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因为人一旦出名,就会被推到风口浪尖,承受无端的指责与无关的责任,而猪一旦壮起来,就会被人杀了吃。这正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脱的定理。
谢三晓最初还不明白这道理,倘若他明白,也许当初遇上司徒寂苦时就会有不同的选择。
青石镇一事结束后,谢三晓又忙于奔波各处,总之只要是司徒寂苦会做的事情,他也一定都做。他好像已逐渐忘了自己,以为自己就是司徒寂苦,从他的衣着、神态、言语等等变化,每一样都是完全复制司徒寂苦,我想若是本尊来了,看到三晓如今这副样子,也一定会大吃一惊。
已近初秋,天气不再那么炎热,走在林间路上,谢三晓只觉得凉爽惬意,脸上幸福的笑容衬得他整个走路的步伐也变得十分欢快,就像一个得到父母奖励的孩子。他的确幸福,因为青石镇、天王寨的事情一传开,无论谢三晓走到哪里,总是能受到当地百姓的拥护爱戴,他们将他当做神、当做神圣的救世主,他们崇拜他,敬仰他。
谢三晓当然很享受这种感觉,因为这就是他的理想追求,从一开始他幻想的正是这种生活。但他已不会再向开始那般纸醉金迷,四处挥霍钱财,而是尽心尽力为民忙,只要哪里有不平之事,哪里就有谢三晓的身影。
他已成了这个世界的神话,一个权威,换句话说,他已将自己变成了真正的司徒寂苦。
因为在收获一切名利追捧之后,他忽然就觉得十分空虚、孤独和痛苦。当他抱剑站在孤峰之上俯视大地,山下一切尽收眼底的时候,他苦着笑出了声。
风如刀般割在他削瘦的脸上,雨如针般刺痛他的身体。他原本还很年轻,但现在,他的眼睛已不再向从前一样总是充满热情与活力,他的嘴唇总是抿成一条细线,很少再笑。他的身躯依然伟岸挺拔,但永远也没有人知道,他身体的热血已经流干。
站在孤峰顶上的人总是孤独的,但孤独并不可怕,因为他还可以做很多事情填满自己的空闲,只要忙起来就不会再去想孤独。但谢三晓如今已代替司徒寂苦站在世界的中心,他无论做任何事都得小心翼翼。
——他想去酒楼大吃大喝,摆宴豪饮,就有人说他铺张浪费,不知民间疾苦;他想去青楼找姑娘听听曲聊聊天,却被人指责道德败坏,不配为人;他从乞丐身旁路过,竟然也有人破口大骂没有同情心。
这些声音虽然不是很多,却也不少,而且已经传到了谢三晓的耳朵里。于是他变得郁闷,变得畏手畏脚,他不再出入酒馆青楼,甚至很少出现在大街,更不与任何人交谈说话。他只需要出现在该出现的时候,那就是救人的时候。除此之外,他最好躲起来,只有这样,那些声音才会消失,谢三晓方得有一时半刻可以喘息。
这是司徒寂苦的人生。
但却不是谢三晓的人生。
谢三晓的人生是什么?
——他要做五乡城的城主,成为这座城池的统治者!
所以他决意要当回谢三晓。
竹林的叶子已逐渐枯黄,走在这片林子里,地上会传来嚓嚓的捏碎枯叶的声音。但无论季节再怎么变换,司徒寂苦那间竹屋还是一往如常的显著。
走近栅栏时,司徒终于没有种地,而是在喝茶下棋。
“哈哈,三晓,好久不见,你瘦了!”
司徒寂苦还是十分热情地同他打招呼,然后邀他进来坐下。看得出来,他胖了,眼角又多了几条细纹,但却不是因为操劳,而是经常笑、笑出来的。他的双目有神且散发着一种光芒,一种蓬勃热情的光芒。而谢三晓戛然相反。
林间屋外,两人对坐,秋风萧瑟。此情此情,令谢三晓不禁又想到二人初见之时,但如今二人的身份却截然相反。谢三晓变得郁郁,司徒寂苦活得自在,他们一个痛苦,一个潇洒,这正是两种人生,两种人。
谢三晓不禁笑出了声,长叹道,“是不是所有变成司徒寂苦的人都会活得又寂寞,又痛苦?”
司徒耸肩笑笑:“也许吧,所以你现在总算明白我为什么宁肯做一个普通人?”
