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嵩沉心忘我之际,一道人声心头响起,依旧狂傲无匹:“当真废物,不论资质心性皆是下下品。”
骆嵩闻言惊醒,道:“墨九?”
“哼,敢直呼我名者,怕如今天下也就你一人了,今日我予你两个抉择。”
“还请直言。”
“由我这最后一道残识替你以护体鸟机重铸骨骼,但自此你便再无我与那鸟气护身,亦再不得我之真传,武学之路远矣,此为其一。其二便是,我有一心诀,可使神魂舍弃本体,侵他人之身,窃占其体,我瞧一旁这小娃娃根骨甚佳,若寄于他身,于你习武之途大有裨益。”
骆嵩闻言大惊,言语脱口而出:“天下间竟有这般邪术?”
“骆大哥,你在与谁说话,说什么邪术?”刚刚推门进来的翁孝廉听骆嵩话语,开口问道。
“无事,心神恍惚间胡言乱语罢了。”骆嵩道。
“骆大哥放心,师父他老人家定能医治好你的。”少年不善言辞,只说得这句话来安慰骆嵩。
“辛苦你了。”骆嵩说完这句,闭目不语,少年瞧骆嵩似是睡着,便又出得门去。
“这一心诀是我得一……算作故人临终托付,我自是不屑这旁门之术,只是那故人乃我难得看重之人,故而我便受了这托。如今正是你有所需且我亦可满故人遗愿,两全其美,甚好甚好。”墨九越说越觉此法是好些的。
“我不愿学,你又能耐我何?”骆嵩自是不愿学这妖邪之法。
“且听我慢慢念于你听,”墨九也不急躁,于骆嵩心中朗然开口,“此心诀名为‘无常归常诀’,总纲一句,天地无常,常无常,无常常,无常无常,是为无常,亦以为常……”
骆嵩不愿听闻修习,可墨九所念歌诀偏偏如刀刻斧凿一般,拓印于骆嵩心头,且不知为何,护体圣气竟随之运转起来。待墨九一遍,千字念完,骆嵩忽觉动触之相,原本已无感觉的身体竟仿佛如云如影,飘动不定。可他勉力低眼瞧去,身体确是丝毫未有动弹。
“哈哈,爷爷这可是助你一大步,这鸟气竟也带动你自身气机随诀自然运转起来,待运转一千零八十周天,不消三日你便需择身而入,不过这深谷之中,怕只有门外那小娃娃之体可供你用了。”
另一间茅庐之中的葛老头儿,苦思冥想数天,白发早已被挠得散乱不堪,此刻只见他原本已凹陷的双眼竟射出精光,整个人恍若疯魔般手舞足蹈,大笑着推门而出,口中大喊:“有解,有解,好小子,好运气!”
一旁崖边发呆的墨鹿,听外公喊声,竟然心头一喜,忙也跑去葛老头儿身边,问道:“可是有救治骆公子之方了?”
“乖孙女,好孙女,你这般着急,莫不是瞧上那姓骆的小子了?”老头儿笑嘻嘻地瞧着一旁被自己一句话说得背过身去的孙女,老眼也有些湿了,犹记起那日与爱女相谈,往日情景陡然重现,与现下竟好似一般无二,只叹逝者已矣。
老头儿正沉浸往事间,墨鹿忽而转身,直推着老头儿往骆嵩躺的竹屋去,开口催促道:“葛老头儿,莫要多话了,既已有可医治骆公子之法,那便赶紧去!”
