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秦月问起，秦阳不禁讶然，他自觉复仇之事已是做得十分隐秘，秦月是万万不可能知晓的。如今她却如此直接问了起来，莫不成有人向她透露了什么吗？
秦阳缓缓端起杯子，悠悠地啜饮着，心里想着该怎么回答才不至于露了破绽。心中思绪虽万般回转，面上却不露丝毫神色，秦月纵然异常认真地睇着他，却也不能看出些什么异样来。
“月儿何故问出此话？”秦阳直直地望着秦月的眼睛，开口问道。
秦月被他看得心底有些慌，秦阳的那双眼睛既凌厉又清澈，仿佛能看到她的心里去，她竟有些害怕了。
“秦氏一族世代忠良，老将军受冤枉死、公子无辜被贬，这些年来流落天涯沦为商贩……也受尽了天下人耻笑……”秦月低眉，声音颤抖，“公子……又是如何咽下这口气？”
秦阳听罢，重重地把杯子放下，杯里的茶水洒了一大半出来，虽知秦月不是有意，她的一些话却还是刺痛了他。却见秦阳原本温和的面上因了秦月的话而染了一层霜，眼中隐含愠怒，似有不悦。
“月儿有此一言，是觉得跟着我这个贱鄙商人受苦了么？”秦阳冷笑着说道，“月儿何时有了这心思，我竟是不知啊！”
听得秦阳误会了自己话里的意思，秦月心里一颤，只得解释道，“公子休怒，月儿没有埋怨公子的意思。只是月儿心中不解，老将军一代忠良，是前朝的忠臣良将，行军前却惨遭诽谤被诬陷谋反叛乱，率兵北塞至死不能回朝。如今十多年了，也无人能还老将军一个清白，公子既是秦家血脉，难道就没有想过要为老将军报仇，还秦家军一个清白吗？”
闻言，秦阳沉默片刻，十多年来，秦月从不曾问过他这样的话，他知晓秦月心思单纯，是不会多想的，即便她有过这样的念头，但凭着他这些年在人前的所作所为，她也会打消了顾虑才是。
“那么月儿是希望我去查明真相还秦家军一个清白，还是就此放下安安心心过这平凡日子呢？”秦阳叹气问她，也想知道她心里的想法。
秦月心中忧伤，这选择太难了，不管是选择哪一个，对秦阳而言都是不公平的。只是，相比那些声誉荣辱，秦月更在意的，却是秦阳的性命。
“月儿只希望公子平平安安的，即便过那平常日子，日日粗茶淡饭，却也比打打杀杀有性命之忧的强。”月儿鼓起勇气望着秦阳的眼睛说道，“如若公子有复仇的念头……月儿可否请公子放下？”
“为何？”秦阳望着秦月忧伤的脸庞，心有不忍。
秦月说道，“对月儿而言……公子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秦阳默然，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悲凉，欣喜的是秦月竟是牵挂着他的，悲凉的是他终归是要报了父亲的仇。复仇之行，凶险难料，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保全自己的性命。
“月儿……你也随我流落了这么些年，我的心思你还不了解么？从被贬的那一日起，我便看透了朝堂的阴暗，至于父亲的仇，我想父亲在天之灵，也是不希望我将自己的性命陷入危险之中吧。”秦阳苦笑着说道，“如今朝堂不济，皇室衰败，如此下去迟早会有贤明之人揭竿而起发兵讨伐，届时新皇上位，何愁无人能还父亲清白？”
“公子能有此想法，那月儿便放心了。”秦阳如此一说，秦月便安下心来说道，“只是公子毕竟不能亲自替老将军报仇……”
“若我复仇，便陷入了这朝堂恩怨之中，刀剑无眼，别说是我的性命，那月儿的性命呢？这秦府上上下下几十人的性命呢？凭我一人，如何能够保全？”秦阳顿了顿，继续说道，“月儿不必忧心，我们就在扬州过这平常日子便是。”
秦月默然，望向窗外，月色温凉。
秦阳的一番话，也算是打消了秦月的顾虑。
“月儿今儿提起此事，可是有谁跟你说了什么？”秦阳状似喝茶，却是抬眼望她。
秦月听言，先是一愣，随即温和说道，“公子多虑了，并无人跟月儿提起。”
虽极力掩饰，秦阳却仍是把她的神色看在了眼里，稍加思量，他也知晓那人是谁了。秦月今夜这么一问，倒教秦阳愈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只是在秦月面前，他也不能多说什么。
