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宣国富丽的皇帝寝宫传来男人粗戾的打骂声和女人隐忍的哭泣。
宣尘单膝跪着，扯着趴在地上的女人的头发，极度不悦道：“你别以为自己很重要！把饭吃了！朕还不想你死，朕要慢慢折磨你！”
“不，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女人的眼鼻通红，头发被泪和汗打湿，粘在脸上，看不清她的长相。但以其光洁的皮肤高挺的鼻梁来看，她应该是个美人。
“呵，你生来就该是朕的玩物！”宣尘加大手劲，强迫女人抬头与他对视。
“咳……呜呜……”女人痛苦地闭上眼，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下。
“啧，真脏。”宣尘嫌恶地甩开女人，拿出手帕仔细擦手。
女人猝不及防，下意识地用手肘支撑。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从手臂蔓延至大脑，她吃痛，小声呜咽。
男人站起身，傲慢地斜瞟她一眼，转身就走，不再理会她。
女人慢慢蜷缩成一团，手臂拢抱膝盖，露出的手脚瘦得只有一层皮包在骨头上，脚踝上戴着一具脚链，脚链的另一端绑在承重柱上。她愣愣地盯着门，眼中黯然无光。
她的身体遍布疤痕，暴露的一点儿天鹅颈被嚣张的红痕占据，新的旧的，浅的深的，红的紫的，大大小小的伤痕、暧昧编织成一个她，永无止境的羞辱和不甘的相交组成了她的生活。
在这种摧残下，她几乎丧失了生存的勇气，可是，可是……
她时常半夜从冰冷的地板上醒来，梦中狰狞的宣尘似乎要将她撕碎。她跌跌撞撞爬向自己藏刀的密格，急促地拿起刀，架在美丽圣洁的天鹅颈上。她大囗喘气，世界早已模糊不清，时间早已没有意义。她的手生得极美，几年来未亲 吻过阳光的皮肤呈现出病态的白。这么一双白净无暇的手无论做什么都是纯净美好的，此刻它却拥抱一把尖刀。她的手颤得厉害，刀刃离她跳动的血管只有一公分距离。只要再靠近一点，世界上就没了她。
她想让那闪着寒光的白刃割开她的脖颈，尝尝死亡的感觉，她想死，她想死啊！
可她迟迟下不了刀，她没勇气。她太脆弱了，开门的吱呀声都会吓到她，她怎么敢去死呢？
挣扎了一会，她含糊地低吼一声，无力地放下刀。
因为她忽然想起，她叫苻莲。
苻莲是一种柔软的花，稍微大点的风雨都会把她折断。生于淤泥而不染，开得洁白无暇，不容一点尘埃玷污。
她想起父母给她取这个名字，是希望她能长成和苻莲一样美丽的花儿，被人珍惜爱护，为人带去莲香。
她还想起，她有个弟弟，苻莅……
她收起刀，靠着墙角坐下，把自己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消失。
苻莲回过神，理了理粘在脸颊上的头发，露出绝艳无双的美貌。苻莲的鼻梁高挺，皮肤白净，美眸含情，睫毛长翘，唇红齿皓，一颦一笑皆风情，一言一语皆动人。
她这样的美人，生来就该活在阳光之下，成为世人或羡慕或嫉妒的对象，穿棱在闲人的茶余饭后，被说书人编造上几段奇妙邂逅，博得众人唏嘘。而不应成为宣尘的掌中之物，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房里，空占着宣皇后的名份。
苻莲拭尽泪珠，磕磕绊绊地走向窗台，沉重的脚链在冰冷的地板上拖行，咔咔作响。今日天气正好，有几缕阳光钻进来，苻莲伸手去接，暖暖的，是久违的温度。她笑了，很轻很轻……
北方土地贫瘠，常年战乱，连年干旱，人丁稀少，是以各国君王对北方一直不甚在意。
杜弥刚从训练场上下来，连军甲都没来得及脱就急匆匆地奔进营帐。
“主上，南方传来密信！”杜弥大口喘气，摊开掌心，赫然是一张白纸。
苻莅拾起白纸，走到烛火边，一遇热字便显现出来。
“三国近日频繁征兵训兵，似有战争之意。”
“嗯。”
“那……主上可有主意？”
“主意不是一直都只有一个吗。”
“……臣明白了。”
“嗯，传回去，密切关注容、宣动静。”
“是，臣退下。”杜弥行了个礼，正欲退下。
“等等！”
“主上还有何事？”
“通知将士们，继续营造战乱景象。”
“是，臣退下！”杜弥再行了个礼，退出营帐。
苻莅捏着信的手微微颤抖，几年了，他还是没有逃出那个人的阴影，阿姊也没能救出来……
“不过，阿姊，我们很快就能团聚了。”
苻莅烧掉信纸，长舒一口气，疾步走出营帐。温暖的阳光包裹住他，一时没适应强光，苻莅抬手去遮挡眼眸。苻莅和苻莲是同胞姊弟，长得有七八分像。同样白晳的皮肤，含情的眉目，明眸皓齿，足以乱天下芳华。
“阿姊，我们也能在这样明媚的阳光里重逢吧。”苻莅轻轻笑了。
宣尘踱步在宫廷大道上，眼里充斥着疯狂的恨意，来往的宫人都吓了一跳，抖抖索索地低头快步离开。
“王上。”宣尘的心腹低下眉眼，不敢去看他。
