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我就有一种感觉，”
魏坤接过肖磊点燃的一只香烟，深深吸了一大口，吐出来一层烟雾缭绕，紧张了许久的神经似乎放松了下来。他仰起头，望着花纹纵横交错的天花板。
“那种感觉就是，一直在想这次会不会就要死翘翘了。嚇！”他苦笑了一声：“真没想到......我一个整天工于精算的人，最终......还是被人给算计了。”
“什么意思？”肖磊问道。
“哼！”
魏坤突然自嘲地摇了摇头：“这天底下，还真有为了抓到我而不要命的傻子。”
秋雨看完审讯视频，半天没有言语。
一个挑着担子，眼底布满血丝的菜农印象，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幽幽说道：“我要见他。”
审讯室内，魏坤低垂着头，灯光聚焦在他本来高壮但此刻却萎缩了的身上。
秋雨背对着他倚在桌边：“你确定在你刚刚的交代里，没有遗漏什么？”
魏坤抬起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望了望秋雨隐在暗处的身影，略微迟疑了一下：“没有。”
秋雨冷笑一声，走到他身边，‘哗啦’一下抖开了那份剪报。
魏坤抬起头来，只看了一眼，泛黑的眼圈内瞳仁便迅速缩小。他抖了抖身体低下头，依旧默不做声。
“这是八年前，发生在沁水小镇的一起列车爆炸事故，事故发生后的当天下午，你到现场做什么？”
秋雨指了指照片中，魏坤隐在车站角落里的身影。
“只是路过，看看热闹。”
“看热闹不是应该站在最前面，才看的更清楚吗？躲在那个角落里......”
“啪”的一声，秋雨将手中的剪报突然拍在了桌上，指着一个拿着手机正在通话的人，厉声道：“恐怕，你是在看这个人吧？”
魏坤浑身颤抖了一下，霍然抬起头来。
秋雨站在他面前紧盯着他，眼底闪烁着犀利的光，贴近他耳畔一字一句道：“你——根本就是认识他。”
魏坤顿时神色一片懵然，他紧盯着秋雨那双极具杀伤力的眼睛，胡须泛青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讶异，从布满血丝的眼底逐渐又漫出了一种恐惧。突然举起戴着手铐的手，颤抖着声音指着秋雨叫道：“你，你是......”
秋雨拿了一把靠背椅紧挨着他身边坐下来，交叉着手指翘起两条长腿，仰面靠在椅背上。轻松悠缓的语调，似一剂麻 醉人的毒药，缓缓飘荡在魏坤的耳边。
“你跟踪了他，并且在第二天，丧心病狂的杀害了他。”
“不，我没想杀他！”魏坤突然站起来叫道，但随即又颓萎着跌坐了回去，继续抗辩道：“那只是个意外，我真的没想杀他。”
他陷入茫然和恐惧的嘴唇哆嗦着：“只......只是个意外。”
秋雨棱角分明的唇边浮出一丝轻蔑的冷笑：“你袭击他，是为了从他身上拿到一样东西。”
魏坤的神色蓦然有些呆滞，他泛着血丝的眼底，如燃尽的死灰般晦暗，再一次抬头呆望着秋雨的眼睛。许久后，颓败地垂下了头，哑声道：“我......我交代，所有的事情。”
“你拿到了什么？”
“一些......监控录像。”
“这么说，列车上的炸药是你放的？”
“不，不是我，是刘三。”魏坤霍然又抬起头来叫道，在望见秋雨紧盯着他的那道犀利后，又再一次颓萎地垂下了头。
“我要是早知道，他会在列车上放炸药，就不会跑到车站里去了。”
“刘三是谁？”
“跟我一样，是个杀手。他最擅长的，就是制作各式各样的炸药。”
“他为什么要炸毁那辆列车？”
魏坤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他接到的任务是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那个警察到清州。”
“阻止？为什么？”
“不知道，杀手做事，向来只拿钱不问杀人动机的。”
“你的委托人是谁？”
魏坤还是摇摇头：“这我不清楚。不过一直以来，都是由一个叫穆黑的人单线跟我联系的。”
“哼！”
秋雨从鼻腔里冷嗤了一声，默然了一秒，道：“我凭什么信你？”
