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前去大理,一来一回已过数月,盛暑前去,待得回到苏州已堪堪入冬。
姑苏民间把冬至叫作“交九”或“数九”,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王夫人见周容并无过冬衣物便说要替他缝几袍棉衣,白执一听此话,便缠着王夫人讨要新衣,王夫人笑道:“你这小鬼头,倒也来折腾我。”
当晚在堂内晚宴之时,周容无意之间提到冬日里的雪景甚是好看,白执自小便喜欢雪,虽没见过,却仍是喜欢。
但在十六年前,苏州城中竟罕见地下了一场小雪,白执时年两岁,尚未怎么记事,白扬笙和王夫人曾带他去过穹窿山,作为苏州最高的山,当时穹窿山承接了苏州的第一片雪,也保留了苏州的最后一片雪,是赏雪的绝佳去处。
登上山顶,俯瞰苏州,只见一片白茫茫,而穹窿山此刻如同仙境一般,超脱洁净,与世隔绝。
白执此次好不容易出了趟苏州,南下大理,一来季节不对,二来大理辟处天南哪里来的雪,听周容提起,便向白扬笙微求道:“爹爹,孩儿今后要接您的位子去做总镖头,可总镖头没半点江湖经验,岂不让众镖师笑话,孩儿便想外出游历一番。”
白扬笙又岂不知白执这点小小心思,嘴上说是游历,只怕便要去游玩胡闹一番,是以心中虽想,嘴上却不说。白扬笙道:“便答应你了,只是有点切莫要去嵩山,不可离湖北太远。”
原来武当在湖北道观广布,若是遇上强敌,找间道观躲了进去,旁人瞧在武当面上也不敢为难。白扬笙对周容道:“我这个儿子,从小便淘气胡闹,若是在路上不听你话了,你直接揍他便是,不以客气。”周容应了,白扬笙端了杯酒一饮而尽,这酒乃是糯米酿制,酒色呈淡黄色,甜甜稠稠,酒度较低,浮沉在杯中的桂花碎为其增加了些许的美感和香气。
过了两日,一切收拾妥当,在镖局门口,白执和周容便欲起行,王夫人走了过来给白执整了整衣冠,柔声道:“你这一走,娘只怕有时间瞧不见你了。”白执脸上一红道:“我都多大了,还要您这般操心。”
说罢,只听一阵嘶鸣,白执便飞身上马与周容同去了,他二人这两匹马脚力非凡,片刻之间便消在众人眼前。待得出了苏州城,一切只得听从周容安排。如此行了数日,二人已到信阳。
这日晚间,二人已到信阳南边的青石镇,只见天色已晚,便在青石留宿,白执和周容问遍了镇上的两家客栈,都说客满,二人不得不到了镇上最小的福来客栈,向掌柜一打听也只剩得了一间客房,周容便问能否再腾出一间,掌柜的笑道:“客官,您放心,咱这店虽小,二位住一间房也是绰绰有余的。”
白执赶了一天的路,只觉又冷又困,拉着周容道:“一间便一间吧,咱俩挤挤就行。”掌柜的笑道:“还是这位客官痛快,您等着,我去替您收拾房间。”白执便拉着周容上楼。
白执和周容刚一进房见这房间不大,床却不小。进了房间,胡乱吃了些饭菜,便上床歇息了。
第二日一早,白执迷迷糊糊醒来,只发现屋内只自己一人,周容已不知到了何处,忽听“吱”地一声,纸窗已被吹来,一阵冷风从窗外吹来,白执脑子躲时清醒,也不去管周容,只向窗子外瞧,只见满山遍野雪白一片,山顶树梢连成一线。雪后,那绵绵的白雪装饰着世界,琼枝玉叶,粉装玉砌,皓然一色,真是一派瑞雪丰年的喜人景象。
此时虽非隆冬,然北风凛冽,银灰色的云块在天空中奔腾驰骋,寒流滚滚,正酝酿着一场大雪。有道是:
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
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
白执瞧得呆了,原来昨夜忽下暴雪,寒风乍起,店中未备棉被,二人所盖被子颇薄,白执初来江北,此时虽是初冬,仍比苏州冷得多了。
二人穿衣洗漱后,周容便去寻掌柜的生火点炉,之后店小二又将早饭送来,这时白执仍爬在窗边,直勾勾地瞧着山中风雪,这一瞧,便再也离不开眼,只冻得两耳发红。
周容瞧不下去,便伸手拉住白执的耳朵将他拉了过来,随手关上了窗,又道:“耳朵还要不要了,咱们还要早点赶路,晚了只怕天黑前到不了信阳城。”
二人用过早饭,本欲骑马出山,谁知大雪竟将出山之路堵住了,说是最早明日才可通行。
这中午后,白执和周容坐在店门前晒日头,说着些闲话。
这时从不远处来了一名老道士,一名头戴纸冠,身穿污秽青色道袍的道士,在徐徐清风中飘然而来。只见他身材高大,鹤顶龟背,凤目疏眉,面色红润,神态飘逸。他一来到人群中,立觉其气质非凡,似鹤立鸡群,他年纪已然不小,须发已全然斑白,然他足下竟不穿鞋袜。有道是:
花岛相逢满袖云,藉花论道过金巾。
腾腾又入仙山去,只恐是青城丈人。
只见这青袍道人赤足而来,但他所过之处竟片雪不融,要知人身气血流动,更何况习武之人脚底煎熬如火,白执和周容知这老道士的内力深不可测,实是生平从所未见。
这老道坐在一旁地下,道:“贫道远游而来,这一路之上盘缠已尽,也想讨些彩头。”
白执和周容走了过去,问道:“老道长您会相面?”青袍道人笑而不语,白执和周容闲来无事,便想请他相面。这青袍道人先给白执相面,问了生辰八字,便说了些白执的故经往事,虽有差错,但大致无误。
白执急把周容拉了来,那老道也问了周容的生辰八字,白执一听周容的生辰八字,不禁一惊,心想:“原来周大哥竟比我还小一个月,那的我这些时日来叫他周大哥,他竟也不明言。”那老道却不给周容相面,道:“贫道不仅会相面,还会题字,便与你题字罢。”
周容不解,问道:“为何题字?”
这青袍道人笑道:“山上有雨,雪字当头。”白执奇道:“为何是雪字?”那老道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白执听了他这虎头蛇尾的一句,心中不解,便欲难为他一下,指着周容道:“老道长,您再给他瞧瞧姻缘吧?”
那老道对周容笑道:“你既已知,又何来问我?”白执道:“什么已知,我怎不知?”周容不答,给了那老道五十两银子,便拉这白执走了。
那老道接过了银子,放入怀中,转身又向山外行去,只见他身子一晃,已然不见了踪影。有道是:
弹铗如青云,
悠悠照我心。
来时无踪迹,
去时了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