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病毒可不是病毒，”女大学生纠正道，“它是蛋白质的一种。”
“蛋白质？就是鸡蛋吗？鸡蛋里也会有病毒？不太可能吧。”
大学生叹了口气：“阮病毒是种非常可怕的东西，任何人碰上都得死。”
“这么可怕？那不是跟癌症一样？”
“它可比癌症厉害多了，相比于癌细胞，它简直不要太聪明。”
顾逮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这两种东西都可以入侵人类的身体，但它们的方式却截然不同，如果把癌细胞想成武装入侵的话，那阮病毒就是文化入侵了。”
“不管你用什么来比喻，我都听不太明白。”顾逮原地放弃。
“唉，让你理解这东西确实太难了，”大学生说，“不过呢，我会尽量让你听懂的。”
她咳嗽两声。“首先说癌症好了，正常人身体内有两种基因，”大学生比划两根手指，“分别为原癌基因和抑癌基因，当然了，你也可以把原癌基因想成潜在的罪犯，把抑癌基因想成警察，当一个国家的警察少了，会发生什么？”
“国家就不稳定了。”
大学生钦佩地点点头：“不错，当警察少了，罪犯就多了，这个国家的治安就会出问题，当一个国家的治安出现问题，就离灭亡不远了，放到人身上，也就离死不远了。因此，癌细胞的主要特点是，无限繁殖。”
“那我老爸……”顾逮低声咕哝道。
“如果你觉得癌细胞很恐怖的话，那就太天真了，世界上还有比它更恐怖的东西。”
“更恐怖的东西？比癌症更恐怖的东西？”
“为什么说它笨呢？就是因为，当宿主，也就是人类死亡时，它自己也会跟着死亡，而作为人类，为什么被称为最聪明的物种呢？就是因为人类懂得繁衍，利用自己一切优势繁衍，注意，是一切优势，智慧也好，暴力也罢，工具也好，环境也罢，不管是棍棒，还是炸弹，凡是可利用的东西一律利用上，不惜毁灭其他物种也要活下去，人类就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相较于病毒也是一样，你知道病毒最常见的传染方式是什么吗？”
“是什么？”
“想想艾滋病和肝炎吧。”
“啊！那是……”
“对，”大学生点点头，“古人早就说过了，‘食色性也’，这是人类永远避免不了的东西，被刻在骨子里的基因。当然，这也是必须的，几千年来一贯如此，不吃，就会饿死，没有性，就无法生育。而作为病毒，自然也摸清了这个道理。”
“你是说，它们也会吃饭交配？”
大学生为难地点点头：“算是吧。总之，你要记住，最聪明的生物，普遍都有一种特征，就是伺机而动。”
“伺机而动？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当你强时，我寄托在你身上，背靠你这座大山发育，等你快不行的时候，就在你背后狠狠捅一刀，并且一刀致命。”
“真恐怖。”顾逮说。他活动活动脖子，由于长时间趴在地板上，脖颈不免酸痛。
“而阮病毒，是聪明中的聪明，它杀死你的方式不是捅你一刀，而是把你，变成我。”大学生先指顾逮，后指自己。
“啊？”
“意思就是同化。它的做法，就是钻人类免疫系统的漏洞，一开始假扮好人冒充在里面，等到时机成熟，再把好人策反变成坏人。”
“把好人变成坏人……”
“对，也就是把人类身上的蛋白质换个结构，摇身一变，变成和自己同胞。”
“就像黑白棋一样？把白棋变成黑棋。”
“聪明，”大学生坐在地上，俯视顾逮说，“消灭一个国家其实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把这个国家的老大抢过来，或者将它变成自己的走狗，让其完全丧失主权。所以啊，到现在为止，仍没有阮病毒的根治方法。”
“从内而外地……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完全正确。”大学生竖起大拇指。
“可是你桌上那本书不就是……”
“对，我最近在看这方面的知识，叔叔，难道你不知道吗？最近有人在做实验。”
“做实验？”
“最近有好多动物都离奇失踪了，我怀疑它们就是被人抓去做实验了，你难道不看新闻吗？”
“嗯，我看，但我看不懂，都是我老婆讲给我听的。”顾逮想起妻子之前确实有说过类似的话，“阿逮啊，最近有很多动物消失了哦，你说它们会去哪里了呢”，他当时回答道：“动物失踪又不是人失踪，没事”。
“唉，一看就是不关心社会的人，你知道国家做过最聪明的事情是什么吗？”
“什么？”
“就是没有使用投票选举机制，要是让你们这些愚民做主，那世界还得了，屁股决定脑袋的事，已经发生过太多太多了。”
“本来我也就是个普通老百姓，干吗要去关心那些破事。”顾逮说完，顿时感到一阵悲哀，现在就连普通老百姓也算不上了。
大学生直起身子，把刀收起，笑着说：“这位大叔，该讲的呢，我也讲完了，你要是想走，随时可以走哦。”
“你不会是在试探我吧？”顾逮谨慎起来，“我是不会上你当的，你想趁我踏出门的那一刻捅我一刀，对吧？给我希望，又给我绝望，况且，我的手还被你牢牢绑住了呢，这……”