“说。”宣尘理理衣襟，放缓语气。
“容国……近来似有战争迹象。”
“哦？小东西按耐不住了。”宣尘诡谲地勾了勾唇，话里没有半分尊重。
“北方那边形势如何？”
“回王上，战乱频繁。”
“哦？哈哈，那便最好。”宣尘诡异地笑笑，面部扭曲，咬牙说出两个字：“滚吧。”
“是！王上！”心腹不敢多待，惟恐下一秒头身分离。
身边没了人，宣尘不再压抑变态的本性。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像是失感般毫不在意，放荡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容政，漂亮的小东西，你是朕的！”
宣尘眯着眼，两手在半空中抓起、松开，像是在描摹容政的身姿，两眼射出贪婪下流的光。
良久，宣尘似乎想到了什么，诡笑两声，放下手，直直盯着前方，咬牙切齿道：“忘记了，还有一条卑贱的小狗，放了他这么久，也该回到主人身边了。”说罢，宣尘从腰间扯下一块玉。那玉雕功不凡，灵动圆润，可以猜出原主人是个怎样的翩翩少年郎。
宣尘抚摸着玉，荡笑着，猛地一用力，恶狠狠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苻、莅！”
乌鸦从宣尘头顶的天空飞过，投下恶毒的祖咒。
宣尘皱着眉狠狠看了眼黑色的大鸟，啐了口痰，径直离开。
宣尘就像是一朵从沼泽里长出的花，表面上光鲜亮丽，实际上根基腐烂。任凭他伪装得多么鲜艳，始终是一朵靡烂的残花。
“棠艽姐姐，这首怎么弹呀，好难呀。”琼璇双手撑着下巴，茫然地看着面前的梨尺。
翻飞的手指停下舞蹈，棠艽直起身子，伸伸胳膊，“来了！”她微笑着朝琼璇走去。
“嗯！”琼璇眨巴着眼睛，看棠艽逆着光走来。光影落在棠艽淡青色的容服上，腰带俏皮地一晃一晃，布料反射的光从她的眼照进她的心。
棠艽在她身旁坐下，给她演示了一番，琼璇却歪着头去看她的容颜。
棠艽转了转眼珠，正和她的眼神相撞。一瞬间，两人的心跳都停了一拍，同时别开脸，两腮染上红晕。
“看我的手，不要……看我的脸。”棠艽摩挲着手腕，别扭地开口。
“嗯嗯……”
棠艽重复演示一遍，弹奏后让琼璇试了试，偶尔纠正她的错误，偶尔提出意见，偶尔和她一起弹奏。
等到琼璇弹得差不多时，棠艽坐回她的琴位，手指抚上琴弦，和琼璇相视一笑，舒缓的音符自她们手下流出，柔柔地充满了整间琴房。
已是黄昏，红色的光罩住两人浅色的衣衫，素银的钗子被染成旖旎的红色。她们面对面弹琴，不时对视一眼。
远处传来炮鸣和人们的欢笑，许是哪位公子和小姐结为婚姻，从此便心甘情愿有了牵挂罢。
她们停下素指，目光交汇的一瞬，笑了。她们起身，走向窗边。锣鼓声渐渐清晰，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句句诚挚的“恭喜”。她们双手搭上窗台，依靠在一起。
一声振聋发聩的鼓声过后，一切归于安静。“吉时已到！”司仪高亢的声音传入两人耳中。她们偏头对视，黑亮的眼里倒映着彼此的脸庞。心跳如鼓，面上不惊，她们缓缓笑了，彼此心意明了。
“一拜天地！”
她们后退两步，面对着窗外烧红的云，黄色的土，飞跃的鸟，对着所有自然万物，庄重地行了一礼。
这一拜，是感恩上苍让她们能在乱世中相遇，彼此惺惺相惜，也是感恩万物生灵的养育之恩，让对方遇到最好的自己。
“二拜高堂！”
她们转过身，环视一眼琴房。面对朝夕相处的梨尺和房内简单的陈设，心怀敬意地行了第二礼。她们都是家族的弃女，对她们来说，这间小小的琴房有家的温度。
这一拜，是对琴房的尊敬和感谢。她们在这间小小的琴房里相遇相知相爱，冥冥之中是梨尺成就了她们的爱情。
“夫妻对拜！”
她们愣了一下，望着彼此，同时从嘴里轻吐出四个字。
“妻妻对拜。”
她们的手在颤抖，她们知道这是违背世俗的做法，是会被当成妖怪的。哪怕此刻屋内除了她们，再无他人，她们仍觉恐惧。社会风俗压制着她们，她们不敢表露彼此的爱意。可是，爱就是爱，与性别无关。
抛开一切，她们只是两个彼此相爱的人。
她们诚惶诚恐地对拜，起身的那一刻，无形的枷锁在心中断裂，她们冲破了内心的禁锢。
她们相望着，眼神里藏着翻涌的情绪。琼璇上前一步，拥抱棠艽。棠艽回抱她，下颌抵在她的脑袋上。
此刻她们只是一双相爱的人，与性别无关。
归巢的鸟儿成双成对依偎在巢里，夕阳的红光像轻纱罩住它们，此刻，它们似乎也穿上了婚服。
天边的云朵变幻着形状，几团大红的云缠绕在一起，拖着两条长长的云带，飘舞着，像新人手上的绣球。
今日成婚的夫妻惊讶着，以为是天降鸿运。只有神知道，这团绣球是给无法亲手执着绣球走入婚姻的两位姑娘准备的。
神灵亲自降福，就能白头偕老，百年琴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