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元帝在宫中抚王昭君所留竹简道:“昭君虽有落雁之容,然而呼韩邪单于骁勇善战、狼子野心,岂会为一女子而罢边兵乎?张禹言之有理,匈奴不可轻信,一旦寇境,悔之晚矣!”言毕元帝掩口轻咳两声。
身边宦官道:“夜里更深露重,陛下早些就寝罢。”
元帝边咳嗽边蹙眉:“朕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
“万岁爷千秋无期,洪福齐天,些须小疾,几日后自会药到病除!”宦官柔声道。
“千秋无期?世上哪有不死之人,不亡之国。”元帝摆摆袖子,“朕对太子是否磨之太甚?朕磨练太子,是为大汉江山计!太子顽劣,如不动心忍性,何以曾益其所不能!”
宦官道:“朝政之事,奴婢不知,亦不敢多言。奴婢冒死说一句陛下家事,太子妃临盆在即,陛下莫非忍心见亲孙子出生见不着父亲么?”
元帝凝思半晌,慢慢道:“当年先皇亦信不过朕,朕为太子时,先皇曾言,’乱我汉家者,太子也!’朕励精图治,施仁政、改陵制、和匈奴、平郅支,所幸未辱没列祖列宗。太子虽顽劣,可毕竟是嫡长子,太子妃端庄贤淑,将来必可母仪天下,如今其怀有身孕,太医皆称八成乃怀得男子,那便是朕的嫡皇孙。为大汉香火计,朕召太子回京罢。”
“陛下英明!”宦官点头道。
“只可惜...只可惜,朕年少时之宏愿——广施仁政,中兴汉室,天下大同,朕是看不到了。朕即位后方知,内朝外政,勾心斗角,过于损耗精力,朕虽贵为天子,却不能展一生抱负,最终困于帝王家。”元帝言毕以手帕捂嘴,再拿开时,殷然有血迹。
次日早朝,元帝准平恩侯许嘉所奏,命其即日出使匈奴,并下诏召太子回京。
淳于长、王莽一早便至东门外五、六里处迎太子回京,刘骜、张放各骑一匹高头大马并辔而行,其后萧绍父子紧紧跟随。
太子、张放一行见了二人,下得马来。淳于长邀众人至城外酒馆坐下,唤酒保买五七斤肉,打两角酒来吃,回些面来打饼。酒保一面整治,把酒来筛。
刘骜引荐萧绍父子与淳于长认识,备言前事。
张放心细,问太子道:“回京后,萧世伯住太子府,恐陛下见疑。当如之何?”
淳于长拍胸脯道:“既如此,萧世伯回京后便至敝府安心住下罢。石显再跋扈,别人怕他,俺不怕他!谅他也断不敢至我淳于府撒野。”
“淳于子鸿果然仗义,萧某感激不尽。”萧育连连感谢。
太子回府后,又过得半月有余,太子妃许娥果诞下皇孙,整个太子府欢天喜地。
元帝闻之大喜,仿佛病体痊愈般,对左右道:“斟酒来为我贺!”左右皆山呼万岁。
刘骜初为人父,欢喜不已,当夜索性半卧于婴儿之旁长椅上,虽一夜被那婴儿啼哭吵醒数次,但一看到婴儿粉扑扑的小脸蛋,顿时困意全无,喜不自胜。
而此时后宫中,傅昭仪却心头火起,她将房中花瓶、杯盏摔得粉碎,宫中婢女太监吓得跪了一地,筛糠也似乱抖。
傅昭仪一向喜怒形于色,口中骂骂咧咧:“好个嫡长子,嫡长孙!皇后那个贱人该笑得合不拢嘴了吧?可怜康儿和本宫,母子二人遭人欺负。山阳王何时方进宫请安?来人啊,快去看看,山阳王进宫了么?”
“儿臣给母妃请安!”山阳王刘康见杯盏碎了一地,知傅昭仪动怒,示意母亲屏退下人。
宫女太监退下后,刘康道:“母妃息怒,此事急也急不来!”
傅昭仪脸色苍白:“康儿,太子登基之日,便是你我母子二人丧命之时,母亲能不急么?”
刘康表情凝重,沉默不语。
傅昭仪低声在刘康耳边道:“绣衣直使那边,可有能用之人?”
刘康惶恐,倒吸一口凉气:“此乃诛九族的勾当,请母妃三思。”
“为娘想了一夜,宫中争斗,向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只有破釜沉舟了,你我已无后路。”傅昭仪眼露凶光。
“母亲之意,儿已悉知。此事非同小可,容儿臣回去慎思之。儿臣先行告退!”刘康望着傅昭仪,母子二人眼神诡谲。
话休叙繁,转眼皇长孙已满月,刘骜怀抱婴儿,眼中满是慈爱,对身旁的王莽道:“本王出生时,先帝亲自为本王起名为骜,字太孙,常置本王于左右。我儿现已满月,也该取名了,表弟读书多,你说取个甚么名好听?”
王莽道:“皇长孙之名,臣弟不敢轻取,不如仿效先帝故事,太子可入宫求陛下赐名。”
“好!好!本王明日便抱吾儿入宫,参见父皇,求父皇赐名。”刘骜大喜。
是夜,刘骜满心欢喜,又半卧于婴儿旁长椅上,望向身旁的许娥和已满月的儿子,床上以齐纨为帐、蜀锦为被,房外宫女太监随侍。
太子望着望着,打了几个呵欠,继而沉沉睡去。
“我的儿!我的儿不见了!”刘骜被许娥歇斯底里地叫声惊醒。
刘骜大惊,厉声道:“来人!快来人!哪个狗奴才抱走了皇长孙?”
随侍的宫女太监听到喊声,忙进屋来,见婴孩不翼而飞,吓得魂不附体,连忙道:“奴婢们一直守在房外,太子和太子妃夜里未传唤,不敢擅入。”
太子斥道:“快去找!”
此时东宫如蜂蚁乱窝般慌作一团,许娥气血攻心,晕将过去。“快请太医!”刘骜慌得不知该顾哪头才好。
许娥贴身婢女见状,忙以手掐其人中,太子妃睁眼醒转过来,屐了鞋子便跌跌撞撞向外奔去。
刘骜慌忙跟上扶住,几乎哭出声来:“上何处寻去?”
许娥言语混乱:“远处有婴儿啼哭,是我的儿,是我的儿,我要去寻。他在哭,他在哭!”
刘骜昨日本已禀明父皇,今早携皇孙入宫见驾,此时失了皇孙,只好一边令人入宫回禀父皇,一边安排人手四处寻找,自己扶着许娥,不辨道路,深一脚浅一脚在府中一通乱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