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项目清单,请您过目。”
黑帽子摘下帽子放在杂物桌上,露出在头发尖上吊着的汗珠,将册子双手交给坐在椅子上的尚虔棠。
“还剩几项没有办好,因为送道具的车晚了,加上有一个工人搭LED屏时腿摔伤,无法继续工作。”
尚虔棠看着被记号笔划去的一排排项目,再次起身走进正在布置的派对,用肉眼确认划去的项目准备妥当与否。
此刻已是黄昏,地上的事物无一例外染满了火烧云炽热的颜色,九块LED屏正在调试,屏下的所有桌子已经摆放完毕,装饰的气球和灯绑好了大半,最后一把遮阳伞正在缓缓立起,一切秩序井然。尚虔棠凝视着最大的LED屏幕,它面前将会摆一个八层的蛋糕和其他食物,五位厨师在紧张地制作中了。
在生命世界,这个从无到有的速度夸张到不可思议,但美好未来却一一实现,尚虔棠亲眼所见,且可以切实碰触到。
她欣赏了一会儿斑斓的天空,结束散步坐回椅子,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问黑帽子:“运送垃圾的车到了吗?”
话音刚落,背后传来刹车声,黑帽子笑着答:“刚到了。”
“通知他们,剩下的项目明天再做,还没来得及安上的道具也收好。还有,帮我打辆车。”尚虔棠把册子还给黑帽子说。
“十分钟前空间主人派来一辆黑色轿车,说是来接您回家的,就在三百米远处等您。”黑帽子卷起薄薄的册子说。
“还是看着你们收拾好了我再走。”尚虔棠说。
LED屏和桌椅很快被盖上了防雨布,每个工人抱着一个小箱子,像玩具人偶般排队上了湖边红色货车的车厢。轿车停在了尚虔棠身后,自动开了后座的门。
车门自己就打开了,还是有点诡异,如果这车还能开口说话,她要怀疑哪里藏着隐身的幽灵了。尚虔棠坐进车,半开玩笑地想。
轿车迎着夕阳行驶,轮胎碾过沥青的声音清晰可辨。尚虔棠尽量不去直视依旧刺眼的阳光,突然感觉包里传来了震动,她吓了一跳,才想起自己带了手机。
是陈萱泉给她发了视频通话的请求。尚虔棠直接按下接听键,准备给陈萱泉说派对的事。
手机屏幕瞬间暗下去,看起来只有一盏黄光灯才是对面通话房间的灯光来源,但还是能清晰看到陈萱泉坐在在一面黑墙前,神情得意,用炫耀的语气先开了口:
“我趁先生拜神时捉到了他!”
尚虔棠只好顺着她说话:“诶?听起来不错。没有怪物跟着吗?”
“笨蛋,怪物怎么会是一个幽灵的手下?美好未来撤走了怪物。”陈萱泉说,没有注意到尚虔棠僵住的表情,“你过来陪我一会儿。”
“好啊。”尚虔棠一口答应。
“我让轿车改变终点。”陈萱泉说完结束了通话,一直作为背景音的先生的辱骂声也戛然而止。尚虔棠望着黑掉的手机屏幕,直接放在一旁。轿车已经掉头,把尚虔棠运送到陈萱泉那里。
我这是去见证一个组织的分析崩离之后,剩余的人怎么处理恩仇吗?尚虔棠想。她还没来得及深入了解过长喙鸟组织,但陈萱泉这么做的理由一定是有原因的,没有无缘无故的抓捕与对峙。
尚虔棠推开没有关上的门。屋内摆放的家具不多,很空荡,她一眼能看出没有人在。楼梯背后的一间地下室的门也开着,不过应该是欢迎她来访,从它的一角判断,它的用途不是用来储物的。
她步入地下室,看到了熟悉淡如月光的灯源。陈萱泉就坐在里面。
然而四面墙包括天花板在内钉满的尖端朝外的钉子,一下吸引住了她,这些密密麻麻、毛骨悚然的小东西像一大丛被剃过的头发茬,不过这个形容没有包括它们的可怕之处,不用问也知道,划破皮磨出血,甚至钻入皮肉才是它们的任务。
曾经让尚虔棠感到难以靠近的先生被双手绑在后背,倒吊在室中央。吊他的绳子很长,天花板有几条夹缝专门供绳子和它的滑轮滚动。
空间会模拟出生命世界,幽灵也会体会到人被头倒吊的感受——血往脑袋涌,温热,充红,兴奋而又想停止呼吸,死亡会踏着朦胧的错觉而来。
陈萱泉的鞋底发出咯啦的声响,不知道她踩着什么。这里空气沉闷,冷如高耸的冰窖,她却泰然自若。
“给我松绑,能这样对待我的只有美好未来!”先生口齿不清地嘶吼着,他或许是想咆哮,但绳子限制了他的发挥。
陈萱泉移开脚,她踩的是伊芙的项链挂饰,这是随着先生掉进地下室的。她的陷阱移动到花圃时,先生一定在察看项链还有没有亮起的地方。为长喙鸟组织成员而亮的南船座已经全灰,断成三截。
“我把你吊起来,不是让你说这话的。”陈萱泉冷哼一声,坐回椅子上说。
“我诅咒你的美好未来绝不长久!”
陈萱泉不以为然地笑了。“只要美好未来成功进入生命世界,我的美好未来便不算结束。但你威胁我的这笔账总是要清好的。你没想到我这个小兵也能咬住国王吧?”
