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有同样的感觉,总觉得随着年龄的上升,过年的心情会愈来愈打折扣,女孩子们这样想,男孩子们又岂无同感?
吴成德又一次受到武荷香明显的冷落,心里好不是滋味,只是又不能在武学兵面前坦露出来,看上去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他觉得去找冯清水,或许在那里能看到武荷香,尽管他预料到场面一定会很尴尬,但就是有点不死心。
大年初二,武学兵和吴成德的不期而至,使冯清水倍感惊讶和意外,连忙以礼相待。
几句寒暄之后,冯清水把话题扯到了武学兵收购药材的事上:“学兵,我听我哥说,你去年做了笔大生意?”
“哪有大生意。”武学兵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吴成德回答说。
“收购药材挣了不少钱吧?”冯清水不知内情地问。
“是成德让我做的,挣了点。”武学兵看着吴成德,歉意地笑了笑说。
“成德?”冯清水下意识看着吴成德,好像明白什么:“还是成德行,都有工作了,到时也拉兄弟一把啊。”
“你将来就要成大学生了,还用我拉?”没有在这里看到武荷香的身影,反倒使吴成德如释重负,他不自然地笑了笑,话里稍微带点讥讽。
“还是有了工作轻松,过年都能走村串户的,多自在。”冯清水对吴成德的心思无所察觉。
“去年过年成德就来玩了三天,正逢你不在。”武学兵顺口说。
“去年没有回来。”冯清水似有感慨之意。
“学兵和荷香都在。”吴成德有意无意地说。
冯清水知道武荷香不喜欢吴成德,也知道吴成德老早就喜欢武荷香,今天他这样说也在情理之中,就顺便应了一声。
“主要还是来找荷香,看看荷香,看看荷香父母。”吴成德别有用心地故意说。
不由地,冯清水的神经还是被刺了一下,专门来看荷香,看荷香父母,什么意思?去年就来看过,今年又来,什么意思?难道——
他不敢往下想,吴成德和武学兵正看着他,也没有时间去多想。为了调整情绪,忍不住用手推了推身边的书本,尽量不使他们看出内心的不自在来:“哦。”
吴成德之所以这样说,多少有些在他面前显摆或有打压的意思,给冯清水下了一个使人心里不舒服的鱼饵,是一只让他倍感烦恼和惆怅的鱼饵。他轻易就上了钩,鱼饵咬在嘴里寝食难安。
他前思后想翻腾了好多次,为什么昨天武荷香是那样一种态度,不冷不热,若即若离,神情闪忽不定?为什么两封信都如沉大海?为什么去年回来她就偏偏不在?是偶然错肩还是有意躲避?她爸也就是个小村子的小书记,怎么刚刚把儿子送到县革委会当了交通员还没有二年,就会又把女儿送到公社当了放映员,难道,这里面的文章和吴成德有关?或者与吴成德当供销社主任的老子有关?吴成德接连二年来看荷香,而且还毫不避讳地说出来,他们的关系是不是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再想想自己一穷二白的家庭,想想一介穷书生的自己,心里不免黯然伤神,自惭形秽。与此同时,内心不免激发出一股强烈的自尊来,索性赌气不去见武荷香。这也正中了吴成德的下怀。
可是,他们谁会料到少女的芳心早已象天上的飞云一样,再也无法驻足在原来的那片天空呢。她的心和她已变换的身份一样在变换,她的精神世界就像夜晚的梦境一样魔幻着斑斓的色彩,她的青春理想像她放演的电影一样多姿纷呈。
电影培训班王文涛的出现使她的眼前一亮,他一头时兴的卷发,又粗又浓的眉毛,双眼皮下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薄薄的嘴唇上镶着恰到好处的小八字胡,驼色针织羊毛衫的高领围着脖子,左手腕上戴着一块闪闪发亮的镀金手表,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下身穿着一条上紧下松的喇叭裤,裤子的颜色竟然是大红,出门时那件米白色的风衣,披在细高的身上,显得那么时尚,那么潮流,那么风流倜傥。在她的眼里,他几乎就是一幅画,就和电影上的演员一样,甚至比电影里的演员都要潇洒。她的这一点欣赏和艳慕发自内心,发自青春的躁动,这一种感觉就像春天里破土而出的草丫一样,大地遮不住,山川无以掩。她的双眸,她的笑脸,她的羞涩,她不可抑制的急促呼吸使她的真情毫无保留地外溢出来,流露出来。
她欺骗不了任何人,欺骗不了自己,更欺骗不了有着恋爱经验的王文涛。春节过后,很快地,王文涛就对她展开了猛烈的进攻,就像猎人跨着骏马在平坦的草原上追逐一只柔弱的小兔一样,她很快被俘获了,乖乖地束手就擒。然而,她为能成为他的猎物而心甘情愿,快乐而幸福。
