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开始发生在一座不出名的小城。
刚刚步入夏季的容阴还不太热,只有几只知了猴孤独地鸣叫,长长短短的叫声和时而响起的鸟鸣相映成趣。阳光暖暖地铺下,穿过叶缝,落了满地金银,空气里弥漫着枇杷的酸甜味。路边的野花无精打采地垂头,一起风,就循着风的轨迹舞蹈。
容阴是座十六线城市,比超一线城市的发展慢上十几年。现在是2045年,建设现代化强国的目标提前实现,超一线城市已实现机械化和自动化。行人早已摆脱地面的束缚,以悬浮飞盘代步。超一线城市的市民生活以快节奏为全,他们什么都要抢先时间一步,似乎晚一秒都会造成巨大的损失,或许他们最慢的时候就是他们吃饭睡觉的时候。在这里,没有一分一秒是被浪费的,人们总是带着目的地投入快节奏的生活中。为了孩子,为了房子,为了车子……他们的生活就像一台时常出故障却永不停止的机器,看不到过去,望不到未来。
而容阴,或许是在2045年与华夏国时代脱节最严重的城市。这里最先进的区域,发展水平也才堪堪到达一线城市2030年的水平。而最落后的地方,辟如这座小镇━━容阴市最落伍的小镇合中,仍保留着2020年的模样。其他的城市都像已会行走的孩子般,奋力跑向自己的未来,而容阴却像个被大人遗弃的孩子,落寞地把玩着早已过时的玩具。
容阴也曾想追上时代瞬变的脚步,可她没有优越的地理位置,没有引人入胜的文化景观,没有一切吸引人的资本。容阴最终被人们所遗忘,就像她曾经的君王一样。历史终究落了灰。
华骊哼着不成曲调的歌,骑着太阳能小电驴慢悠悠地驶在去往图书馆的路上。今天阳光明媚,她的心情更明媚。晃晃悠悠地到达门口,华骊停下小电驴,锁好车,从外面进馆,询问了前台工作人员便直奔历史类书架。华骊的眼神快速地在老旧的书皮上游走,目光一顿,眼神停留在一本看上去年纪比她母亲还大的黄皮书籍上。
“找到了!《沂朝秘史》!”华骊抑制不住地低呼,周围有人投来目光以示不满。华骊刚想开口道歉,对上那人杀人似的红眼,咂巴了半天,这才双手合十,上下挥舞,以表歉意。那人看她道了歉,微微点头,继而又投入到狗血的书中世界。
华骊赶紧把书取下来,扑去上面的灰尘。这本书早在2010年就已绝版,偏偏又只有这本书才详细记载了沂朝的历史。
现在的人们太浮躁了,他们只对历史上的狗血爱情或是多人关系感兴趣,正经的历史类书籍都遭受冷落。况且连这些兴趣都是昙花一现的,就更没有人关心这些繁华朝代背后的真相,他们只想要一时的刺激。慢慢的,家国情怀、文化自信、历史过往被丢弃。出版社为了迎合市场,便也不再出版历史科普类书籍。那些本该是名垂千古的朝代,被人们弃之不顾。
华骊从小喜欢历史,她羡慕诗文里的情深意重,感叹心怀家国的大义,向往古人的自在生活,钦佩古人的智慧。马上,她就要研究生毕业了。为了完成自己的论文,华骊几乎跑遍了所有图书馆,最后才打听到整座容阴只有这所不起眼的合中镇图书馆里藏有《沂朝秘史》。
沂朝本应是被史书浓墨重彩记录的一笔,它短暂的繁华,它贤明的君王,它的一切都引人遐想。可是,这个朝代的知名度却远比不上在它之后的荣朝,它可怜的,被亲生弟弟篡位杀害的君王远不如荣朝开国皇帝那样为人所知。甚至,那一战赢天下的恢宏连荣始皇的一个花边都不如。
沂朝在历史研究性必修上也只是寥寥几笔带过,“212年,容清王灭六国,统一天下。223年,沂朝灭亡。”
虽然只有几句介绍,华骊却对这个朝代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历史上第一个完成大一统的国家,为何会在统一后短短11年间灭亡?冥冥中,似乎有股力量推动华骊去为沂朝拼一把,为沂朝证明。奇怪的第六感蛊惑下,华骊当即决定将沂朝定为自己研究生论文的对象。