魏坤蓦地咬紧嘴唇，缓缓陷入了不堪的回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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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折蜿蜒中，魏坤驾驶着刚刚劫持到的一辆车，往沁水小镇的方向飞快驶去。
他要在约定的那趟列车到站前赶到小镇，接到刘三后，再返回到劫持地点把自己藏好的车开回去。
两年前，魏坤大专毕业，成为一名收入还算不错的小程序员。本可以守着这份稳定的职业，娶妻生子平平淡淡的度过一生。但自从认识了刘三，金钱利诱又鬼迷心窍地帮他做了第一笔交易后，他便彻底陷入了一种无边无尽、魔鬼般黑暗的地狱里。
起初，刘三只是让他帮着做一些A 片，后来便要挟他加入了组织。利用职务之便，专门负责接收各种任务和交易之间的转账。
三天前，穆黑发过来两项任务，但时间和地点相互发生了冲突。他被刘三半是威胁半是利诱，只得答应帮他绑架了这个女孩儿。
他想，只要事后放了她，又不做杀人的勾当。这样的话，或许从良心上来讲，自己多少还是可以接受的。
一路上，他一边不停地瞅着表上的时间，一边时不时的从后视镜中，看着后排座椅上那个已经被他蒙晕了的女孩儿。
一个小时前，他坐在路边，假装车坏又受了伤，拦住了她的车。她停下来，像天使一般走到他面前，那样的美丽，气度高贵。
她清澈的眼神中带着微微的笑意，蹲下来一脸关切地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他带着些痛惜突袭蒙晕了她，小心翼翼、生怕弄痛了似地缚住了她那双白皙漂亮的小手，把她放在后排座位上躺着。
但天晓得她什么时候醒了，鬼又知道她是如何解了自己可能缚的不太紧的绳索。到了小镇后乘他不备跳下车就跑了，不知怎么地就逃到那列车上去了。等他追到托运车厢里，偏偏又遇到了丧心病狂的刘三。
听说跑了女孩儿，刘三先是恼羞成怒，但他拿着两张照片告诉魏坤，车上已经被他安放了炸药。只要发车前她没法下车，时间一到谅她也插翅难逃，铁定会跟照片上的警察和男孩儿一起被炸死。谁知道这些话，被恰巧给躲在托运车厢里的女孩儿全部都听到了，竟然不顾一切的冲出来就跑。
眼看事情就要败露，刘三追上去要杀了她。鬼使神差般，他在后面拦住了刘三，于是两个人内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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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她不顾暴露自己的危险，跑出去通知那些乘客撤离，整车的人......怕是早都没命了。”
魏坤如释负重般的讲完整个过程后，重重地松了口气。
秋雨站起身来凝视着桌面：“刘三呢？”
“他疯了，居然提前启动了引爆装置，结果自己也没来得及跑出来，一起被炸死了。”
“你拿到的证据呢？”
“......被我销毁了。”
“你撒谎！”
魏坤打了个哆嗦，颤颤着抬起头来。
秋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俯身怼在他面前，犀利的眼神再次紧紧盯住他，一口气说道：“销毁之前你把它和A 片一起做成了备份一直带着它，并且用它不断地勒索穆黑和殷富直到有一天，他们被你勒索殆尽对你起了杀意后激怒了你。于是，你就做了一份诡异的图像，在穆黑处于高度刺激和兴奋的状态时，突然袭击了他的笔记本电脑后又迅速的消失。”
魏坤的脸上，立刻充满了恐怖至极：“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忽略了一个关键点——时间。”
秋雨直起身来倚在桌边，一边拨 弄着手指一边漫不经心道：“这对于一个从事过电脑程序工作的黑客高手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穆黑和殷富猝死的时间都是在晚上10点左右。而你，知道在这个时间点内，他们都有临睡前打开电脑看A片的特殊癖好。