她为自己拥有这样出类拔萃的白马王子而自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称心、最如意、最陶醉、最幸福的女人。
与她恰恰相反的是吴成德,他的境遇几乎使他的精神一度颓废,濒于崩溃。
这要从正月初六那天中午说起。吴成德自从武家岩无功而返后就一直怏怏不乐,武荷香的音容笑貌就像天使一样挥之不去,使他食不甘味,夜不成眠,他不止一次地把那份压在床底的信反复来看,他认定就是冯清水从中作梗,不免为上次给冯清水留下的那剂苦药而暗自欣慰。你不让我称心,我也不能让你如意,他心里这样想。
直至中午,心情懒散地登进家门,一眼看到了直视着他的父亲吴连喜,他妈的脸上也挂着愠怒的神色。
“大过年你去哪里了?那些礼物送给谁了?”母亲还没等他站稳就开始了气狠狠的质问。
“礼物,你们不是让我去郑美丽家吗?我还能去哪里!”吴成德说着,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虎视眈眈的吴连喜。
“哼,满嘴臭气没一句人话!你去了哪个郑美丽家?朽木不可雕也!”吴连喜指着他狠狠地说。
“今天上午人家美丽来咱家了,一问才知道她根本没见你的影子,你是去哪里瞎逛游了?家都不回。”他妈原原本本将实情告吴成德说。
吴成德自知纸里包不住火,但又不好意思说明,只得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就像小时候没有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被罚站一样,耷拉着脑袋,保持沉默。
“人不大,招数倒不少,竟给老子虚晃一招。今年你就别在供销社干了,翅膀硬了就自己飞去!”吴连喜大声呵斥道。
“不就不,有什么大不了的。”吴成德怯懦地小声说。
“说什么话!这供销社又不是你开的,孩子是上公家的班,挣公家的钱,又不是给你上班,有话好好说,干么扯上工作。”他妈见父子上了劲,连忙回头劝阻吴连喜。
“我是供销社的主任!在这里我说了算!”吴连喜还在劲头上。
“算就算!离开这个家照样能活!”说着,吴成德就要向外面去。
正好碰上牛金旺从门外进来,看到吴成德在极力挣脱他妈扯着他的手想出去,就帮忙推在床边不解地问:“这是怎回事?小吴这是——?”
吴成德也不回答,把脸扭在一边。
她妈欲说又止。
停了一下,吴连喜长出了一口气,没有抬眼皮,有气无力地对牛金旺说:“就是昨天我给你聊的那件事。”
“哦,那件事。”牛金旺连忙堆上笑脸,“那是好事啊,美丽和成德大小相当,又同在一个屋子里办公。”说着,把头扭过来对着吴成德,“小吴可要抓紧啊,人家郑主任可是相中你了,上次在公社开会对着我和吴主任都表态了,有了这么个老丈人,这辈子还缺啥,愁啥?今年一开春你什么都不用做,把对象处好就行。呵呵。”
“人家还不愿意呢。觉得和郑美丽委屈了。”吴连喜一脸不悦,口气带着嘲讽。
“牛主任,你给好好劝劝。”成德他妈赶紧接着说。
牛金旺准备再劝两句,怎奈吴成德一扭身走了出去。
“牛主任,你说,这孩子倔的。”他妈说到这里又指着吴连喜说:“这头还隔着郑主任,怎么向人家交代。”
“这件事,小吴要不中意,还就是不好说,那天郑主任对着我的面,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朝老吴说了——”牛金旺说。
“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你说,这——”吴连喜看上去很为难。
“就是,作为一个女方家长,一个公社主任,那样说确实也有失偏颇。”牛金旺又说。
“你说,人家说,这个亲家盘定了,还说,要是不成就是看不起他那张脸,那样的话都甩出来了——唉,偏偏又遇上这个不听话的孽种,你说,这,这如何是好?”吴连喜摊了一下双手无奈地说。
“话是那样说,总不能象旧社会那样绑着结婚吧,儿子不如意,硬撮合到一起算啥?”成德妈说。
“也是。”牛金旺打着圆场说:“找机会再和小吴谈谈,正经是娶了美丽也不错。”停了一下,话锋一转:“不过,婚姻这事也总得看眼缘,要是没缘分,即使凑到一起也不幸福。”
“就是,牛主任说的对,要不,你就去回绝了那个郑主任吧。”成德妈接上对吴连喜说。
“说得轻巧,怎么回?人家作为女方家父亲,一公社大主任,被咱这一拒绝,还怎么面对全公社的人?”吴连喜作难地说。
“也是,要不,等成德情绪稍稳定一些,我再劝劝。”牛金旺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