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翟邱驻渭南第二年,渭南战事大获全胜。长北局势仍然僵持,兄长战死,父亲继续留守,翟邱一人回南都领赏受封。
当年翟邱时年十七,右迁至禁军总署大将军,守南都主公府。
时隔两年,于将军而言,是生平第二次入主公府。
与初次入宫一样,她由一个太监领着,沿着冰冷的石板路向前走着,穿过层层壁障,掠过无数中规中矩的花草,最终来到了恢弘威严却也陈旧腐朽的大殿前。唯独不同的是,此刻殿上等着她的,正是当年的那个少年。
翟邱庄重地迈上殿前的石阶,步调因心中不住的窃喜而显得踌躇不安。
等翻过了那遥遥高阶,她再一次遇上了那个藏于自己心中无瑕之地的人。
那人稳居高台,未着锦缎,半束着头发,仍是个翩翩公子的模样。
不得直视君主,是君臣之礼,翟邱不敢多偷看一眼,便立即半跪作揖行礼。高台上那人没说什么客套话,而是翩然而下,缓缓走到了翟邱身前,将她扶了起来。翟邱一晃神,连忙谢恩。
段桑面带着几分温婉的笑意,回过身去双手托起了案牍上呈着的铜剑。灰蓝色的剑鞘被擦拭得十分干净,丝毫不见落灰和污渍。在铸铁工艺发达繁荣的如今,这样一柄普通的黄铜剑,便也成了一件罕见的稀世珍宝。
段桑严肃地端着剑,缓缓地递到了翟邱身前。
翟邱略带着些诧异,双手接过了铜剑,刚要谢恩,却又被段桑扶住了。
段桑轻声开口道:“史书有载,南国皇太祖平定四夷用的就是一把黄铜剑。将军自幼习武,想必对剑道有一定的钻研,以此剑作为见面礼,将军应当喜欢。”
翟邱握着剑的手不自觉间紧上了一些,表情松懈了不少,像是放下了警惕,同时放肆地对上了主公的眼睛。四目相对,二人的眼睛仿佛都因盛满了对方的影子而变得星星点点。
(四)
为方便主公传唤,禁军总署的居所就设在主公府内一角。
主公重贤臣,礼遇下士,将禁军总署的居所搭理地干干净净。自那时开始,将军和他的君主便这样厮守一般地朝夕对望着。
主公勤于国事,爱戴百姓,或是一日不耽搁地起早上朝,或是在群臣的启奏下出宫抚恤灾民,体察民情。禁军总署便一时不息地布置军队,安排行程,护得主公周全。
在将军的印象里,段桑不问国事时总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偶尔于庭中廊下见了自己,免不了要打趣几句,还总是带自己去看他精心侍弄的花草。
虽说二人已担大任,实际上却也还是两个缺少玩闹和同伴的少年。
每当过节或休憩时,段桑还会偷偷潜进厨房,自己研究着做些小点心,成功的话就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偶尔塞给翟邱一些。只是主公的身子骨一直不大好,一年要有不少日子都卧在床上,这才有机会让他将对翟邱暗藏着的依赖得以外露出来一点。每当自己下不来床时,段桑都会穷尽毕生所学,尽力地撒娇使诈,将翟邱留在自己身边,能多一刻便是一刻。
于翟邱而言,段桑是自己的君主,是自己一生当中弥足珍贵的人。他文质彬彬,干净,烂漫,善良,是人间尤物,是命运波折中上天对她格外的恩赐。每当看见他时,翟邱都会忘记自己是处于暗潮汹涌的深宫内院还是横尸遍野的战场,仿佛此刻她只是自己,从前种种只是自己某个漫长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