你把录像内容拆分后剪辑在A片里，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在这个时间点内发送给他们，用以勒索他们籍以得到逃亡生活中的经济来源。
我把你发送过的所有A片全部拆分又重新组合了一遍。虽然并不全面，但找到了与当年列车爆炸事故有关的一些内容，你想看吗？”
魏坤立刻惶恐地摇了摇头。
“这些A片虽然被剪辑过但播放时间却都是可以连贯成完整的，而穆黑在临死前打开的那个，却突然出现了连技术手段都无法检测出来的断链部分。并且在这两部电脑中，除了被剪辑过的一些A 片外，还有一些零散的看似正常的转账交易记录。
在过去的八年时间里，虽然你一再变换不同的账户不同的IP地址但，都是在这个时间点里。”
他俯身，眯起的眼睛紧盯着魏坤那深黑的眼圈内布满血丝的眼底：“因为你，只能够在这个时间点，借着夜色的掩护躲进阴暗的网吧一边操作这些一边度过那些没有尽头的漫漫长夜。”
魏坤更加颓废地垂下了头。
秋雨站起身来回到对面桌前：“穆黑死后，你又用了同样的方法再次袭击了殷富的笔记本电脑，你——就是那个杀死他们的凶手。”
“哈哈哈哈！”
魏坤仰面冷笑道：“我虽然是个杀手，可也是讲原则的，没有委托人怎么可能去杀他们。我只是缺钱花吓唬吓唬他们而已，可谁也没想到他们那么不经吓。”
他突然高声喊道：“杀死他们的不是我，是因为做了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后，他们内心所生出的不安和恐惧！”
秋雨一掌拍在了桌上怒叱道：“你跟他们有什么两样，自私贪婪、愚昧至极。”
一层颓萎的悔意立刻交织在魏坤的面部表情上，他举起带着手铐的双手缓缓抱住了自己的头。
秋雨压抑住怒火冷静了一下：“穆黑和殷富临死之前，你究竟给他们看了什么？”
“用......《蒙娜丽莎的微笑》......和一张照片做出来的恐怖短影。”
“什么照片？”
魏坤的声音突然就沉闷下来：“八年前，他们要我去绑架的那个女孩儿。”
“那女孩儿呢？”
“被......被炸死了。”
魏坤的头垂的更低了，沉闷的声音也愈发的暗哑：“刘三心真狠，他在车上只见到了......”
他突然抬头看了秋雨一眼，又迅速地垂了下去：“只见到了那个男孩儿，却没有找到那个警察。为了保证任务不失败，就在好几处门口都安放了联动炸药。我一看那女孩儿被炸死了，一害怕就......就把她的车推进了海里。”
他再次俯身抱住了头，颤抖着肩膀，低哑哽咽的声音里竟然流露出了一丝伤感。
“其实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后悔自己......不该做了那样的事。
她长得可真漂亮，直到现在......我......我一闭上眼睛，就想起她被炸死前......那个眼神儿，就......就整夜整夜里......都不敢睡觉。”
秋雨闭上眼睛摇晃了一下身体，扶住桌边努力平复了一下内心的复杂，沉声道：“穆黑死之前到沁水小镇，要见的人是你？”
他摇摇头：“我没想见他，是他自己要去的。”
“去做什么？”
“我威胁他，说在小镇见到了那个女孩儿的鬼魂，她在海底......每天子夜时分呜呜咽咽的在哭。”
顿了一下，他又叹道：“她本来......是可以逃出去的，要不是为了......拦住后面追过来的刘三......她是为了救那个傻小子才......”
阴暗中，秋雨的眼睛猛地颤抖了一下，倚在桌边，伸出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魏坤被带走时，痴望着秋雨，喃喃道：“八年了......我发誓，那个警察......真的只是个意外。”
“对不起！”他站在门口，对着秋雨深深的鞠了一躬直起身来，又再次叹了口气，红肿的眼内带着最终的释怀。
“你的眼睛......真的很像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