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清楚，也许是吧。”乔易棠摸摸自己的发丝，犹豫道，“六岁以前的事情，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但我记得是师父把我从流离失所的生活里解救出来的。”
“没事，你生得如此俊俏，银发衬得你有一种清冷又不食烟火的感觉，更有特色了。”木香笑道，“一眼就能找到你，你可莫要偷走了些什么哦。”
他腼腆一笑，却是迟迟未有动筷，对上木香疑惑的眼神，便解释道：“我不习惯有陌生人盯着我吃饭。”
木香一听，扁扁嘴不认同道：“怎么还陌生呢？我们昨日就见过面了，我晓得你的名字，你也知道我叫什么，你这人怎么如此无情？”
“算了。”她又道，接着起身气鼓鼓道，“小女子就守在门口，若是公子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
他舒了一口气，然而他正准备宽衣时，见木香依然坚守在原地，脸颊不由越发滚烫，“在下要更衣沐浴了，还请姑娘回避一下。”
“浴桶在内室，又有屏风阻挡，公子不用担心。”木香雷打不动，“别想耍小伎俩偷偷溜走。”
乔易棠只好飞快清洗更衣完毕，带着氤氲水汽回到外室，余光瞥见立在门口的黄衣身影，有些慌张地拨弄着额前垂下的碎发，还挂着水珠的睫毛上下抖了抖。
“你……不歇息吗？”
木香抬手挥熄烛火，“有劳公子挂心了，您快休息吧。”
虽然身在陌生之地，但他见身边人皆无恶意，倒躺得安心。只是脑海中不时会浮现这两日来所听得的消息，还有楼主那听得他云里雾里的警示。
“楼主。”
“他可歇下了？”
“是。”
元霜关上门，轻步走进内室，见少年熟睡时亦是眉头紧皱，不禁也忧心一叹。
“睡吧，明天回去后多加小心。”她抚过乔易棠额间，“温尔会照顾你的，记得不要伤害他。”
京城这些天大街小巷里的话题离不开鬼巫族，十六岁圣子废了琼羽仙天尊双腿一事传得沸沸扬扬，一些坐等好戏的散修甚至道两大派族之间的尊卑地位即将要逆转。
乔易棠离开厢房，耳边都是琼羽派和鬼巫派的争辩，越发忧郁。
从小他受到的教育是琼羽为正，鬼巫为邪，他派的理念绝不可取，毫无规矩不成体统。但是如今下山一趟，却发现不少人都在感慨往年的选择。
“何故？”他在街边小摊寻到两名正在长吁短叹的侠士，落座在旁好奇道。
“闲下来时总觉得那儿才适合我这种人，谁天赋更好，谁就能在无极森林收获更多资源。想当初在丹鼎派，谁更优秀谁就能获得青睐，身边的师兄弟一个比一个勤奋刻苦。哪天见到谁又突破了，自己也要赶着跟他一样。有些门徒啊，穷尽一生没得到天尊和门主的赏识，便心有不忿郁郁寡欢的，这种修炼生涯真的太让人心累。”
“哈哈，所以我二十那年便下山了，不成为天尊门主的人生一定是失败的吗？快乐潇洒又惬意，才是许多人终究没能求来的珍贵吧。反正都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鬼巫族那一套岂不更为公平？”
“就是！何必要做受制于一人的门主呢？自己去鬼巫族收个徒弟岂不美哉？琼羽仙的人拜师都只上丹鼎派，一听我是从山上下来的便冷目相对，其实谁会看得起我们这些有实力的散修？”
“娃娃，你觉得呢？”
乔易棠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言说。在山中，大家总道那里沿用残忍的丛林法则，而且圣君曾为了彰显勇猛残杀了许多琼羽仙的无辜生灵。
侠士却摆摆手，“派族多有恩怨，不可一概而论。”
