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你抱抱我可好?亲亲我,可好?’
那触感软绵绵,暖呼呼,既陌生又熟悉,雪妖将怀中的东西拥得紧紧的,不留一丝缝隙。
浓雾越来越大,即使她睁着眼睛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即便近在迟尺的怀中之物,她也看不见了。
雪妖只好闭上眼,安心的睡去……
响雷带着电光劈中了姑蜀镇的妖怪大宅,灯笼烛火俱灭,一片黑暗之中唯有一个房间泛着青色的光亮。
和那时的人族官邸,如出一辙。
白郡司和红戎鬼赶回房间的时候,雪妖的身上正趴着一团黑乎乎的物体,那东西似乎还在不断的变化着模样,每一下的动作都伴随黏液粘连的声音,恶心极了。
他发现一条从墙角一直蔓延至黑团身上的水痕,看起来像是它爬行过来所留下的痕迹。
“当家的!”
“红戎鬼,你先出去!”
白郡司将红戎鬼赶出门外,立刻将房门锁死,双眼盯着那蠕动的黑团,手边亦不敢有其他动作,只能这么看着它在慢慢变化。
慢慢地……它成型了。
有了小手,小脚,那是一个面目狰狞,通体蓝色的婴儿!
它把自己蜷缩成腹中胎儿的姿态,然后停留在雪妖腹部,一动不动。
“离开她身上。”
白郡司的声音异常冷静,似看破一切,心中有数。
婴儿听到他的声音,竟咯咯咯地笑起来,带着孩童特有的音色,呓语着。
紧接着,它又有了动作,朝着白郡司的方向爬了过去,爬行的动作很生疏十分不灵活,圆圆的脑袋安在细细的脖子上摇摇晃晃,白郡司觉得,下一刻那脑袋就会掉下去。
房间里分明一片漆黑,可他为何能如此清晰的看到眼前这一切?
婴儿爬得很慢,身后拖着一道肮脏的水迹,仿佛一只巨大的蜗牛,浑身上下都是泛着蓝光的恶心黏液!
他不动,让这婴儿爬到自己脚下,湿滑的小手抓上他的脚,不禁让白郡司打了个哆嗦,虽无攻击,却让他感到强烈的寒意!
他想挪动脚步来摆脱婴儿的手,可脚下却像生了根一样,无法动弹。
眼看那小手已经搂上他的小腿肚了,渐渐开始往他身上攀爬,丝丝凉意透过衣服沁入骨髓。
直到它爬上肩头,没有眼白的双眼瞪得巨大,死死地看着白郡司!
他僵硬地转头与之对视,只见婴儿嘴巴一张一合,只露出两排牙床上下咬合……
“嘿嘿嘿,你的血脉很好吃……”
婴儿不会说话,这阴森可怕的话竟是从榻上的雪妖口中道出的,但声音却陌生,嘶哑尖锐,犹如猫在嘶叫。
借人之口?这小妖怪还有这般本事?
眼前这婴儿确实就如那时官邸之中所见,满是怨气与憎恨,似不甘那时险些被白郡司斩杀!
这怨灵沉浮了许久,只为等到雪妖怀孕,便可伺机报仇,毁他子孙!
“吃我的孩子?你知道下场会如何么。”
几乎没有考虑,白郡司一刀便挥了下去,可刀的触感仅仅是碰到一团雾气,那婴儿早已不在他肩上了。
突然间,床上的雪妖坐了起来,她怀中抱着的,正是那蓝色的婴儿!而她隆起的腹部有股烟气正被吸附出去!
雪妖紧闭着双目,似有血泪缓缓流下。
“夫人,快放下它!”
“我的母亲……别……别放开我……别抛弃我……”
从雪妖腹中出去的气,已被婴儿吞下。婴儿又一次咯咯咯笑了,褶皱的面容更加狰狞吓人。
雪妖应声拥紧了婴儿,几乎要和它融为一体了,正确地说,他们正在融合……
婴儿的肚脐伸出又腥又臭的脐带,正在不断将雪妖缠绕收紧!
