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莲芯，狸吾只觉浑身上下沉重又燥热，体内那只被困多年的野兽就要爆发出来！
他有些难受地捂住双眼，即便如此，瞳孔依旧如被无数根针扎着那般疼痛！
理智是全身上下最后才会被吞没的地方，在此之前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四肢颤抖，却怎么也无法控制它们！
“你又何必挣扎，不过是变回原本的模样罢了。”
他的灼灼目光已渐渐变为幽暗，最后转威震骇人的愤怒！
狸吾瞪着面前说话的人，心中万般不愿接受这幅模样的自己，这是他的敌人。
不错，如今的他便是自己的敌人！
“同类相残，你在怕这个对吗？”
他听着这不冷不热的嘲讽，不作回应，依旧瞪着木元，狰狞的模样似乎下个瞬间就会把他咬烂。
木元拿着莲芯移步至洞口，借着一道闪电仔细观察着它，如此晶莹剔透毫无瑕疵……
他为此有些不甘，明明是个妖怪却一副正直凛然的模样，令他恼火，恶心，不服！
狸吾勉强撑起身体，双脚犹如捆着巨石，寸步艰难。待他艰难地到了洞口，却被一条条绑着符的麻绳挡住去路。
白沐雪见此情景一下就恼了，抽出腰后的鞭子怼着木元手中的莲芯甩去！木元反应极快，连忙握拳护住莲芯，手背上多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一时愤怒，抬手刚要施法，水青见机用力将她拉扯着推到地上，这才躲过木元的符条……为避免父亲生疑，水青立刻俯首行礼道：“接下来交给我吧，我看着他，父亲和兄长大可放心回去休息了。”
火青将视线徘徊在水青与白沐雪身上，诡笑道：“说错了吧，是‘他们’。”
“你说过放过她的，莫非要食言！”狸吾大声呵斥。
火青撤下麻绳上的符条，一把抓起摔在地上的沐雪，将她推进洞窟之中，再次将符条封上，狸吾拥起她，护在身后。
“我只说过我不杀她，并没有说过要放了她啊。”木元的嘴角压抑不住上扬。
“你！”
“不过，就算我不杀她，也会有人替我杀了她的，对吗？”他故意停下看狸吾表情，见他面露凶相，甚是满意。
“就是你。”
木元轻蔑的眼神像一把冰刀扎进狸吾心里，他明白话中寓意……
这正是他心中所惧怕的，从未如此害怕过，就算是十二年前那次也没有让他这样害怕过。
他祈求自己能够压住恶性，他不想忘记自己，不想忘记他们，更不想伤害她！
“放了她……”
狸吾的声音几乎是从紧咬的齿缝之间挤弄出来的，沙哑低沉像是徘徊在理智边缘那般痛苦。
继而又捂住心口，断断续续地重复道：“我叫你……放……她出去……听到没有！”
“你别这样！”白沐雪见状赶紧搀过他的身体，阻止他进一步失控。
理智压制住颤抖的身体，拳头就像是巨大的岩石一样朝木元砸去！奈何力量再大也已经不够敏捷了，笨重的拳头自然被轻易躲开，洞口边上随即出现了一个大窟窿。
飞扬的尘土与碎石将所有人的表情遮掩得模糊不清。
水青立在一旁，神色复杂地注视着这一切，眼中透漏着不忍。
虽是妖，可他重情重义，似乎……似乎比他的父亲还有人性……
水青此刻开始怀疑灭妖师存在的意义，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愿意成为像他父亲和兄长这样的灭妖师。
曾经无数次看过父亲在妖怪濒临崩溃的时候，仍面不改色地施加咒语，让妖怪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畏惧，实在令他畏惧。
木元望着洞内二人，冷冷地笑了，堪比寒风冷冽的笑声里全然是鄙夷。
他俯下身子，凑近那张汗水淋漓的痛苦面容，唇角挂满戏谑。
“你的娘亲是非常优秀的灭妖师，如今这收妖的任务交给你了，怎么说你也有你娘一半血统不是。”
冰冷的气息喷在耳畔，湿湿黏黏，狸吾一阵恶心，下意识地向后退开一步，却露出眼底的恐惧，惹得木元又是一阵得意的笑。
他的话无疑让狸吾跌入极寒的冰点，方才的燥热与痛苦也一并被冻结。
若要他伤害白沐雪，那还不如自己先把自己了解了。毕竟如他这般的怪物，只会让世间沦陷苦难罢了。