“今日我既与你说明，还望月儿日后勿要胡乱猜测。”秦阳虽心有不忍，但复仇之事还是要瞒着她的。
秦月点头，也唯有诺诺应了。
二人半晌无话，沉默间却从府外隐隐传来了更夫打更的声音，一颤一颤地，在这空旷的夜里传的是那样的远。秦阳望着窗外，已是亥时了，月儿已渐渐偏西，月光漏了些进来，却是格外地温和。
这茶壶里的茶剩的本就不多，随着二人的谈话，这茶水也就愈发少、愈发凉了。秦月深夜前来本就不妥，这心里的忧虑既放下了，也就该回房了。
“夜深了，公子早些歇息罢，月儿……该回房了。”秦月起身，向着秦阳行了一礼，柔声说道。
秦阳望着她，月光柔柔地照在她那如同白玉般温润的脸上，细腻如纱，万分柔和。她仿佛渐融入了这月色中，挺翘的鼻尖沾染着月色的俏皮，像是一盏萤火立在了她的鼻尖，窗外晚风习来，吹乱了她的发丝，像海的波浪，撩动着秦阳的心弦。
望着秦月这动人的模样，秦阳竟不愿就这样放她离去。
“兰阁离这有些路程，我送你回去吧。”秦阳起身，不容秦月拒绝，径自往门外走去。
秦月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颤颤地，却也便迈步跟了出去。
确如秦阳所言，从书房到秦月所居的兰阁有着一段距离，二人穿过画廊，跨过拱门来到了庭院之中。庭院里种了许多的栀子花儿，这时节正是黄栀子的花期，花成片成片地开着，望如积雪，香闻百里，真是好看。
“春芳褪尽晓风凉，幽幽暗香来何方。蝴蝶飞枝问垂柳，花拂衣袖漠漠香。”秦月望着那满园的栀子花儿，不由得叹道，“公子前年才派人种上的栀子花，如今却是开得如此绚烂了。”
秦阳随她的目光看向园中，月下，栀子花散着幽幽的香，很是好闻。说起来，这花也是为秦月种下的。秦月待足深闺，平日里甚少出门，秦阳怕她闷着，便差人从云南带回了几十株上等的黄栀子花幼苗，种下三年，如今开花了。
其实，这四宜园的花木光是种类就有上百种了，什么洛阳王、红绿梅、水芙蓉、玉玲珑、九里香等等，那都是名贵的品种，一年四季，四宜园花开不谢，光是这四季不同的景，就足以让秦月解闷了。
只是秦阳觉得仍是不够，他真想把整个世界都给了她。却因了二人尴尬的身份，竟是谁也不能看出对方的情意来。秦阳吩咐种下的那些花，秦月还以为他只是为了单纯的装饰这偌大的一座园林罢了。
“月儿可喜欢这些花儿？”秦阳望着她，轻声问道。
秦月点头，微微一笑，说道，“这栀子花犹如皑皑白雪一般，不惹半点尘埃，月儿自然喜欢。”
“既是如此，那这满园的栀子花便送给月儿罢。”秦阳伸手抚着那洁如白雪的花朵，悠悠说道，“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这栀子花予你，最是相宜相衬了。”
“公子……”秦月满心欢喜，竟没想到秦阳还能记起她的生辰来，“月儿多谢公子厚赠，这栀子花……月儿很喜欢。”
往年的生辰秦月几乎都是一个人过的，秦阳要么是出外经商，要么就是忘了，更别提能送她什么礼物了。今年秦月年满二十，在这个时候秦阳能记起她的生辰，真是意料之外，这一片花海可是比任何一件礼物都要特别，也更让人难以忘怀。
秦月心中欢喜，缓缓地迈开脚步徜徉于花海之中，有栀子花瓣随风飘落在她的肩头上，那一身的白与栀子花是那样地相宜相衬。秦阳亦随在她的身后，即便是望着她的背影，也觉得眼前那光景是动人的。
暗夜黄栀开，美人月下来。
此情此景，应当入画。
走过了那花丛，再过去便是兰阁了，秦月停住了脚步，回身望着秦阳，眼睛里闪着动人的光彩。只是秦月背对着月光，秦阳并未瞧见她面上醉人的桃红。
“公子……”秦月嘴角噙着笑，“月儿回房了。”
“等等……”眼看秦月转身离去，秦阳却唤住了她。
秦月回眸，却见秦阳修长的手指落在了自己的肩头，拂去了肩上的落花。一阵幽幽的兰花香自秦阳的指尖传来，萦绕着自己的鼻翼，秦月险些要沉醉了。
秦阳捻起一枝落花，插在她的发上，洁白小巧的花朵衬着那娇柔的容颜，亦是格外地动人心弦。秦阳俊朗挺拔，一袭白衣翩翩，虽是将士出生却不失儒雅气质，与秦月站在一处，真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