他谢过二位便落寞离去，跨入丹鼎派结界后，不远处一个月白色身影擒住了他的视线。
“唐翊？”
少年一瞧见他，笑逐颜开迎上前作揖，“门主，您终于回来了！”
“可是有事找我？”
唐翊摇摇头，另一个声音突然传入他双耳，“他日日都来这儿候着。”
“哎，明明是你每次一来便待上一天，我见你行为古怪，才盯着你的！”
墨翎嗤笑一声，望着唐翊手中的油纸包，“你不在怎么知道我来呢？”
见两个少年如小孩子一般斗嘴，乔易棠哑然失笑，想端起一门之主的架势，却是马上破功，如大哥哥般上前柔声劝解。
“别拌嘴啦，不要伤了和气。唐翊，你若有事，我们回去再说。”
唐翊得意一笑，但墨翎不以为意，朝乔易棠行了个礼，“弟子恳请您允许我拜祭端木前辈。”
乔易棠感慨着，这少年在妙觉门先门主安葬礼后才上山，仍不忘落下礼节。虽说门生不可随意进入其他门的后庭，但念在他对端木前辈心存敬仰和不舍，便允了他的请求。
“像你这般有情有义的人，真是不可多得。”
带着墨翎来到妙觉门后庭的祠堂，待唐翊给他准备好拜祭用品后，师徒二人便退到一旁。墨翎先鞠躬行礼上香，再进入祠堂后方庭院，跪在墓碑前磕头三下。
乔易棠有些不解地望着封了棺但仍未盖土的碑位，转头望向唐翊，下一秒便得到了解答，“没有门主的授意，弟子不敢轻举妄动。”
“那传令下去，明日妙觉门门生前来吊唁。”
“是。”唐翊领命后退离现场，乔易棠在旁边候了一小会儿，跪坐在地的少年起来掸掉长衫上的尘土，朝他躬身谢道：“乔门主的大仁大义，弟子谨存于心。”
“何故这样讲？”
“弟子恐慌，您贵为现任门主，我未曾道贺，却是日日惦念端木前辈。可是您从未敷衍于我，甚至多有褒辞，弟子受宠若惊，感激不尽。”
“哪里的话。若是换了别的门主，想必也是如我这般。”
墨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吊足了他的胃口，“你不认同我的话吗？”
“弟子心知不宜言语过多，以免有挑拨离间之嫌疑，但颜门主她……确实甚少理睬我。”墨翎悄声道，“她似有心事，总在得觉门与妙觉门之间游离，且常常往天尊阁方向去，弟子斗胆谏言，还请乔门主多加小心。”
“或许是你多心了。”乔易棠闻言亦作犹豫状，“但你若是害怕无法好生修习，妙觉门欢迎你常来作客。我见你与唐翊相处甚欢，你二人取长补短也是一件好事。”
墨翎尴尬一笑，心道他与唐翊那番辩驳竟让人误以为关系要好，着实令人捧腹。不过乔门主气宇不凡，唐翊说的倒是不假。
“弟子只怕门主若是知道了……”
“你放心，我不会告知她。”
两人有说有笑地回到外面，准备折返的唐翊一瞧见门主笑吟吟地对着那讨厌的少年，立马上前扯着墨翎走了。
乔易棠啼笑皆非，独自回到寝居。一静下心来，满心仍是这两日听见的消息。阿常竟是鬼巫族圣子，师父所受的伤也是阿常造成的，他不愿相信，却不得不相信。
成为门主以后，他感觉自己越发记不住事情，有时候想回忆前些天发生了什么，竟是一片模糊。又终日有些魂不守舍的，一如昨日他发现自己醒来是在聚华楼的厢房，但不知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那儿。
也许是压力太大了，他心道。
唐翊敲敲他寝居的门扉，他欣然地招呼来人落座在身侧。少年神秘地将油纸包放在桌上，打开一看，几块黄色糕点整齐叠放，是在春夏两季最受欢迎的豌豆黄，以前他每次去膳食堂都扑了个空。
“弟子这几日起得特别早，总能排在第一个进去。”唐翊自豪地乐道，“门主，您这次任务可还顺利？”
乔易棠有些愣愣的，到底是什么任务呢？
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