灭妖刀就在身旁，只要将它刺入心脏，一切就结束了，对吧……
他的想法没有丝毫犹豫，可颤抖的左手连简单的动作都无法把控，他拿不起地上的刀，双手仿佛不是自己的，脑中的指令根本无法传达给身体。
无法掩饰，他胆战心惊，彻底慌了。
“快……离我远点……”
他不敢看身旁的姑娘，也不让她继续搀扶，慌乱地背过了身。
白沐雪也不敢靠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望着眼前这满是挫败的背影。
“水青，我们出去，别打扰人家。”火青道。
“你们先回去，这里有我就行了。”
木元虽稍有疑虑但最后还是答应了：“好，给你一次赎罪的机会也无妨。”
水青望着他们离去后，才慢慢朝着洞窟走了进去，心中一时纠结，说到底还是不好违背元斋家的训斥。
狸吾艰难地蹲下身，左手抖动地使劲朝那把刀伸去，心中一声声的‘不要’没法阻止脑中恶魔的侵蚀，他觉得眼前似蒙住一层黑纱，逐渐昏暗起来。
“狸吾……”她在身后没有靠近，可口中遗漏的哭腔清晰非常。
只这简单的两个字竟让狸吾属于自己的意识夺回不少，他颤着声低低开口道：“对不起……答应你的……怕是不能做到了。”
白沐雪紧闭着唇，开始靠近他，每近一步就让他的恐惧多了一分，他急切地想要阻止她，却已来不及……
她扑过身紧紧拥着他的背，藕臂极力环紧他的腰，仿佛除了天塌地陷，无法再将他们分开。
“你看看我，可好？”她轻轻哄着。
狸吾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她便轻轻将他翻转过来，让他面对着自己。
她抬头瞧见他额上的汗，狰狞又痛苦的瞳孔，不知是否因为紧张生咽唾沫而时不时上下浮动的喉结。
葱白似的指节轻轻抚过狸吾脸上的汗珠，她捧着这俊秀的面颊，柔声道：“别怕，你还是你，我陪着你好么？”
“不……你……快走……”他何尝不想让她陪着，最好陪他永远。
“那你唤我名字可好？我从未听过。”她继续道，声音清甜柔软，不存一丝害怕。
狸吾注视着她，那双大眼似乎充满魔力让他一刻都不愿离去，他咬咬牙挤出一丝苦笑，带着些沙哑，低声唤了一声……‘雪儿’。
一声‘雪儿’就让她湿了眼眶，泪盈于睫，一颗一颗泪珠儿争先恐后夺眶而出，可嘴边却荡起了涟漪。
白沐雪将身躯轻轻投入他宽大的怀中，紧紧拥着，欣喜溢满心间。
“以后你便这样叫我，好么？好么？”
“……好。”他颤着手回应她的拥抱，一点点收紧，如果可以他希望时光就停在这一刻，多好。
“你答应我一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生命……我，会救你，我一定可以救你。”
“……”
“我很厉害的，能救你一回便能救你千回，你可愿意相信我？”她苦苦劝慰。
“我……”
狸吾隔着一片朦胧，瞥见躺在地上的刀，他竟有这样无能为力的时候，就连杀自己这么简单事都做不到。
他没有将她推开，只是仓促退后几步，结束了这个拥抱，白沐雪望着他没有靠近，她在等。
水青紧皱的眉头从头到尾没有舒展开过，他真心不愿害这情深意重的妖，这就是父亲所说的怪物？
狸吾转而与他对视，良久之后，他已有了决断。
“放了她，求你……”
狸吾从未对灭妖师有过如此恳求，他们是自己这辈子最憎恨的存在，如果可以，自己真的不愿意拜托他们。
但不行，他不可以伤害她。
“求你了，杀了我或者放过她。”狸吾向他低下了头。
水青挣扎着，犹豫着，他看向一旁的白沐雪，只见她依旧望着狸吾，滴滴答答的泪似如何也止不住。
最终，他还是软下了心，对白沐雪道：“你过来，我放你出来。”
听他这样道来，狸吾瞬间懈下自身所有的挣扎，只这瞬间……理智立刻被邪恶吞噬，他来不及防抗，眼前已是漆黑一片！
所有关于‘狸吾’的善，已统统瓦解！
水青还未收起符条，身体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重击倒下，他抬眼望去，只见那猩红的眼，龇牙咧嘴的笑，陌生的神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