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烟姬第一次踏足虼蚤街,举目所及,黄土所砌的泥草屋参次散落,前几日降下的春雨仍有余痕,仿佛张手凭空一攥就能攥出水来。凹凸不平地泥路遍满一汪汪浑浊地泥洼,就像巨人挤满脓包的脸,厚厚地车帘也拦阻不了粪便的腥臭味裹挟着霉烂味齐齐涌入马车中,钻进鼻腔,深入胃腑锐利地搅动,烟姬直感到阵阵作呕。
肮脏腐败的街,蛆虫滋生之所。小路太过局促,马车颠簸得厉害,烟姬拼命咬牙忍耐,偏偏待产这户住在虼蚤街最西头,到了分叉口,只有一条蜿蜒小路可走,马车不得通行其中,她只得下车徒步而行,一路跋涉成泥猴。
待烟姬赶到时,接生婆正欲大笔一挥在户薄上勾下一个蓝字,蓝字代表诞下的是男婴,接生婆大多不识字,只得以勾划红蓝两色来标注新生儿的性别。
“大司,”接生婆停下手中的动作,脸上堆满喜悦,“是一对龙凤胎呐!”
新鲜地血液散发着香甜,是新生之气。
烟姬不语,甚至连正眼也没给她一个, “出去!”她厉声道。
接生婆一脸悻悻然,圆敦敦的身子原地旋了半圈,抬腿便走。“把户薄留下,在外头候着!”烟姬又补了一道命令。接生婆乖乖照做,门开了又关。产妇躺在床上,拿一双无力地眼珠瞟着她。
“你与他命运纠缠,他将以死亡带给你救赎,而后踏着你的尸体走上弑神之路…”麻秸的言语在她耳边萦荡。
烟姬阖上双眸集中意念,口中开始念念有词,“乌卡西莫多,滋力巴托…”
奇怪难懂地符语,打开黑暗之门的钥匙。
婴儿啼哭声瞬间刺穿耳膜,产妇眸中爬满恐惧,她挣扎着撑起身子试图挪动,一次又一次…从床头到床尾的距离,仿佛天与地一样远。
“我的孩子…”母爱之力抵挡住千军万马,一寸、二寸、三寸…
蓦然,整个房间黑成一片,烟姬猛地睁开双眸,一对赤瞳如灼烧地火炭,一缕缕红色光影迅速扭动、疯狂生长,犹如成千上万条赤练蛇纠缠不休,婴孩被捆锁,一岁,三岁、六岁..一帧帧浮现..到最后,她看到血色中惨白地一张脸,如同对镜自照…
麻秸没有说谎…
恐惧如恶兽,狂啸怒吼,张开血盆大口死死咬住了她。
“不!”她嘶声大叫,黑暗立时褪去,阳光透过狭窄地窗孔刺出一道光明之剑,剑尖直指烟姬苍白的脸。
“没有人可以践踏我的命运!”
狂乱之余,她的眸底涌出疯狂地神色,“连诸神也不能!”
床上留下产妇下斑驳爬行过的痕迹,她浑身浴血,惟有脸色苍白,眸中有泪。
烟姬一步步逼近,死神正准备抡起大锤再次敲响丧钟。
她伸手抚上婴孩嫩滑的肌肤,温热的触感霎时贯穿全身,她阖上双眸深吸一气,贪婪地聆听着血液在婴孩体内流动的声音,多么甜美的新生之气啊!她的嘴角勾起一抹骇人的微笑,只须轻轻一拧,就可以改变这一切…
“他是更棒的器皿!”
忽而,隐秘中响起千军万马的声音,
“我们找到了更棒的器皿!哈哈哈!”
“他可以得到我们更大的力量,蠢女人!”
“保护他长大,我们要得到他!”
烟姬大惧,是我替他们找到了他!一个能力更强的易感者!我真蠢!
“母鸡!母鸡!愚蠢地母鸡!”她听见麻秸的嘲笑声。她被遗弃了,被诸神所弃!
“不!不!”她大叫着破门而出,唬得接生婆抖落了一地瓜子。
下一秒,烟姬沾满泥泞地双腿不受控制地走向接生婆,一颗硕大地媒婆痣闯入眼帘,“画红字,双生全是女孩。”这是诸神之令。
接生婆接过户薄,闻言先是一愣,紧接着肥硕两腮上抖动着莫大地恐惧,“大…大司!使不得啊!若是被发现,老奴的脑袋就该搬家了!”
