奔向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