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洲躺在病床上浑身无力,他很想让自己睡过去,但头痛欲裂的感觉偏叫人时刻保持清醒。
“孙可……”他轻喊一声。
孙可停了低泣,探近他道:“是不是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他摇头:“你不用一直陪着我,这里有护士。”他想若是再抽脑积水,一定不要让孙可待在身边。他痛苦的模样也许吓坏了她,可他实在没有余力去顾及别人的感受。
“你为什么不用麻药?”孙可才止住的眼泪又飙出眼眶。
陆一洲睁眼望着天花板不说话。
“是不是怕忘了她?” 孙可终于呜咽起来,“忘了才好呢,都是因为她……”
“这和她没关系。”他道。
“怎么没关系,要不是她你会躺在这里?她倒好,看都不来看你,说不定这时候正和她那个检察官男友恩恩爱爱、卿卿我我呢。”
陆一洲闭起眼睛,孙可听见他微微叹息:“我也只剩下那些记忆了。”
白盈然将手里的塑料袋轻放在地,终于没有勇气敲门而入。
她走出医院,扬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司机连问几遍去哪里,她才恍然道:“去L中。”
车子停在L中门前,白盈然付钱下车。
真是景物已非,除了地址没变,眼前的一切都不一样了。白底黑字竖挂在大门旁的校牌被头顶几个烫金大字代替,寒假期间校门紧闭,孤零零地没有进出的人。
白盈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医院中的那些对话击得她意动神摇、魂魄飘渺,她只想找个地方独自走走,平静无法平静的心绪。
仿佛冥冥中的召唤,她竟然奔向了这里。这是她高中毕业再也没有回来过的地方。
看门的早就不是从前那个认真负责又有些严厉的老头了,她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自己曾经身份的东西,那些教过她的老师早已病退辞调,离去殆尽。
所幸她说明来意,门卫只是打量了她几眼便即放行。白盈然道谢进门,假期的校园冷冷清清。校门口的广玉兰没有了,拍毕业照的大花坛没有了,工字型的教学楼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粉色瓷砖外立面的高楼。
当年的教学楼虽然老旧,但工字造型很是别致。白盈然记得左边底楼是自己初中时的教室,右边是老师办公室,沿着连廊向后是高中部,再往后豁然开朗处便是学校阔大的操场。
她想起在这儿第一次遇见顾尘凡的光景。教室门前的长廊里他迎面走来,她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和狂喜,想不到六年后他们考进了同一所中学。
好几次,放学晚归,长廊空寂。她背着书包独自前行,希冀能在那拐折的尽头和他不期而遇。
多少年少时候的梦啊,像一朵永不凋零的花。
白盈然没有走进眼前高高矗立的教学楼,因为那里已找不到半点昔日的痕迹。
向后走,她要去看看从前阔大的操场。
六年里,她不知在那儿看过多少四时不同的风景,闭起眼也能走遍每个角落。
操场的一边是食堂,食堂门口有两棵粗大的樱花树,虬曲的枝条旁逸斜出。春天有风的日子从树下经过,幸运地遇上一阵“花雨”,撩动她豆蔻年华的绮思遐想。
食堂外有一排水龙头,每天早上蒸饭的同学会在那里淘米。偶尔几个“马大哈”忘了往饭盒里放水,中午就等着吃爆米花吧。也有从家里带了饭菜来热的,一清早食堂的地上总摆放着许多标注班级的塑料筐,若是心急慌忙放错了地方,到时候就只好上蹿下跳一个个教室去寻自己的午饭了。
操场中间长着绿油油的草,没有修剪的时候能没到人的脚踝。午休和放学后,男生们常在那里踢球。有时班级间会因场地闹出矛盾,大打一架集体挨了学校的处分。
操场上那一圈煤渣跑道,最令她喜恶参半,印象深刻。阳光微风中漫步其上,脚下踩出的吱嘎轻响很是悦耳。跑步时却要格外小心,若是摔一跤,多半会蹭破皮。穿钉鞋跑起来就舒服,稳稳地扎进去,健步如飞。学校开运动会前,体育老师总会用绑着竹竿自制而成的长铁勺盛满石灰粉,在黑色的煤渣跑道上划出白色醒目的线条。
运动会多半在秋高气爽的日子举行,她可以有一天时间坐在看台上看自己喜欢的书,偶尔放目驰骋,整个儿心旷神怡。除了有一次,她望见跑道上的顾尘凡被人冲撞倒地。这一摔颇是严重,老师和同学急急围上前去,她也想立时冲下看台,却终究隐忍未行。
操场边有个游泳池,还有一小块单双杠运动器械的场地。有一次她不小心从双杠上跌落,闷住了一口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把身边一起玩耍的女伴吓得不轻。
操场四周种了很多梧桐,她喜欢从那些树上看一年四季的变化更替。春日梢头绽开的绿芽,夏日树冠弥望的浓荫,秋日斑驳飘零的落叶,冬日光秃虬曲的枝条。她喜欢那欣欣向荣带来的勃勃生机,也感受叶落知秋的萧瑟之气。春晖秋阴,夏初冬至,她喜欢这校园里每个季节的风景。
她记得高中时学郁达夫《故都的秋》,文章结尾说:“秋天,这北国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倘若能够,她愿意把这句话中“北国的秋天”,换成她在L中的那些岁月。
那些岁月中,有她心里珍视的人。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顾尘凡,还有……陆一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