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鬼天气!”烟姬声音尖锐地咒骂。
僻处南地,兰泽头顶上空经年积压着霭灰色厚云,直如一顶沉甸甸地铸铁头盔。在这里,太阳之神软弱的像个未断奶的婴孩,偶尔挣扎着从云筑襁褓中露出半个脑袋羞赧俯瞰,他定然绝望,兰泽没有他立足之地,这里是雨神的地盘。
裙裾婆娑,烟姬推门而出,步入望月堡顶楼的天台,从这里望去,刚好可以看到不远处椭圆型的校武场,它胸怀宽广,有五层环绕的梯形看台,满场大概可容纳五千人。正是在那里由她一手改变了一个种族的命运。
“他们生而卑贱,是我使他们死而辉煌。”她的双眸中涌起一抹疯狂地神色,冲着石砌围栏,自说自话。
“这无疑是一件壮举,是我赐给他们荣誉!提升他们的价值,我让他们比葫芦岛的蓝宝石还值钱!!”
她在自我催眠,蓦然间又变得恼怒不堪,“这群跳蚤应该怀着感激的心日夜对着我的塑像焚香敬拜,而不是朝它吐口水!”
这些话石栏听了上百次。
慌张闯入的小侍女打断了她,是在宁莲公主身边伺候的采薇,“大..大司..”
烟姬拧眉看着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什么事这么慌张?”
小侍女终于缓过一口气,“公主生了!请大司尽快前往金云堡。”
“接生婆死了吗?”她没好气地说道,在我体内住着千军万马,真该让你们这些长头发的母鸡见识见识!
“不,是小王子..没..没气了..”小侍女悲伤地说。
“哦?那真是不幸。”烟姬快步走下蜿蜒石阶,公主的御用鎏金马车已等候在月堡正门前,她钻入其中,侍女随后跟进,马鞭呼啸着破空,车轮飞转,朝着金云堡进军。
少时会面,悲伤地公主会向她提出什么疯狂的请求?她在猜想。金云…望月…思绪到这,她不禁嘲弄一笑,兰泽有的只是乌云,压根也看不到月亮,城堡和人一样,怀揣着奢望。
她又怀念起隔海相望的北地,如火骄阳、皑皑白雪,她本该成为草原上咆哮的母狮,本该荣归故里,却在阴湿的南地活成了一只青蛙,穿金戴银的青蛙。
马车骤然止步。采薇走在前,二人爬上蜿蜒阶梯,步入三楼面东的房间。
里面一片昏暗,厚重的窗帘将天光拒之窗外,封闭的空间,空气混浊,浓浓地药汤味掺杂着血腥味,有什么东西正在滑向腐朽。
烟姬靠近床边,“公主…”她轻声唤她,尽量以心碎的声调。
公主的脸如草纸糊就,疲惫充斥其中,她抖动着睫羽缓缓睁开沉重地眼皮,当看清来人后,她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气力,一把将烟姬的手腕死死钳住,“救救他!”她的声音嘶哑如裂帛。“求你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烟姬这才察觉公主怀中躺着的正是可怜地短命王子。
“公主,我们得把窗帘拉开…”她的提议还未说完就遭到尖锐的禁止,“不!阳光会伤害到他!”
烟姬都快忘了太阳老爷长什么样了。
“那好吧…”她举手妥协,“把灯点上总可以吧!我需要查看小王子的状况…”
听她如是说,公主方才退后一步。
襁褓散开,婴孩周身乌青,已经无声无息。只消一眼,公主便又揪着胸口处的衣襟放声痛哭。
“公主请节哀,小王子已抛却尘世的疾苦去往诸神的乐园。”她只得如此说。
“不!”宁莲含泪瞪视着她,“请诸神把我儿子还给我!”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她已经四十岁了,再无产子做母亲的希望。“我要他活过来!”
“复活?”烟姬瞠目,她定是受刺激过度,疯了。“抱歉,公主,我做不到。”她的千军万马没有这个能力,但或许…有一种方法可以一试,她突然想到。
“你必须做到!”她很是激动,刚生产完的身体却经受不住这种波动,一阵撕裂地痛楚从两股之间传来,她瞬间软了下来,“求你了,求你想想办法,或许…七隐族的奴隶可以…”公主提醒她。
这个想法恰与她不谋而合,“以伤换伤,以痛换痛,以命换命。”这便是远古力量对七隐族的咒诅。
“以命换命,至今从未有过这种先例,公主,我只能尽力一试,若是…”烟姬为自己留了条后路。
“没有比目前更坏的结果,你尽管放手去做,我保证,无论结果如何,概不追责。”公主拉过她的手,“事成之后,我会命国中最好的金匠为你的塑像镶金,除此之外,我还会求王将城北火烈溪一带的封地赐给你。”公主握着她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我儿就交给你了。”
烟姬笑着将金像、火烈溪双双收入囊中。
“公主,我需要一个七隐族男童,年龄越小越好,刚出生的婴孩最佳。”
公主转向自己的贴身侍女,吩咐道:“采薇,带着我的金莲去户房,督促司徒抓紧时间照办!”