谢三晓点点头,道:“但我想过了,这是司徒寂苦的人生,不是谢三晓的。”
司徒寂苦忽然抬起头,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年轻人沧桑的面容,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即便是成名成侠,但每个人的人生都有所不同,也有人过得潇洒快乐,有人郁苦烦闷。那么,我谢三晓的人生自然也会与司徒寂苦不一样!”
“司徒大哥,我的过错已经弥补完了。从今以后,我还是要做谢三晓,去完成我自己的理想。总有一天,谢三晓这个名字一定会与你齐名,甚至超过你!”
说罢,谢三晓手中白子最终落定棋局,司徒寂苦已输了,并且输得彻底。他忽然仰天大笑,拍住谢三晓肩膀,道:“好,我相信你!听说你要参加下个月的名人大会?”
谢三晓点点头,“不错,我参加名人大会,是为了要挑战五乡城主!若他输了,就得将城主之位让给我。”
司徒寂苦道:“你知不知道五乡城主是什么人?”
谢三晓道:“明天我就知道了。”
司徒寂苦笑道:“看来你已经做好了准备?”
谢三晓看着手中剑,眼神藏着几分不舍,沉默半晌,只听他低声缓缓说道,“我想要回我的铁剑。”
日落西山,残阳如血,林间风吹阵阵,竹叶纷纷落下,谢三晓不禁打个了寒颤,看来确是要入秋了。
从山上下来,谢三晓没有再去别的地方,而是直接回到了在街头租的一间屋子。桌上的残灯随破窗透过的风阵阵摇曳,光线很暗,但谢三晓已不想再点多余的灯。他需要休息,光太亮并不适合一个人休息。
其实他本还想再去找天欲雪,告诉她明天自己即将要参加名人大会,挑战五乡城主,然后问问她会不会来看自己?但转念一想,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多余且蠢笨。天欲雪也是五乡城第一美人,这种名人大会又怎么能少得了她?况且“无名少年谢三晓欲挑战五乡城主”的消息已传遍江湖,莫说是五乡城民,就连外地人也难免好奇要赶来看一看,天欲雪又怎么可能不会出席?
渐渐地,他已睡去。
天色还早,外面的大街上人群熙攘,两旁挂满彩灯,做生意的还在大声吆喝着。也许是因为名人大会,最近的五乡城晚上十分热闹,夜景繁华更比白天,司徒寂苦在混在这其中成为人群的一部分。
“好像元宵节都没这么热闹!”他拿着酒咕哝着,人已踏进了万花楼。
不必说也知道,司徒寂苦是来找柔柔姑娘的,因为这两个月来,他每天晚上都一定要来万花楼,且一定只会找柔柔,然后聊上一个时辰再回家,今晚当然也不例外。
谁知刚一推开门,一尊金像便朝着司徒寂苦飞过来,他侧身一闪,一手抽出握住金像,然后走进屋内慢慢放下。
柔柔道:“你是不是谢三晓?”
司徒寂苦摇摇头,笑道:“谢三晓是个年轻人,你看我像不像?”
柔柔仔细盯着他的脸,转了转眼珠子,眼里忽然冒出一阵精光,道:“初次见面时,你说只要我记住你叫司徒就好了,并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后来你告诉我你叫司徒三晓。当时我就觉得诡异,后来江湖又传,司徒大侠性情大变,花天酒地挥霍无度,而后又大肆收敛回复从前……近日又传出谢三晓一事……”
柔柔忽然想到什么,大惊,道:“——难道你就是司徒寂苦?”
司徒寂苦点点头,倒了一杯酒喝下,“聪明。”
得知结果,柔柔继续说下去,“所以是你与那名叫谢三晓的年轻人换了身份,你才告诉我,自己叫司徒三晓?”
司徒寂苦笑道:“你猜的不错。我已厌倦了司徒寂苦的生活,所以才想当个普通人,才会与三晓互换身份。但就在昨天,他告诉我,无论他再怎么受众人拥护,那也是司徒寂苦的人生,他想当回谢三晓,作为谢三晓而受到爱戴。”
柔柔道:“所以谢三晓就决定在名人大会上挑战城主?”
司徒寂苦道:“不错,你想不想去看看?”
柔柔道:“你在邀请我?”
司徒寂苦笑道:“你应该去见见他,我想你们都是同一种人。”
柔柔走到桌前坐下,凑近他的脸,对上他的双眼,轻声问道:“什么人?”
——“有野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