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概率事件是一定要允许存在的,要不然生活得少多少惊喜,不过趋势上肯定是大概率发挥主要作用了。”许陶陶含着笑,假装专业地应对邓越泽。
“小陶子,你要相信我,也要坚持住。相信我应付得了,坚持到我拥有实力帮助你重振靓源的时候。”邓越泽摸了摸许陶陶的头,站了起来,“我走了,有事记得打电话。”
送走邓越泽,许陶陶在客厅踌躇了会,还是来了书房。依旧埋首于书稿的母亲见她进来,微抬了下头,“越泽走了?”
“走了。”许陶陶拉开椅子在书桌前坐下,“妈,我有事跟你说。”
母亲闻言看了下她,将眼镜摘下放置一边,静待她开口。
“妈,我刚才拜托越泽,卖掉爸爸留给我的房子。”许陶陶顿了下,又加了句,“您别生气。”
母亲闻言笑了下,“你自打回国后主意越来越重,我要生气也得生得过来啊。”
许陶陶心头一松,“妈,现在卖了房子是给靓源救急,将来我一定再把它买回来。”
母亲没有立即回应她,先将手头正在修改的书稿收拾起来放置一边,这才开口,“女儿,我们得谈谈。”
许陶陶下意识地挺直背,“妈,没有提前跟您商量是我不对,但这件事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不关房子的事。那栋房子本就是你爸留给你的,怎么处理你自己决定就好,我不干涉。妈妈想和你谈谈靓源的事,生意上的事我不懂,本来不应该插手,但你知道,当初你要回国接手靓源我就不赞成,妈妈希望你能重新考虑下靓源的事情,有些事并不是非做不可。”
“靓源是爸一辈子的心血,我拼了命也要保住它。”许陶陶有些粗鲁地打断了母亲,持续的负面情绪,因母亲的不赞成而爆发,“你不要觉得我投进去的钱会打水漂,只要保住靓源,我全都能挣回来。”
许陶陶回国,是因为收到了靓源股份转让的消息。金融危机后,出口下滑,作为外贸企业的靓源经营惨淡,不看好靓源前景的股东决定转让手中持有的股权。当时,靓源的股价因为持续亏损大幅下滑,许陶陶掏空了自己和家中的积蓄,又辗转借贷,购回了靓源绝大部分股权,连着父亲之前留下的股份,再次成为第一大股东。
许陶陶当时的做法,母亲并不赞成,母亲坚持让她留在国外,而许陶陶一意孤行。如今,靓源的状况丝毫没有改善,如此亏损下去,最后只能破产。而一旦破产,她投进去的所有资金都会打了水漂,届时不仅家中原有的资金全部搭了进去,还将背负一笔不小的债务。在本就承受着巨大压力的情况下,母亲的话轻易就激起了许陶陶的情绪。
母亲停顿了会,待她情绪稍微缓和后继续开口,“不关钱的事。对于妈妈来讲,这些身外之物没女儿你重要。你回来后,天天为了靓源奔波劳累,身体和情绪都受影响。因为靓源,我已经失去了你爸爸,不想你再受到不好的影响。”
懊悔、尴尬、心痛、温暖等一系列情绪,在母亲看似平静的话语中,逐渐替代了之前的愤怒,占据了许陶陶脑海及心口的每一寸。她桌面下的右手缓缓握成拳型,指甲在拳头的收紧中一点点地嵌进肉中,用这刺痛控制着情绪,不让自己的突然崩溃诱起母亲平静表面下海般浓重的悲凉。
许陶陶觉得,母亲与父亲是她见过的最为相爱的夫妻,多年伉俪积累起来的爱不算轰烈,却自有在朝夕相对、日日往复的琐碎中依然默契与笃定的情感,性格捎带粗犷的父亲,在她的印象中从未对母亲大声说过话,而温柔平静得甚至给人有些疏离之感的母亲,只有在父亲跟前才会有丰富的情绪变化。
陶陶父亲出事后很长时间,母亲一直对许陶陶隐瞒,等她知晓后母亲已回复到以往平静安然的状态,她从不知,对父亲爱至深切的母亲是如何独自挺过那段时间,这种不知不仅让她后怕了很久,更让她不敢揣测母亲平静表象下的波涛汹涌。
陶陶母亲平静之后,鲜少提及丈夫,学术和授课一如往常,却再也未表现过那些曾因父亲而起的、让她具有烟火气的其他情绪。今天,是她鲜有的在许陶陶面前主动提及。
心思转了几轮,许陶陶说出口的只是,“妈,刚才我态度不好,你别往心里去。最近我的确有些压力,但你放心,我撑得住。靓源是爸一生的心血,我必须坚持下去。这也是爸的心愿,从大学他极力主张我学设计时,我就明白。”
“当时的心愿未必就是当下的。”
“好,那让我见爸爸,如果要我放弃靓源,我至少得听爸爸亲自说。”
母亲沉默不语。许陶陶的情绪却再次激动起来,“为什么不让我见爸爸,我是他唯一的女儿啊。五年了,我已经五年没听过爸爸说话了,都快记不起他的声音了。不管外面的人说什么,我都坚信爸爸是被冤枉的,为什么就不让我见呢?”
说到最后,许陶陶的声音已经哽咽。父亲五年前入狱,当时她刚刚二度出国留学,家人先是对她刻意隐瞒,后来许陶陶知晓后母亲又阻止她回国,即便她一意孤行定了最早的机票回来,一切也早已尘埃落定。自此,她再未见过父亲。
母亲伸手抚上了她的头顶,“不是我不让你见,是你爸爸不愿意见你。傻女儿,他不见你,并不是旁人所揣测的羞愧或羞耻,而是不想让你看到他落难的样子,作为父亲,他希望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记得的,永远是他之前守护你时的形象。而且……”母亲收回手,顿了下才接着说道,“有时候,我们自认为的好未必就真的对你爸爸有益。”
许陶陶明白母亲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当年知晓家中变故后,在没能第一时间陪伴家人身侧的愧疚下,她曾通过多番渠道打听父亲出事时的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