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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0，对于叶小桥来讲，只是又一个清苦中以学习为乐的日子。无甚特别。
傍晚，宿舍楼前热闹起来。有女生过来领人的，也有男生捯饬一新从楼里冲出去，去到别处领人的。叶小桥明白这一天对于情侣们的意义，所以暗暗决定，今晚要以最宽容之心对待深夜翻墙而入以及夜不归宿的年轻人们。
窗台上的石榴花又长高了些，将玻璃小半都遮挡了去。叶小桥立了会儿，伸手关窗，却发现楼前空地上站着个人。那人低头像是在沉思，看不清脸。可当叶小桥提醒自己少管闲事时，他却抬头朝值班室望过来。目光相触的一刻，那人笑了。
对这个陌生人，叶小桥礼节性地点点头。而对方却像是受到邀约似的，大步流星奔了过来。隔着前窗，那人说，要等的人一直没来，不死心，就原地站会儿。叶小桥请他进屋坐着等。
“我叫肖文彬。商学院老师。”他微抬起手，示意叶小桥相握。那手修长白皙，指甲盖红润，是完美的广告手。令万千虹当年惊叹不已的，也包括它。叶小桥迟疑了一下，伸手回应。
叶小桥为来客倒了杯水。“不好意思，平常不喝茶，就怠……”
“不怠慢。”肖文彬将话接了过去。
叶小桥挺喜欢这个人说话的效率。言语有时能折射头脑反应速度。和聪明人交谈，省心，但也有点紧张。
“等什么人？”以话题来尽地主之谊，这似乎是叶小桥此时为避免尴尬能做到的极限。
“这么晚，不等了……对了，我看你这儿书不少啊！”肖文彬一进屋就注意到了这里和别的值班室截然不同的气质。陈设是简单的，桌椅水池单人床台式电脑。但分明就有一种吸引人的气息在这个空间里张扬。
叶小桥的侧影呈现在肖文彬眼前，令他内心起了微澜。他第一次与叶小桥靠得这么近，全然不是数周前的夜晚在窗台下偷偷观望时那般遥不可及……但他要克制，要让小桥相信，这只是他们的偶遇，是初见。
事实上，在今天以前，肖文彬已经见过叶小桥至少两次。
真正的初见发生在半年前。
当时院里组织文艺汇演。学生会策划了一个国风服饰走秀节目。骨干们神通广大，从京剧团越剧团租来了戏服。一番试装排演，整体满意，只觉得还缺乏亮点。
有人提议，那套花旦服饰应该来个反串。但苦于找不到眉眼气质适合的男生。正一筹莫展，一个姑娘灵感突发，说有回在男生宿舍外等男友时，看见个眉清目秀神仙一样的男孩子。一打听，原来是宿管……
百般央求之下，叶小桥答应“救场”。在他看来，只是面无表情地在舞台上走两个来回而已。然而，当他杏眼朱唇、凤冠霞帔时，他无法预知谢幕时主持人一番好意单独介绍他的举动，会让“惊为天人”这个词衍生出怎样丰富的内涵。观众席里，肖文彬的心中，叶小桥就是天人。
他甚至觉得，十年前出国读博之前他当着万千虹的裸体，头脑中出现的那个妖孽一般的躯体，就是台上的叶小桥。他自知荒唐，但沉浸在这样的荒谬里，他感到生命之火再次点燃。
2
三月份某个夜晚，躲在窗台下偷望叶小桥，是肖文彬自认有史以来做过最“无耻”的事。当万千虹发来短信询问为何迟迟不归，他愧疚，并痛下决心，斩断“孽缘”。
七年来，他与万千虹关系日趋淡漠。要说起因，利益驱使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带有缺陷。再加之肖文彬博士毕业回归那次，万千虹宁可将车里塞满玩偶也不愿载肖母一同接机。那一记狂傲的推背感，让肖文彬身体里的欲望一下子倾泻一空。