傻子都知道一个七隐族男童的价值。
“你选吧!”烟姬摊开手,一簇蓝色火焰自其掌心露出狰狞微笑,“是现在就搬,还是过两天搬。”
接生婆脸上的媒婆痣都快抖落了,“那..那还是过两天吧!”说完,她十分迅速地在红字上勾了一笔,双红。
诸神笑了。
烟姬努力收起万千情绪,来日方长,诸神不过是狗屁。
“另一个男孩呢?”她预见了一场新生,正如麻秸所言,两男一女。
接生婆快速眨巴了两下眼睛,“什么男孩?全是女孩,双生女孩。”
她狠狠剜了一眼这只蠢笨肥鸡,声音提高了几分,“我是说另一家需要接生的在哪?!”
一吼震醒梦中人,接生婆把头摇得活像一面大鼓,“没了,就这一家。”
“什么?”烟姬一愣。
接生婆回望着她,二人面面相觑,麻桔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在那一日,七隐族中将有三个婴孩同时降生,我的星就在其中...”
诸神不会撒谎,我明明预见了一场新生,三个人的新生,他到底在哪?!
她从接生婆眼瞳的倒影中看到了一个傻子。
“母鸡!母鸡!愚蠢地母鸡!”麻秸在嘲弄。
该死的虼蚤!她开始跳脚暴怒,千军万马在她体内咆哮,“找到他!找到他!”
“闭嘴!”她回吼着,面色扭曲,愤怒之火将人的骨灼干。
真是个可怕的疯女人!接生婆不动声色地退后了几步。
“哒哒哒!”铁蹄踏尘,奔马长啸嘶鸣,一金甲侍卫翻落马下,快跑至面前,“大司!”来人抱拳于胸,“公主殿下急诏,请您速速前往金云堡!”
接生婆吐出一口浊气,公主万岁!快带走这个疯女人!
金云堡中充斥着一股新生之气,怎么会?
烟姬揣着一颗忐忑不安地心登上二楼面东的房间,这里曾是锦玉王子的寝室,他的木马,纸鸢都还在,一切都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每深入房间一步,新生之气愈发浓烈,近了,更近了!她感受到千军万马躁动不安的情绪,难道…
雕花屏风后,公主一如圣母化身,她怀中抱着新生,新生额头上刻着一颗黑色三芒星,七隐族的星,诸神可真会开玩笑!
“你来了。”公主抬眸微笑,周身散发出慈母光环。
“公主,这孩子是..”她还要装作傻瓜问上一问。
“诸神慈悲,赐给我一个孩子。”公主笑意不减。
“公主,请恕我直言,”烟姬拿出蚍蜉撼大树之勇,公主那近似疯狂的母爱无异于大树。
“我在蓝焰中预见一场新生,在同一日七隐族中将有三个婴孩出生,其中便有他们的救赎之星...这个孩子将是兰泽国的灾难…”
大树果然震怒,天大地大都没有她的孩子大,“一派胡言!诸神也有打盹的时候,定是给了你错误的指示。”
大树爱怜地替怀中婴孩掖了掖被角,仿佛他受了什么天大地委屈。
“可是公主,”蚍蜉不死心仍要将大树摇上一摇,七隐族的男子,也就是血奴,可不是普通奴隶,可以随便予夺,每名血奴的分定,都要国王亲自盖印下诏书方可。
“王与王后早已知晓预言,且王后已允诺雷隐大人,要赏赐一名血奴给他,此事,业已经过王的首肯,只等…”
公主打断她,“我叫你来不是要听你说这些废话,我也不管王后要借哪个酒鬼之手毒死谁,我的儿子谁也别想动他一根毫毛。”
烟姬以为公主是个只知道围着鸡崽转的老母鸡,没想到这双母鸡眼在宫中依然很锐利。
“哼!”公主冷笑一声,“就让王后见识一下雷隐大人的雷霆之怒吧!”她调转一对褐色眼珠紧盯着她,一字一顿,“诸神也有打盹的时候,大司,是你看错了!不过,你放心,有我在,王和王后都不能把你怎么样,现在请你把我儿面额上的印记抹去,我要让他从小在拥戴和赞美声中长大!”
她根本不是什么母鸡,她是一只护崽的凶狠母熊!
烟姬大踏步迈出金云堡,裙裾婆娑,沾满泥泞。被麻秸嘲弄,被公主拿捏,被诸神遗弃,窝囊肮脏的一天!
“他是更好的器皿!”
魔咒又在耳边炸裂,什么狗屁诸神!她忿恨地想,一群愚蠢地鬼灵精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