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许晴空在路上鬼鬼祟祟地看了她几眼。
她深邃而坚定的眼神、高挺的鼻梁含藏着几分傲气……
虽然光线幽微,她的步态、她的容颜还是在许晴空心里留下了痕迹。
或许这只是人生中无数次的看见里微不足道的一瞥。
在这个小小的学院里,有些人总是一次又一次相遇,却无法永远驻留于彼此的记忆。
当许晴空对那个女生的记忆开始模糊的时候,她被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
那人短发扎着高马尾、背脊笔直、举步生风。
许晴空突然好奇她是谁,于是小跑着追到了她身侧。
“原来是她。”许晴空嘴角无意间扬起了一抹浅笑,心说,“可真是英姿飒爽。”
尾随到楼梯转角处时,许晴空微微抬头向上望去,通常这个角度看正脸不易被发现。
那个清冷的目光还是落在了许晴空眼里,然后又缓缓移去,若轻羽拂过静水,会带去水滴,又留下一尾涟漪。
许晴空立即正了正脑袋,僵硬地蹬上每一级台阶,心想着:我只是偶然看见你的,偶然的……
因为遇见她,许晴空心里那片明净的蓝天终于泛起了一抹淡云。
很快,许晴空便发现她和自己同一专业不同班级,她总坐在教室后排自学或听讲。老师点名的时候,才得知她叫茹雨。
许晴空每次向后看去,不知是谁先看了向谁,目光总会在那一瞬交汇。
为了缓解尴尬,许晴空目光在后面随意扫视一番才转过头来,但她能察觉,茹雨一直看着她。
后来,许晴空发现自己和她住在同一寝室楼。
茹雨的行动速度总是很快,无论是出发去教室还是回寝室,她总在自己前面。
只有这样一前一后,许晴空才敢细细打量,目光滑过她的小碎发、耳根、脖颈,或者在她的白色T恤上找着污点,却从未找到。
她的穿着很是简约,纯白色T恤配黑色长裤,天冷了,便穿一件外套,全身上下没有任何装饰品,不过那耳洞一定还缺一个耳钉。
许晴空幻想过,若世界静止,自己一定会跑到茹雨身边细看她的眉、她的眼睫……
可是有一次,茹雨突然转身,许晴空的存在似乎是她意料之中的事,金黄的夕阳照在她脸上,似是给眼神增添了些许温度。
许晴空完全愣住了,说不出话、迈不开腿,只有心的跳动与脸的绯红让她惴惴不安,心里巨大的尴尬中竟还掺杂着被她注意的欣喜。
这莫名的情愫对于许晴空来说太过陌生,陌生到让她自己害怕,脑子里一直重复着:我和她只是陌生人,陌生人。
许晴空颤抖着低下了头,抹了一把额前的冷汗,向前快速的走开了,当转了弯,她开始跑起来,一口气蹬上了六楼,体力的消耗才能发泄她激荡不安的情绪。
看着夕阳逐渐沉落在蓝灰色的建筑群,夜的幕布也从东方拉起。
她心想着,到了晚上,就不会轻易看见茹雨了吧。
回寝的路上,她看向那漫天星辰,思绪被星光带向了未知的地方:那些星星又在看着谁呢?
“你说,为什么我一直遇见一个人,直觉告诉我应该看看那个人,那人就一定是她,我看向她时,她正好看着我。”许晴空和一个室友说起了此事。
室友凑到了她面前,说:“男的?还是女的?”
“别管是男是女。”许晴空玩弄着手里的两枚耳钉,想着:有些事与性别无关。
“如果是男生,别以为他喜欢你,眼神这东西很不靠谱的,如果是女生,额……有点怪怪的。”室友不禁打了个冷颤。
许晴空没了回话的心思,心说:女生又怎么了,女生也可以喜欢女生啊!
室友继续说着:“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别人看上你了吧!”
许晴空摇了摇头,戴上了那两枚银色星星形的耳钉,然后趴在了桌子上,一个弱弱的声音在心里说着:“万一是我看上她了呢?”
但是心里另一个更大的声音反驳道:“不可能,这简直莫名其妙,你想多了。”
一天早上,许晴空昏沉的脑袋里渐渐浮现出昨晚的梦境——茹雨越走越近,在自己眉心落下一个吻。
许晴空马上接来一捧冷水浇醒自己,告诉着镜子中那个“自己”:
“许晴空,这只是你的主观臆想,你不要那么天真、傻缺,她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一直盯着她看,别多想了……”
许晴空想尽一切办法,避开茹雨,早出晚归成了她大一最后一个月的常态。
在教室的相遇仍不可避免,许晴空只是随意抬眼望去,就能发现茹雨。
若是在路上遇见,许晴空便会绕开;若是茹雨在身旁,她就会把头扭向一边。
以前上课时,许晴空从未有过整节课的全神贯注;而现在,她不敢走神,不然心里的茹雨就会趁虚而入。
偶然和茹雨的目光接触,都像是她在审问自己,为什么要逃避。
许晴空掐指算着还有多少天放假,希望长长的假期可以让她的心回归以往的宁静。
漫长的暑假总是缺了点什么,好似只有在校园里才能找回。
不是学习氛围,更不是吵闹的室友,只是眼前缺了一个人,这个人缺席了很久。
就像一个一直默默陪着自己的人离开了,谁又不会心生几分伤感与遗憾呢?
许晴空不断的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静心生活吧!”
