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菽薇第一次见到陆洛宁是在陆璃璎的灵堂上,七岁的陆洛宁就站在陆菽薇边上。陆洛宁是姜尚书活下来的唯一一个儿子。
先前许氏生下的也确实是个儿子,不过百天染了风寒,没熬过第一个冬天就夭折了,后来好不容易怀上了,生产时难产,丢下一个孤零零的孩子,也早早地去了。后宅之内,这些年陆洛宁长大没有母亲庇护,日子也过得并不容易。
陆菽薇突然觉得陆家的儿女,除了陆琼华,大抵都是有些不幸的,主动牵起了陆洛宁的小手。陆洛宁抬头用一双圆溜溜的漆黑的眼睛盯着陆菽薇看,陆菽薇回他一个浅浅的微笑,除了乳娘,这是第一次有人主动牵他的手,陆洛宁生怕被丢开,小手也轻轻握紧了些。
一连三日,前来为前准皇后吊唁的人渐渐少了,下葬那天,天空也飘起了小雨,风刮过,却没有带落一瓣樱花,原来竟是花期前几日结束,已经落完了。
太康宫里,周太后坐在凤榻上,左边椅子上是季暄,右边是季晗,堂前站了几个大臣,正商量着陆家二女的婚事,究竟谁做皇后,谁做静安王妃?
“陛下与静安王,陆家二女,皆有长幼之序,依老臣看,自然是长女为后,次女为妃。”
“陆家次女长于塞外,不熟礼法,反观陆家长女自幼就是京中闺秀的仪范,德才兼备,确是母仪天下的人选。”
……
诸如此类,周太后先后看了看季暄和季晗,说:“哀家觉得众位大臣言之有理,皇帝和晗儿觉得如何?”
季晗向来在太后面前活泼,摆出一个灿烂的大笑脸,说:“母亲所言极是。”
周太后又问:“皇帝呢?”
季暄着一身魏晋宽袍,转着手中的佛珠,隐隐可见珠子上泛着光泽,缓缓开口:“原本的确是这样,只是先前已经定下陆三小姐为皇后,陆大小姐为王妃,如今三小姐故去,按理应二小姐替三小姐,把原静安王妃换成皇后,二小姐成了静安王妃,倒显得天家失礼,好似嫌了关外长大的姜二小姐。”
周太后沉思片刻,陆家二小姐为后倒也并非是件坏事,比起从小在京中长大的陆家大小姐,倒也更容易拿捏,为了周家,皇后可不能是个太有主见的姑娘。
于是微微一笑:“皇帝说得在理,倒是比大臣们多想了一层,既然决定了,那就早日拟旨宣了,也好给陆家一颗定心丸。”
“陛下太后圣明。”众大臣都附和着,其实陆家二女谁做皇后谁做王妃,区别只在于坊间流传故事的版本哪个更有趣罢了。
不日,总管公公就领着圣旨到尚书府了,陆家众人穿戴整齐出来迎接,众人都以为大小姐就要进宫当皇后,二小姐也捡了个便宜王妃做,宣完旨,众人皆是一愣。
陆菽薇觉得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她孤身一人来到京城,爹不疼娘不爱,大姐看似亲热实则疏离,无权无势长得也不如长姐,莫不是皇帝脑子抽抽了,才选她做皇后?
同样震惊的还有陆琼华,摸着良心问,陆菽薇有哪一点强过自己?一个在关外长大的粗野丫头凭什么入主凤藻宫母仪天下?
两姊妹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眼睛里都是满满的诧异,只是圣旨已下,除了领命别无他法。
公公一句“恭喜皇后娘娘、王妃娘娘”一下惊醒了众人,不管怎么说,如今陆家可是一门两贵妇了,有人眼珠子转到陆洛宁身上,想着有了这两位姐姐,这孩子将来怕是前途无量了。
送走总管公公后,众人也都陆续散了,甚至陆尚书也只是简单嘱咐了几句就走了,只陆家姐妹并宛夫人留在堂上。
宛夫人一双美目怒视陆菽薇:“你倒是厉害,你当了皇后,若是犯了什么错,整个陆家都要为你陪葬,早知你是这般煞星,当初生下来就该扔池子里淹了,丢林子里喂狼!”
陆菽薇只觉得心上如刀扎针刺,同样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母亲怎么如此恶毒地诅咒自己,看着母亲甩袖而去的背影,她心里生出一股悲凉,连辩驳的机会母亲都不肯给自己,往后她能靠的只有自己了吧。
“二妹妹无需在意,母亲只是有口无心罢了,姐姐还是要恭喜妹妹入主凤藻宫的,”陆琼华永远都是一幅喜怒不形于色,仪态万方的得体气度,轻轻为陆菽薇抚了鬓发,“出嫁之后,姐姐也要尊妹妹一句皇后娘娘了。”
陆菽薇拜别了陆琼华,匆匆往泥融小筑走,陆琼华抬头看向远方,眼睛虚起来,手里的帕子攥地紧紧的,嘴里呢喃着:“皇后是吧,谁说静安王妃就做不了皇后了!”
国婚定在一年后,陆琼华和季晗就要早些了,就在今年九月。
宫里的礼仪尚宫每日到尚书府教两位小姐,日子就那么平平淡淡地过着,陆菽薇心里总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忧心烦闷时就抄写佛经,怡养身心。
宛夫人为陆璃璎在隐泉寺供了一盏长明灯,陆菽薇也常常跟去,除了超度亡魂,也听灵一法师的法会。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陆琼华在家忙着备嫁,今天没有一起到隐泉寺,马车载着宛夫人、陆菽薇和陆洛宁一路摇摇晃晃到了寺门口,一下车,宛夫人就自顾自走了,陆菽薇拉着小弟弟也不去追,径自往禅院去。
穿过桃花径,有一座静心亭,恰好有小师傅在为香客烹茶,说到这静心亭的由来。
从前有位云游至此的高僧看到风吹经幡,不禁感叹:“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万事万物自有岿然不变的运行规律,能够守住本心,平和地静观一切景象,不断思索,才能把握其中的真理,礼佛之人,务必静心。
也就是四年前当朝皇帝季暄突然想起来这件事,特地在此处修了一座静心亭。
陆菽薇听小师傅说着,顿住了脚步,想了一会儿,不自觉得问出声:“大师明明看到了风吹经幡,却不肯承认其动,倘若无风,便是我心中想一千次,经幡也不会动,倘不能知行合一,真理又何以称之为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