“不是猪蹄扣吗？”大学生笑道，“确实不是啊，我只是打了一个活结而已，稍微扭扭就能扭开。”
顾逮试着转动手腕，果然轻松挣开：“竟然真是活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一直以来都是活结吗？”
“难不成我还能穿过你的身体换个结吗？”
“这是魔术吗？”
女大学生笑了一声，不知为何，顾逮觉得她现在亲切许多，眼神里的凶光一散而尽，如果自己年轻个几岁，兴许会跟她表白。
“可是，你为什么要骗我呢？要真想控制我，打个死结就行，难道你就不怕我真的扭开？”说完他又觉得无地自容，话说得这么有底气，自己还真被活结捆了半天。
“叔叔，我只是在做实验罢了，”大学生说，“当人类被灌注先入为主的思想时，究竟能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我很想知道这点。果不其然，叔叔是最听话的那种，我想叔叔在日常生活中，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都会欣然接受吧？你不是那种懂得反抗的人，或者说，脑子里根本没有这两个字。”
“那当然了，”顾逮自豪地说，“你知道‘本分’的近义词是什么吗？就是顾逮。”
“不过小妹妹，你经常做这种实验吗？像这种实验，先入为主什么的。难道最近就没有关于人类失踪的新闻吗？”顾逮半开玩笑地说，他活动活动手腕，虽然绳子绑得不紧，但一直保持那姿势也很累。
“那当然不会了，又不会天天有傻子往我家里跑，我还真挺希望多来几个像叔叔一样笨的实验品呢。”
“小心哪天被实验品反噬，”顾逮说，“不过，你现在把我放走，就不怕我伤害你吗？”
女大学生把手放在顾逮肩上：“拜托，叔叔，是个人都不会这样做的，你想想，你现在伤害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只会让你的赏金越来越高罢了，故意杀人罪和故意伤人罪加一起压你头上，你吃得消吗？况且，”大学生亮出刀刃，顾逮紧张地后退一步，“我不觉得你会伤害到我。”
“好吧，”顾逮双手一抬表示投降，“你总是能一眼看穿别人的心思，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
大学生转身坐回椅子上，随意翻动着桌上的书籍：“倒也不是，只是叔叔你太笨了。”
“好吧好吧，”顾逮不争气地撇撇嘴，“那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你为什么要放了我？我现在可值50万呢。”
大学生咳嗽一声，表情认真起来，“叔叔，你现在的表面价值是50万，但在我眼里，你可远远不止50万哦。”
“你的意思是我还能值更多钱？”
“叔叔，你相信命运吗？”
顾逮被问懵了：“命运？”
“是啊，命运，有思考过这东西吗？”
“没有，从没想过这东西，没工夫。”顾逮实事求是说，光是安稳活下去就已经很困难了，哪有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
大学生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金色弹力球，说：“命运就像这个弹力球，当你推动它的时候，它会动，当你不推的时候，它就不动。”
“你在说什么呢？”顾逮笑道，“这不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吗？”
“如果把以前的你，比作这颗静止不动的球的话，那你现在，就是高速移动着的球，为什么会移动呢？”
“因为你推了它呗。”顾逮抢答道。
“对，所谓命运就是这样。”
“你的意思是，命运是你？”
大学生叹了口气，继续说：“命运是个很抽象的东西，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解释清楚，但至少我可以肯定一点，我既不是命运，也不能掌控你的命运，能掌控你命运的，一定另有其人，因与果，是相互依附而存在的。”
“那你是说那四个骗子？”顾逮尽力跟上她的思路。
大学生沉思一会，摇摇头：“恐怕不是，我不觉得他们有能力直接推动你，他们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因素罢了，最主要的因素不在于他们。”
“那他们代表什么呢？我很想知道那帮混蛋扮演了什么角色。”顾逮把手交叉抱在胸前。他完全被眼前的大学生勾起了兴趣。
“那四人，或许就是这个桌角，当球滚到边缘时，就会这样。”大学生轻轻一推，金色弹力球滚到桌边，然后掉下去，在空中做了一个自由落体后弹起来，弹到半个桌子的高度，随即越来越低，最后静止在地面上。
“我明白了，”顾逮恍然大悟，“那四人其实并不是主要的问题，如果不是你把弹力球推走，我也不会掉下去，我和那四个人，充其量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罢了。而当这两个因素结合在一起时，我才会像现在这样。因为光杀人，是不会惊动警方在一夜之间悬赏50万的！”