白郡司顾不得其他,伸手就要抓下那个怪物,却意外地被雪妖以只手推开。
明明连喘息都困难的她,此时为何有这般惊人的力道!白郡司举棋不定,不敢贸贸然靠近雪妖。
“不如,也杀了她吧,就像杀我那样。”
怪物不再笑了,盯着白郡司,那眼中似有噬魂之力……
“我的孩儿就算死了,也不会是孤魂野鬼,你利用不到!”白郡司愤然,接着道:“他可是流着我的血脉,又怎会伤害他的母亲呢。”
话音刚落,只见一团白雾像是要挣脱怪物的束缚似的,拼命地挣扎着。
那白雾逐渐清澈,与这怪物截然不同,那便是白郡司与雪妖未出世的孩子。
可惜的是,他终归是抵不过邪恶之灵,挣扎许久又再度消失了。
那孩子的魂正在被吞噬,那可是他的孩子,即便现在已经是触不到碰不着的魂魄,也一样是他的孩子,血脉相连的骨肉。
“我并没有攻击力,你大可以往我心脏上捅一刀,但你不会这么做,毕竟我身体里有你的孩子的魂。”
那婴儿说着更加抱紧了雪妖,脏兮兮的小手在她衣袖上留下一道道污痕,缠绕在雪妖身上的脐带也开始融合,穿透了衣裳,渗透进皮肤。
即使是灭妖刀在手,白郡司已经少了挥下去的决心和勇气,自己何时被人这样左右过!他实在恨!
——那夜官邸之中——
“当家的,这是什么东西!”
红戎鬼的目光全被眼前这个蓝色的婴儿牵引了去,如此可怕的婴儿何处而来?
越是达官贵人越是容易听信江湖骗术。年轻的夫人怀着四个月大的胎儿,游走在府中花园之中,身旁是她的夫君。
“夫人腹中胎儿实乃鬼胎,望大人,夫人谨慎啊!”
明知算命之人的话不可听信,可在随着诸多不祥之事的发生,大官与夫人开始有些惧怕,怀疑起那算命师的话,或许这腹中胎儿真有煞气之说!
暴雨之夜,饮下药酒,胎儿逝去。
“所以你这小鬼是来找你爹娘报仇的?”
白郡司双手环于胸前,慢慢靠近趴在地上的婴儿,蓝色的脸上立刻狰狞起来,张着嘴嘶吼,露出黏着血液的两排牙床。
红戎鬼觉得胃中翻滚,险些吐了出来。
恨……
婴儿身上唯一一处清透洁白在这一瞬间也被染了怨气,白郡司惋惜地摇头。
“我本不想杀你,但你已是恶灵,成不了佛,也渡不了轮回,不如就此离去还轻松些,我……可以帮你一把。”
听他这样说来,婴儿有些惧怕地开始退着往后爬,它还未噬父亲母亲的魂,不甘心就此成为一片虚无!
恶灵与妖怪不同,可能更加棘手,怨恨形成的怪物,意念总是十分强烈,不达目的永不转世。
白郡司没有怜惜恶灵,只能将它砍下。
如今这恶灵寻仇来了,连累的是雪妖和他们的孩子。
白郡司的脸被窗外的闪电照得煞白,一声雷,打破屋内的死寂,惊醒了所有死魂。
“若你要寻仇冲我来,让我的孩子安心轮回吧。”
作为他的孩子可能真有些不幸吧,虽素未谋面,但心底总会有一种陌生的怜爱萌生,本该在两个月后便能相见,如今却生死永隔。
恶灵体内的那团白雾重新恢复了挣扎,甚至有一双透明的小手从它体内伸出来,正朝着白郡司的方向努力的展开五指!