几年来逢场作戏，机械应付，万千虹未必感受不到。但她爱肖文彬，几乎有求必应。肖文彬不忍心以怨报德，他将苦闷封锁起来，偷偷跑到叶小桥窗下焚烧。
但两周后接到与发小有关的噩耗，才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发小与肖文彬同龄，天才学霸。留美博士。出事前一家三口定居西雅图。
整个惨剧的诱因用一句话概括就是，他因故无法出席父亲七十寿宴，汇给老人的礼金两万，被妻子电话要回。妻子的理由是，“我自小没有父亲，凭什么拉着我给你爹过寿？”她要一碗水端平，两个人都不要享受孝子的满足感。
在女人的无敌逻辑面前，物理博士哑口无言。他纵身跳下三十七层贸易大楼前，发了最后一个朋友圈：当年你问我，你爱我什么？你都不了解我。是啊，我要是了解你，又怎么会爱你呢？
在肖文彬眼里，这一对曾是天作之合的典范，拥有令众人羡慕的那种始于纯洁初恋的婚姻。可即便如此，到头来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不知哪里出错，在健康的表象下慢慢生出病灶，再悄无声息由良性发展成恶性。肖文彬感到发小的那一跳，是将那一记推背感具象化展示给他看。他看到未来张牙舞爪扑过来，他想自救……
3
肖文彬没有听清叶小桥怎么回答他关于室内藏书颇多的疑问。他发现这个年轻宿管的数学书占了大半 ，觉得接近小桥的方式变得明亮起来。
“喜欢研究数学？”
“……谈不上研究，爱好吧。”叶小桥在肖老师面前谈及学业话题，羞涩感涌上脸颊。
他这个微妙的反应被肖文彬捕捉成了舞台上戏服着身的娇俏。肖老师无法解释这一时刻的心旌荡漾。他喷薄欲出的渴望被压抑得好生辛苦。他想把这个神仙一样搅弄他心智的小男人握进胸口里揉碎，或者捏进指间撕碎……你太他妈折磨人了！
“介意我叫你小桥吗？”
“不介意！”
“我博士研究的金融数学，如果能帮到你，不胜荣幸！”肖文彬主动点亮前路。
“我太幸运了！”叶小桥在这突如其来的贵人相助面前，惊喜得不知所措。他为迎来又一位老师所赋予的生命之光兴奋不已。但他习惯了冷静看待喜悦，再激烈的狂喜，也被他处理成淡淡一笑。无声且短促。
“也是我的幸运。我们俩有缘。而且，我一直认同教学相长，互有裨益。”肖文彬笑道。
不久，肖文彬与叶小桥的一对一免费辅导适时开展了起来。
与叶小桥研讨了几次，肖文彬不禁拿他和曾经接触过的数学系本科生相比较。那些孩子里，有天赋的没天赋的，不论考分有多高，发表了多少高引用文章，几乎察觉不到他们拥有幸福感。
而叶小桥不同，他是真的爱。他沉浸在热爱的事物里，眸子里的水雾会自然消散。叶小桥两眼放光地看着肖文彬，但肖老师知道，他的脸可能是某条定理、公式，也可能是某个恍然大悟的瞬间叶小桥心底绽开的花的投影，唯独绝不可能是情爱的对象……
他甘心吗？不。但不能心急，肖文彬警告自己。
叶小桥暗自考虑过何以为馈。在这方面他有些才思匮乏，于是求教于网络。搜到的答案五花八门，似乎都不足以表达感恩之心。最终决定，还是以最质朴的方式来感谢吧！
“肖老师，对不起，今晚的辅导可否暂停？明天我有件重要的事情处理，今天需早些休息。您不用来值班室了。”
“好的，祝你顺利！”
“过两天请您吃饭。具体时间定下来告诉您！”
“没问题！早点睡吧！”
肖文彬输完惊叹号，忍不住打出了“乖”，又飞快地删去了。他在从办公室前往男生宿舍二号楼的半路上收到的消息。于是折返，随后回了家。
他躺着，背对万千虹。那一夜辗转难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