“是!”采薇答应了一声,动身绕过床尾转到南墙一对檀木高几旁,在左手边的案面上有一玉兰花式样珐琅盒,她动作轻柔,从中取出一朵金莲,莲瓣以精金锻造,莲心是一颗璀璨的红宝石。这是公主的信物,可以号令全国之物。她将金莲戒印戴在右手拇指上,回身朝公主、烟姬微微一欠身,遂后步履匆忙而去。
圆滚滚的司徒将男孩带至金云堡时,天色已然全黑。
男孩长得高高壮壮,面额居中有一颗黑色的三角星,这是七隐族的符印,司徒说他只有六岁,但看起来委实有八九岁的样子。
“好孩子,到我这边来。”宁莲蓦然间湿了眼眸,直到一条鲜活的生命站立在她面前,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决定有多疯狂。
“你叫大牛是吗?”公主摩挲着男孩肉嘟嘟的脸颊,柔声问道。
“是,大牛。”男孩瓮声瓮气地回答。
公主周身散发出慈母光环, 她拉着他的肉手,感受着他手心炽热的地温度,一时之间,竟舍不得放手。“采薇,把茯苓饼拿过来。”
茯苓饼端到面前,大牛看看饼,又看看宁莲,他咬着嘴唇,不敢唐突。
“吃吧,可怜的孩子。”宁莲朝侍女使了个眼神。
侍女拿起一块饼放到孩子手里,大牛再次望向公主,看到她脸上的盈盈笑意,这才浅浅的咬了一口。
“好吃吗?”宁莲问道。
大牛点点头,冲着宁莲甜甜一笑。他吃得很克制,吃到一半就不吃了,剩下的一半他想悄悄留给妹妹。
烟姬看出宁莲的挣扎,这时,需要有人推她一把,事成之后她一定会感激我的。
“公主,七隐族的命运早已注定,他们生来就是要为王族服侍,至死方休,能服侍小王子是这孩子的荣幸。”
宁莲摸着怀里冰凉的孩子,颓然阖上双眸,两行热泪潸然而下。她别过脸,冲着烟姬摆摆手,示意她赶紧带着孩子离开。
大牛转身跟着侍女走了两步,忽然又挣脱了她的手,跑回到宁莲身边,他取下挂在脖子上的木鱼,放到她的手中,“开心!”大牛瓮声瓮气的说道。
地牢中漆黑如墨,在这里她的千军万马露出骇人的獠牙。
烟姬给大牛喝下一杯掺了风茄粉的牛奶,很快他便平躺在黑沉木桌案上沉沉地睡去。死寂的小王子,铁青着脸躺在他身侧。
她取出一柄银刀,刀身纤细如针,在黑暗中闪着凌厉的光芒,而她的眼睛赤红如两块灼烧的火炭,她一手持银刀,一手拖着一土红色瓷罐,银光一闪,大牛的右手腕当即迸现出一道殷虹,血一滴、一滴,坠入红瓷罐,发出死亡的声音。
烟姬一件件褪去周身的衣物,直至一丝不挂,她将身子蜷起,在她瘦削地脊背上一只血红色眼睛赫然开启,她低声念诵着诡异的咒语,渐渐戴上痛苦面具,她的千军万马开始陆续现身,地室中一时间暗影憧憧,阴骇地笑声一浪接一浪。咒语无休,直至最后一滴血被瓷瓶吞噬,烟姬蓦然发出一声凄厉地长啸,一簇红色火焰瞬间将她湮灭。
又小又旧的木鱼化作一根尖锐的鱼刺卡在宁莲心上,她饮泣不止,毫无察觉采薇是何时从地室中返回的。
“公主,你不能这样作贱自己身子。”事已至此,侍女只好违心劝慰,“这都是那孩子的命…公主不必自责。”
“告诉我,那孩子怎么样了?”她的眼泪已经失去控制。
侍女摇摇头,“我不知道,大司作法时,不准他人在场。”
公主忽然异常紧张地瞪着她:“你听,什么声音?”
侍女竖起耳朵郑重倾听了片刻,骇人的笑声隐隐撞击着耳膜,“什么都没有,公主。”她昧着良心说。
“不!我听到了!有人在哭!是那孩子!”公主挣扎着起身,她已顾不上身体的疼痛,“快!扶我去地室!”
“公主,万万不可啊!您的身子…”侍女快要急哭了。
“我必须去!我不该..我一定是疯了!诸神饶恕我,救救那孩子吧!”
诸神还是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