看到那只手的刹那,白郡司竟也有些鼻酸,那孩子是在向他求救吗?求自己将他拉出来吗?
他径直朝那只手走了过去。
恶灵开始焦躁起来,若是体内白郡司的血脉脱离了出来,自己便无寄托之主了!那般便又要开始在漫长岁月里飘荡,它绝对不要!
“你不过是孤魂野鬼,离开我的身体你也无处可去,快给我安静下来!”雪妖尖声阻止道,那声音几乎要盖过外面的暴雨声!
雪妖是受着恶灵的意念在吼叫,这样勉强的嘶吼让她体力不支,即便正在被操控着,身体还是失去了平衡,慢慢倒地躺下。
“夫人!”
白郡司顾不上她怀中的恶灵和周身的脐带,快步上前,将她从地上扶起,拥进怀里。他碰到那个恶灵的身体,冰凉黏稠让他一阵恶心。
手中的刀麻利地将缠绕着的脐带斩断,那恶灵像是一滩烂泥落到地上,发出令人作呕的声响。
白郡司扭头看它,只要朝着它的心脏过去就能结束一切,可为何自己就是下不去手……
“若你再伤害我夫人,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可以啊,我又无法抵抗,你杀吧,对着你孩子的心口,那便是我的心口。”
无言片刻,他将雪妖扶上床,而后握紧了手中的刀对着地上的蓝色婴儿,步步逼近,口中平静道:“别把我想成什么心慈手软的圣人,若你不停手我自是可以不顾我的孩子,杀了你。”
白郡司的眼神深邃犀利,说出的话并无参杂多余的想法,他是真的准备动手了。
刀,贯穿了它。
白郡司没有斩杀的实感,但那婴儿通体的浑浊已经渐渐扩散,体内的灵魂在渴望被解救,洁白的一双小手已经伸了出来,渐渐就要脱离恶灵了。
肉乎乎的小手对着白郡司展开又握紧,展开又握紧,他在寻求爹爹的帮助。
白郡司呆立着,盯着那双小手有些茫然。
他慢慢蹲下身,伸出自己的一根手指,那小手立刻握紧了他,紧紧地!
只轻轻一扯,那团白雾便完全脱离出来,闪着耀眼的圣洁,一个可爱的男婴握着他的手指躺在地上。
孩子真的很小,头还没有白郡司的手掌大,嘟着水嫩的小嘴巴在呓语什么。
似乎是注意到眼前的人神情恍惚,孩子甜甜地笑了,肉乎乎的脸颊边立刻浮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对不起,小家伙,我……没能保护好你。”白郡司说这话的时候眼眶有些湿润,眼中的晶莹强忍着不愿流下。
那孩子可能真的听懂了,笑得更加灿烂了,两只小手开始没有节奏地舞动起来,像是在撒娇,像是在讨他欢心。
屋外停了风雨,世界恢复了静谧,那孩子的身体开始越发透亮,虽然抓不住一切物体,但它依旧不死心地要去扯白郡司的衣袖,可终究没有丝毫作用。
随着日出地光辉,那个孩子也渐渐化作乌有。
最后一眼,白郡司看到他不再笑了,哇哇大哭起来,小小的水珠一颗颗从眼角滚落。
一切结束了。
最终的结局,雪妖将死婴诞下后不久,病就痊愈了。
二人在园中给他们可怜的孩子立了坟,只愿那孩子不会无家可归,不作孤魂野鬼,他的家便是这宅院。
在那之后不知流过几个春秋,白郡司总说妖怪不在意时间流逝,自己也早已不记得几岁了,或许是两百岁?三百岁?四百岁?
数百年未得一子,夫妻二人没有丝毫焦急与渴望,他们明白,渡一妖之魂,百年已是短暂了。
尽管族群伙伴对这件事有诸多疑问,二人也不打算多做解释。
再不久,只要再过不久,也许就有新的成员加入他们家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