“嗯，终于开悟了，如果从多方面考虑事情，就能得出意想不到的结果，”大学生点头道，“或者换个比喻说，我们现在所能看到的局面，仅仅只是湖面上的冰川而已，那些藏在下面的大部分，是我们看不见的，我们最多只能通过别的途径推测它。”
“那你告诉我，这个推球的人在现实中会是谁呢？或者说，你知道些什么吗？”
“很遗憾，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他一定在高层，”大学生指了指天花板，“大人物决定小人物，小人物被大人物掌控，这是天经地义，就像高维度的生物，可以随意掌控低维度生物的死活一样。”
“高维度，低维度……”
“这些你不用管，总之，你要记住，你现在的生命可远远不止50万，你现在的价值，甚至不能用金钱来衡量，既然他们能在一夜之间给出50万的高价，这件事肯定不简单，这是从他们内部引发出来的问题。”
“可是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或者说，到现在为止，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
“如果你觉得我聪明，就暂且这么相信吧，再怎么说，我的视野也远比你宽阔得多，现在这个时代，视野是最首要的一点。”
顾逮一屁股坐到地上：“你的话，我是能够理解的，可我不觉得我能办到，恕我直言，我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只想过自己的安稳生活，我不是什么老师，不是医生，也不是公务员，我不是体制内的人，不知道他们内部发生了什么，也不能对规则，或者制定规则的人说三道四，我只是一个货车司机罢了。什么高维度啊，低维度啊，我都不明白，正如你所说，我只是这样的一个小小的弹力球，如果不是被人强行推到桌角边，我会永远在那儿保持静止，不触及任何人的利益。况且说实在的，就算被推到桌角掉下去，我也……”
“你的意思我明白，叔叔，”大学生打断他，“可是，如果有翻身的机会在你面前，你会怎么选呢？”
“唉，你这话跟那个骗子说的一模一样，他当时也说，拯救世界的机会放在我面前，让我选，当时我选了成为英雄，结果却成了通缉犯，如果我现在听你的话选择翻身，结果可能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妹妹，我没你聪明，也没你看得远，或许你到那时候，还能通过自己的智慧东山再起，可我，已经输不起了，我都35岁了。”
大学生沉默。
“况且，我现在真不知道该相信谁了，他还说，不能相信前人的真理，要是全部相信的话，人类就会灭亡，真是的，你们总说这些话，我是真听不明白，也不关心，我不像是那种能考虑人类灭亡的人。”
“什么？前人的道理？”大学生忽然瞪大了眼，似乎听到了闻所未闻的东西，“大叔，我是从来不觉得，前人说的话就是真理啊。”她笑道。
“就像两条平行线不能相交的问题，前人的一部分答案就是错的啊，因为在黎曼几何里，它们确确实实是可以相交的。”大学生在空中笔画着。
“又来了，又是我我听不懂的话。”
“算了，我就这么告诉你吧，大叔，你现在不必纠结真理不真理的，人类灭亡也与你无关。况且，真理这个东西，是永远不存在的，如果世界上出现了真理，那这个世界就真得完蛋了。真理这个东西，跟圣人是一样的，你没听过吗？‘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哦……算了，总之，所谓真理，在不同情况下，会有不同的显现，如果一味追求恒定不变的真理，那才是蠢蛋呢。所以啊，我觉得那家伙说的话，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就是废话，真理？根本不存在那种东西，也没人会相信。”
“那照你这么说，那些所谓的科学家都只是在追求错误的东西咯？或者说，追求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可以这么说。”大学生微微点头。
“那还有什么意思呢，明知道是错误的，还去努力什么。”
“可是，如果不去努力，就会离真理越来越远，不上升就等于下降，这个道理你明白吧？”
顾逮耸耸肩：“所以，我应该去努力吗？”
“如果你不去努力，又怎么能知道不会翻身呢？”
“可是我觉得我再怎么努力也不会翻身。”
“就算不能翻身，也至少能让那些所谓的高维生物，吃惊那么一小下吧。”大学生俏皮地吐出小舌头。
“只能吃惊那么一瞬间吧？”
“如果这些瞬间加起来呢？”
顾逮看向她：“你的意思是说？”
“一个人的努力微不足道，可是几个人加起来，力量可就大咯。”
顾逮缓缓弯腰把球从地上捡起，用力往地上砸去，球笔直砸中自己的脸。
“叔叔，你好臭啊。”女大学生捏住鼻子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