当她再次遇到茹雨时,已入秋。
那一瞬间,许晴空忘了前进的步伐,心里的喜悦若此时随风飞舞的落叶般肆意狂野。两两相望,丢给彼此最为复杂的目光。
许晴空没想逃,渴望着茹雨说点什么,做为两个人真正的开始。
茹雨什么也没说,快速地从许晴空身旁走过,手轻抚过许晴空的手背。
当许晴空回过神来,想去抓住什么,哪怕是她随风扬起的外套,她却已匆匆离开。
许晴空看着自己的手,心里嘲笑着自己的天真,又念叨着:
“这是我与你最近的距离了,你是怎么想的呢?是无意还是有意,我想知道。”
茹雨已向后远去,许晴空则在风中无神地走着,看着飘扬的枯叶终是落地成堆,像是堆进了自己心里,堵得难受。
后来,无论晴天雨天,许晴空都会看向那一个又一个独行、短发扎着马尾、穿着长外套的人,却都不是心里想见的那个人。
偶尔发现那个最为相似的身影,总没有多看一眼的机会。
许晴空来到第一次看见茹雨的地方,望向那散发着微光的星辰,无声地说着:
“你看着星星吗,我想化成星星,看着你。”
直到学校组织打疫苗,许晴空才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见她。
“看什么呢?两眼放光!”一边爱八卦的室友说道。
“啊。”许晴空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像是最不堪的秘密被人发现。
好在室友被外面一场始料未及的大雨吸引了注意力,和许晴空商量起了如何回去。
在大厅待留观察的那三十分钟,许晴空没有坐下,而是找了一个合适的距离,窥视着茹雨。
就在前些天,她发现茹雨那个班级正在上体育课,一件熟悉的深蓝色外套挂在栏杆上,她便摘下一个耳钉放在了衣服口袋。
只要茹雨会戴上,那么什么也不用说,自己就会明白。
可现在看来,那真是一个无比幼稚愚蠢的做法,茹雨的耳垂上依旧如初。
许晴空的脸霎时发烫起来,或许这真的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她现在只想躲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大骂一场。
她站在窗边看着天空中翻腾的云朵,又看了看时间,无奈只好继续在这里杵着,她指甲用力的掐着自己指腹,用这样的惩罚来寻找心理平衡。
雨一直下,室友已经被她男朋友撑伞带走,许晴空正企图冒雨前行,让自己清醒。
“走吧,我送你。”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入她左耳,像是在梦里听到过。
一顶印着蓝天白云的伞阻挡了前面的风雨,伞下正是那张清冷英气的面容。
而许晴空只想冲出去,但这样做看上去似乎更傻。
终于到了寝室楼下,许晴空还在犹豫该如何分别,茹雨就已无声地转身离开。
雨小了,她收了伞,戴上连衣帽走了。
这正合许晴空心意,她早已恼羞成怒,一步跨两个台阶地冲上了楼。
细雨中的那个身影还是吸引了许晴空的注意。
她在走廊里远望,第一次看见茹雨步伐如此缓慢,在蒙蒙雨雾中竟散出几分落寞与失意。
“或许那不是她的衣服,或许她只是没有发现那枚小小的耳钉,又或者只有像我这样傻的人才会乖乖把一个耳钉戴上。”
“算了,傻就傻到底吧,我就是傻,就是天真。”
许晴空下楼向茹雨的方向奔去,纵使半路又下起了大雨,鞋子渗了水,她也要跑去问个明白。
已经出校,许晴空不知道她会去哪里,但她会跟着,至少茹雨会回到她自己的住处。
许晴空的眼睛被雨淋到模糊了,只觉身前一个暗影,向身上砸来的雨点也即刻消失。
抹去掺着泪的雨水,看见是茹雨的那一刻,像是靠近了阳光,驱散了浑身寒凉。
她发现,那低垂的帽檐后,是哭红了的双眼。
许晴空隐隐感觉,曾经的臆想,都是客观存在的,一时间百感交集,无以言说。
她的手被茹雨牵起,向前走着,魂像是找到了归宿,愿随之而去。
茹雨眼里映着那雨幕中冲破云霭的阳光,缓缓说道:“我不相信一见钟情,可我已无数次被你吸引啊!”
“可后来,你不见了,我找过的。”许晴空委屈地说,回忆起了自己曾在人群中寻找,得到的只有失落,到最后的无感。
“我搬出去住了。”茹雨抿起一抹笑,轻声说,“一个从没见过晴天的人,有一天发现天晴了,她会怎样?”
许晴空认真答道:“她会像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雨天的人一样,有欢喜,也有害怕,想接近,又想逃离。”
“是啊!”
茹雨停下收了伞,笑着从衣袋里拿出了一个玻璃盒子,一枚枚星星耳钉躺在白丝绒里,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出了银色光芒。
“这一定不是被你扔了的吧!”茹雨戏谑道。
两人相视而笑,许晴空立即明白,这就像没有哪个新娘会自己戴上婚戒一样?
她拿起了那枚耳钉,拂开茹雨柔软的碎发,用心地为她戴上。
“我可以一直看着你吗?”许晴空的目光停在了她的眉宇,手指滑向了她的手腕,摸到她的脉搏。
许晴空终于知道茹雨冷静的外表之下,和她一样有如小鹿乱撞。
“可以。”
许晴空看着茹雨眼睛,在茹雨眼睛里有自己的虚影,看着她便能看见自己。
“那我可以吻你吗?”许晴空说话近乎无声。
“可……”
……
无限苍穹里承载着云起云落,云间晴雨的交织,绘出了一道绝美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