定下对象后,导师找她谈话,两人沉默了很久,导师才开口问她:“为什么要选沂朝?”其实华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沂朝,她知道她作为荣胜大学历史系的独苗,肩上一直背负着三位老教授沉重的期望。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导师,似乎她无论说哪一种理由都是错的,她就该去研究大火的酉夏、大唐,尽管那不是老教授们的本意,可是至少她的论文能激起一点水花,以后的路能好走一点。
华骊低头,良久无言。导师最终也没训她,只留下一句“好好做”便转身离开了。华骊抬手想挽留她,刚到半空又放下了。我会好好做的,我要把沂朝推到顶端,以光明的方式,她在心里暗暗决定。
决定了便要全力以赴。华骊开始搜寻大量资料,却找不到沂朝的一点痕迹。直到宁教授告诉她,容阴是沂朝的都城,她才打算来容阴碰碰运气。
收回漫游的思绪,华骊小心地翻开书页,在字里行间体会独属于那个时代的风华。她细细品味着,为尚且仍是容国的沂朝提心吊胆,也为容政的少年气概所折服,赞赏净姝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也羡慕夫知逍遥自在的生活……
一小时后,华骊阅完整本史书,小心地合上最后一页。华骊仰头,迅速地眨巴眼睛,不想让眼泪滑下。她好想去沂朝走一遭,去领略这历史上最绚烂却也最无人问津的朝代风华,去会会那个一战定天下的容清王。还有那绝世无双的玉竹公子夫知,身世悲惨的小殿下苻莅,巾帼将军净姝……
华骊正出神之际,倏忽听见一阵清扬的弦音,携带着深沉的爱意,侵入她的思想。这弦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华骊听不太清。她放下书,抹了抹眼角,想看看四周的人有没有注意到。
奇怪的是所有人都跟失聪似的,没有一点反应。华骊以为自己听错了,正想抬脚去前台借书,一阵更清晰的弦音响起,一段非她的回忆涌入脑海。
一个身着红衣的年轻男子垂头弹奏梨尺,曲调与她现在所听到的一致。少焉,一位身着翠色齐胸襦裙的少女蹦跳着闯入男子的视线。男子抬头,华骊的眼神瞬间涣散,怎么也看不清男子的面容。那男子似乎笑了,露出整齐的大白牙,灿烂而热烈。少女害羞地以扇掩面,唤了一声“怜默”。“哎!”男子应道,眉眼更弯。
华骊还想往下看,一阵晕眩感袭来,华骊与记忆的连接断开,视角回到她所处的一方天地。
华骊确定自己没听错,举目四望,仍没有一个人有反应。
华骊更觉奇怪了,欲询问附近的一位女士,却迈不动脚步,头脑晕乎乎的,浑身的力量都被抽走了似的,华骊只好背靠书架以支撑身体。
弦音越来越清晰,她的身体也愈来愈软绵,顺着书架下滑,瘫倒在地上。一声铮亮的弦音响起,这音仿佛携了无数不舍和悲痛,向她袭来。华骊只觉眼前白光一片,意识瞬间丢失。
下一秒,华骊消失不见。《沂朝秘史》啪地落到地上,翻到第一页,安静地躺着。周围人似乎都没注意到刚才发生的一切,继续阅读手上的书,却不翻页。
良久,人们都没有动静,他们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图书馆外欲飞的鸟儿定格在振翅的动作,飘落的树叶停止起舞,树下两只依偎在一起的流浪猫沉沉睡去。图书馆墙边古老的立钟停摆,滞留在1:13。
遥远的云层里隐约浮现出一座宫殿,那是世界的控制中心。往里看去,管理人的琴房中央,一把古朴的木琴孤单地躺在琴架上,琴的边缘还写了一行小小的字,“怜默的梨尺!”字迹潇洒有力,想来这把琴的主人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只是不知身处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