“孝廉,背着骆公子去夜幽潭。老朽今日便为了乖孙女,将那夜幽潭捅个对穿。”老头走至竹屋门前,将高瘦的身躯挺得笔直,意气风发,犹能瞧得出年轻时定也是个不凡之人。此时骆嵩因体内真气依那‘无常归常诀’运转而神思沉迷于身内,丝毫察觉不到外界变化,外人看来状若昏迷。
少年一听师父令下,欣然入内背上骆嵩出门,一行四人下至崖底,点起灯火,顺着幽暗小径曲折而行。墨鹿与少年翁孝廉亦是第一次至此崖底行路途中,明灭摇曳灯火之下,只见周边尽是些喜阴藤蔓矮植,蜿蜒而生,偶有些爬虫一闪而过,也瞧得出比常日里所见大上数倍。甚而行至半途,横路爬过一只牛犊大的蜘蛛,将墨鹿吓得紧紧抱住葛老头儿的胳膊,葛老头儿也自是欣然接受这无心插柳的天伦之乐。
大约在这幽暗深谷中行有半日,总算见着那夜幽潭。葛航命少年将骆嵩放至潭边,而自己则将背来的一个二尺见方的木箱恭恭敬敬地放至一旁平整大石之上,满口自嘲道:“反正我这老头儿也不是初次不守信诺了,今日索性便舍了那无谓自尊。”
老头儿说罢,花去一刻时间整了整衣冠,向那木箱稽首敬拜,三拜之后起身打开木箱。站在一旁的墨鹿藉着火光,隐约瞧见箱中最上放着文房四宝,箱盖一开一股深沉纸墨香气便悠然四散,沁人心脾。
葛航缓缓提起隔层,将文房四宝小心翼翼地放于一旁,只见隔层之下竟是一件衣裳,葛航那满是褶皱的手轻轻抚过,随即褪去身上老旧的外袍,将这箱中衣物穿上了身。此时方才瞧出,这原是一套道袍,昏暗灯火下似能瞧出这道袍是白色。老头披上道袍后,竟真似修行之人,有几分仙风道骨。
“外公,瞧这白袍上身,倒真似道门中人了。当真人靠衣装,可我怎从未听闻过你修习道法。难道早年间你是靠这身行头上街坑蒙拐骗去的?”墨鹿开口道。
“休得胡言!”此时的葛老头儿竟一本正经起来,更敢冲着墨鹿吹起胡子瞪起眼。
墨鹿自小叛逆性子,葛老头儿更未对其凶过半分,如今见葛老头儿冲自己凶了一句,当即便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葛老头儿的鼻子骂道:“葛老头儿,你别得寸进尺,姑奶奶今天少不得要动手了。”
墨鹿说罢,抬手便攻,这次使的不再是大擒拿而是近身短打,刚猛霸烈的八极。只见墨鹿沉肩坠肘,劲运全身,随着她沉声一喝,一记刚烈崩拳猛然向葛航胸口膻中气门奔去。
老头儿见状也不慌神,一旁翁孝廉都未瞧清他使的是什么手法挡下了如此凌厉的一拳。而墨鹿只觉自己拳头竟好似打上棉花一般,每进一寸,劲力便被卸一分,拳距老头儿胸口五寸远处,便再不得寸进。
葛航终是舍不得伤这宝贝孙女,无奈轻声一叹,遂运起道门元功,身内清光四射,将周遭气流凝滞片刻,只见墨鹿随即软倒在地。少年翁孝廉不想师父竟有这般本事,当下更将师父奉若神明。葛航指着另一块平整大石,对着少年开口道:“孝廉速将鹿儿扶至一旁。”
少年忙扛起墨鹿,轻轻将她放至石上,忙又转头去瞧师父。此时葛航将箱内最后一个隔层打开,竟是一柄折去半截剑身的木剑。葛航双手将木剑捧出,凝视半晌,竟不觉流下了两行老泪。待他察觉,忙用衣袖擦去,将断剑向空中一抛,不过一弹指间,双手竟变化了七八个秘诀,最后引诀向剑,剑便如活了一般于老头儿面前飞舞,就好似飞鸟与主人亲昵。
“古巽老友,久日不见,可曾念我?今日又再食言而肥,可莫要瞧不起我了。”说话间,老头儿手上亦未停下,只见他舀了一大瓢潭水淋在青灰色破旧石砚上,刹那间石砚便将水尽数吸了去,色泽更是湛蓝,变作了一方瞧着比端砚尚要温润几分的好砚。
淋上水后,葛航拿起墨锭,也不再点水,直于砚上研磨,竟自出墨汁。葛航闭目静心片刻后,待砚池中墨由黑转红,提笔于符纸之上疾书符篆。约莫两个时辰后,葛航擦去满头大汗,将一沓符篆抛洒出去,随即双手剑指一提,大喝:“老友速来相助。”
只见悬于葛航身后的断木剑,一气化千,剑影纷飞,更将漫天纷飞的千张符篆尽数钉于夜幽潭边,将夜幽潭团团围住。
葛航口中诵念法诀,脚踩星宿诸位,正是关键之时,忽而只见一道人影自天边急急而来,甫一落地,便大声喊道:“重清道友,不可啊!”
葛航听言,转眼瞧去,朝来人微笑致意,可脚步不停诵诀未息,显是不愿听来人劝阻。来人见状,无奈摇头,正也瞧见一旁墨鹿与翁孝廉,忙立与二人身前,抽出所负长剑,似要护卫二人一般。
正在此时,葛航之口与脚皆停了下来,当时是周遭狂风大作,渐渐聚欲夜幽潭上,成一旋风,好似神龙汲水一般,潭中之水倒卷向空中而去。天空之中更闪下一道惊雷迎向那冲天的水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