先生脖子的肥肉堆出一只毛毛虫,令他可以直视陈萱泉的眼睛说:“早知道不该领你这个废物!告诉你,你根本不可能轮回,因为你的灵魂已经被我神掌控,去俯视悬崖奇怪的轰鸣吧。伊芙还有取代我控制美好未来的野心,而你呢?只会生气捣乱的废物……”
悬崖底下的工厂……是真的!尚虔棠僵在原地。她好像看到了美好未来的真面目,那可怕的诡笑。
陈萱泉把长喙鸟布偶甩在先生脸上,打断了他的话,又示意尚虔棠把布偶扔向满脸通红的先生。尚虔棠犹豫地拿出布偶,不好拒绝朋友眼神递出的强烈请求,丢中了先生宽硕的后背。
“美好未来会带我走到洒满光辉的轮回门面前……”先生涨红脸,含着唾沫口齿不清地喃喃着。
陈萱泉大步走到先生面前,一只手捂住先生的嘴,另一只扶住他的头往后一推,让先生的头碰到尚虔棠眼前的钉子。
“这些是迷你针叶林的树苗,需要灌溉才能生长。知道用什么灌溉吗?”
先生耸拉着眼皮,手抖着想挣脱绳子,然而背上的痛楚遏制了他大半力气,最终只让他吐了一口血。
“不错,是你的血。我要取你的四肢和躯体为它茁壮成长。”
绳子自行动了,地下室升起了一股血腥味的风。先生首先被甩上左面的墙,漫长的十秒过去后,他才被猛地拽回原位,墙上有一滩滴嗒的鲜血,背上有了一大片红黑色小孔,把他的衬衫染成了血衣。尚虔棠观察到他的脸有些不自然,在甩来甩去的过程中,他的下巴脱臼。
特意叫我来此,是为了分享折磨与复仇的快意吧。尚虔棠在门口叹了一口气,发觉先生偏过头的目光在看她,她忽视了那道目光。她对疯狂的信徒没有好感。
而先生仿佛真的彻底发狂了,开始用气管和喉咙费力地咒骂,大概内容是:
“你们没有好下场——”
坐在椅子的陈萱泉一下看着尚虔棠,好像在询问她有没有感觉被冒犯,尚虔棠冷静地摇头。所谓坏下场又不是没有经历过,一件事的后果也不是因为人的话语而改变的,随他怎么骂吧。
陈萱泉邀请尚虔棠到外面草地上吹风。蝉蛙齐鸣,面前一大丛小雏菊不及白天那样精神,但还是一道美丽的装饰。混合着泥土味的新鲜空气让人神清气爽,繁星悠悠地闪烁于天际。尚虔棠仰头看着星星,陈萱泉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我从舞会一到美好未来,就遇上一群人打算杀了我,这时长喙鸟找上门来,我逃了,却落入长喙鸟的包围圈里。原来他们的目标是我。先生说,只要你保守秘密,你就可以加入我们。前提是我得在受伤的情况下在城市度过三天,然后向他跪下求着加入。”
尚虔棠疼惜地挽着陈萱泉的手,说:“你过关了。”
“嗯。先生私下对我的态度很糟糕,我总是要挨他的一顿骂,不过我忍了。随着我接触到的工作越来越多,我也了解到了大多数人不知道的信息。你到美好未来时,先生本打算人员一回来就故技重施,于是我擅自请你加入长喙鸟。这样按照规矩,他和伊芙就没法明着动手了。”
尚虔棠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得感激地望着陈萱泉。“谢谢你,我的好朋友!”最终她还是激动地说。她为之前对陈萱泉的态度感到羞愧,也为自己有了一个真心的朋友而感到高兴。
“哈哈,如果你消失了,这场生日派对谁给我办呢?”陈萱泉窘迫地直起身,躺下来看着星空。
“这样我怎么好意思要报酬?”尚虔棠说,“我办个派对是应该的,甚至——”
“你不用担心我们共同的记忆会带来什么。我希望你能记起那段难忘的记忆,我好奇到时候你会怀着怎样的心情。礼物肯定会包装好给你,到时候需要你去猜了。”
那段丢失的记忆。尚虔棠不再望天,而是看向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她需要好好想一想是否要推辞那份礼物。潜意识在提醒她逃离,而她知道无知是一种幸福,但这幸福并不长久。美好未来此时就像递给她蜜糖的天使,但这位天使在此之前已经让她坐在囚笼里等着断头台了。
“回去吧。”陈萱泉打断了尚虔棠的沉思。
“好。”
她们互道晚安,回到各自的住所。她们明天还有一项同样的行程——在下午六点开始的生日派对。
“明天气温三十三度,正值盛夏,小心中暑。”尚虔棠习惯性地拉上窗帘时,她的手机发来了一条这样的短信。
“音响和灯光准备好了吗?”尚虔棠和厨师一起推着蛋糕,对黑帽子说。
“还差一点调试完毕。宾客已经入场了。”
还不是一群演戏的假人,除了养眼以外一无是处。尚虔棠这么想着,还是说:“让他们去其他地方休息,等着六点钟开始才进来。”
“是。”黑帽子跑走了。
把蛋糕摆好后,尚虔棠看着欣赏暖场表演节目的假人们,心里总感觉有层隔膜,想到陈萱泉还有一会儿才出场,干脆跑去看湖边的烟花布置好没有。工人们的工作已经完成,他们脱帽排队进了车厢,随便让货车把他们载到哪里去。
等我回来时,尚虔棠轻松地想,小丑会向人群吹口哨,对宾客们说:“先生们,小姐们,今天我过生日的主人要切蛋糕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