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二,太子温高宁将入主东宫,长史顾长清因查案有功被封为太子太傅,旧兵部尚书和刑部郎中两案由右相方逐华主审,于大理寺究案。与庶民温先美合污者渐次入狱,朝廷上再未有人敢为温先美说情。
九月初一晚,顾尚小院内,有两人席地而坐,一旁点着灯笼。其中一人面露悦色,瞧着心情舒畅,连微风带起的青丝也轻松地跳跃,说是喝,不如说是倒着让酒下肚的,正是当朝太子。紧挨着他坐的,是一墨发如瀑的年轻男子,仰着头半撑在地上,双眸微微眯着,唇角被微风勾起,一副享受的模样,正是太子太傅。
“你看,那树苗像是长高了一些。”温如奕用胳膊肘拐了拐身边的人。
顾尚坐直身子望去,依旧笑着:“看来这儿风水甚好,它能自给自足。”
“我有时会来给它松松土。”温如奕将手中的酒壶递给他。
顾尚接过酒壶:“亏你还记得。”
“记得记得,只要与你相关,都记得。”
顾尚举着酒壶顿了顿,心中说不出的酸涩,语气仍是轻松:“见你在陛下前的言语,长进了不少。”
“全是阿清教得好。”温如奕看着他满眼桃花,转而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阿清,我想……问你件事?”
“何事?”
温如奕带着迟疑与小心:“你为何……不喜奏琴?”
顾尚咽下一口酒,迎着草香开口:“我本便不喜弹琴。针一般细的弦刮在指尖,说疼也不疼,带着一股酥麻,操控琴弦,也被琴弦操控,久了便刀刺般得痛,这感觉让我不爽。只因一次面圣时陛下随口的一句‘顾爱卿的手甚是悦目’,且温如轩知陛下极好管弦之乐,便逼我日夜练琴,不久琴艺精湛后常命我在陛下前奏乐,以此得陛下欢心及赞赏,我心觉恶心。我每次奏琴时,脑中皆是顾府被烧温如轩搜尸的景象,头疼胸闷。”更无法以这般心思弹给你听。
顾尚的手确实好看,纤纤玉手,手背雪白嫩滑,能看到肌肤下的淡淡青筋,手指纤细修长,指节分明,皮肤紧绷,给人一种禁欲感。温如奕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而后又想到什么,试探性地问:“那次在江心亭?”
“那时只是为了吸引你,将你留下,曲声最是动人心肠,”顾尚喝了口酒,又冷笑道:“可是被我这般的人玷污了。”
温如奕心疼起来,握着他的手柔声道:“你厌恶便不弹,哪有什么玷污不玷污,干净的从来都是心意,不在所谓的动不动听,只要有一分是你愿奏给我听的,便是真心。”
零星萤火吹来,君在身旁,共饮一壶酒。四目相对,轻柔的呼吸声,好似盛满了全世界所有的温暖和情意。顾尚眸光潋滟,由内而外地笑了。
景王出事,皇帝自不愿右相一权独大,无法让左相下台,培训一个新的左相是要天时地利人和的。当然,衡王成了储君亦要栽培,一是担心朝廷中大多数先前不支持衡王,二是顾及衡王容易膨胀培养党派,主要是后者,皇帝封了几个较年轻的、势力较弱的贤士在衡王身边,顾尚便是其中之一。
景府被抄,温如奕搜遍了府中上上下下,也没找到顾尚的解药。他问过顾尚,顾尚说不急,反正这毒是慢性的,伤及不了根本。但他还是担心。
于是温如奕去找了温如轩。
“真有意思,那家伙是没告诉你吗,哈哈哈哈,你几时听过全乌散有解药?”温如轩幸灾乐祸。
温如奕气得捶了一把铁笼,声音带着浑浊:“混蛋!你一开始,就不想让他活,只为了利用!”
温如轩直勾勾地看着他,字字清晰地落入他的耳中:“你倒不如说,他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活。”
温如奕双眸蓦得睁大。他一步一步地向外走,每一个脚印都重千金,沉重的脚步声在天牢过道里回荡,萦绕耳畔。他无法否认温如轩的话,顾尚入景府,不会想不到温如轩不给她留活路,那么,就算是死也要报仇,是顾尚能做出的事。
只是,对于他来说,顾尚那般美好的存在,那般光一样的存在,要没了。
他的光要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