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为爹爹的师母牵红线
书名:红色岁月 作者:明月 本章字数:18524字 发布时间:2021-08-04

23.为爹爹的师母牵红线

这位老婆婆原来是我爹的师母。

这事还得打门前岭那个古老的传说和我爹的小时候说起。

先说那个古老传说。门前岭模样儿似一座近乎平顶且很大的房屋,那悬崖上有一道竖直的隙缝,隙缝上有一朝外凸起且形似锁样的石块,隙缝两边形似两扇大门,乍看上去就像是大门上挂着个大锁一般。传说就在这近乎平顶的房屋里,住着个貌若天仙唤作瑛姑的黄花大闺女。房屋里有一盘大碾子,满地都铺着金豆子,瑛姑每天都在赶着头金牛碾金豆子,再把碾碎的豆瓣磨成豆腐送到天兵天将那儿,叫他们吃了豆腐收复祸害人的妖魔鬼怪。

有天,有个好色之徒路过门前岭进来找水喝,见到貌美如花瑛姑就想占有她。这个好色之徒原是个蜘蛛精变化而来,在此间欺男霸女,不知祸害了多少好人家。瑛姑早听说过这个蜘蛛精劣迹斑斑恶贯满盈。蜘蛛精不仅自个恶贯满盈,还纵容他的徒子徒孙们也四处肆虐无恶不作,使得古郊与红水河的平民百姓吃尽了苦头。瑛姑早想叫天兵天将来惩罚这些不法之徒,就给这找上门来的蜘蛛精倒了杯水,先设法将其稳住了。

那料这蜘蛛精见瑛姑如此温柔可爱,就越发按耐不住急于行男女之事。瑛姑是天神之女,哪能容忍这等不法之徒胡来,于是就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说罢,就朝金牛挤挤眼,那金牛飞快地拉着石碾子随即就发出一声长吼:“哞——”

这一声长吼不要紧,天兵天将的首领听到瑛姑发来的信号,就知道门前岭上有妖魔鬼怪扰乱,遂率领天兵天将下界,经过一番激战,将蜘蛛精与他手下那些不法之徒尽数擒获。

此后,古郊与红水河的平头百姓也恢复了往日那种男耕女织和谐安宁的生活。

也是打此后,人们就再没见到过有恩于这一方的天仙瑛姑与她那头金牛,每每路过门前岭时看到的只是挂上石锁的石大门……

再说我爹小时候。在萧家庄的父辈们中,我爹是惟一的文化人,他在解放前念过一冬天私塾。爹十五岁那年,爷爷打山西洪洞请来名叫李忠的故交做爹的私塾先生,在李先生手里,爹学会了汉语拼音,认识了好多字,懂得了好些道理,还学会了打算盘。李先生是个地下党,一有空就到附近各村秘密宣传共产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发动群众支援前线抗日。萧家庄地理偏僻山高林密,没人带路陌生人是很难找到的,八路军某部三连的萧剑伯伯曾在萧家庄养过俩月伤。萧剑伯伯伤好立马归队。有次,驻扎在陵川城的日军到红水河抢粮扑了空,就把那里的民房都烧成了废墟,不甘心空手返城,又决计要来古郊一带抢粮,李先生获悉这一消息,即刻写好一封信并插上一根鸡毛,交给我爹说:“这封信关系重大,我不方便出去,你替我跑一趟,一定亲手交给在你家养过伤的那位八路军首长。”

我爹点点头接过鸡毛信,藏在鞋里,化妆成要饭的,到大南张交给了萧剑伯伯。当时,八路军某部三连正在大南张秘密休整待命,萧剑伯伯看过鸡毛信,按信里所说路径,率领三连战士提前埋伏到了门前岭,门前岭是红水河到古郊的必经之路,日军一个小队打红水河经后郊村来到门前岭已是气喘吁吁疲惫不堪,正待歇息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人仰马翻,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不几人也都做了俘虏。萧剑伯伯带三连战士凯旋而归,紧接着又把古郊村的大恶霸陈景仁进行了处决,深受其害的古郊妇女从此翻了身。

某部三连自打了那次漂亮的伏击战,这一带的穷苦百姓都说,那是天仙瑛姑把信息传到了天兵天将那儿,是天兵天将奉旨下界来把可恶的日本鬼子给收拾掉了。

也是自打了那次漂亮的伏击战处决了大恶霸陈景仁后,某部三连就接到上级命令上了前线,陵川各地的民兵武装也纷纷配合,激战数日,陵川城内日伪军丢盔卸甲弃城逃跑。打下了陵川城,陵川成立了抗日民主政府,王耿人任县长,陵川人民在王县长的带领下,生活也一天天好起来。萧剑伯伯和三连战士奉命转战其他战场。没过多久,日伪卷土重来,王县长不幸惨遭杀害,陵川又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爹的私塾老师李忠先生也因身份暴露离开了我家。年后,爷爷带着爹到洪洞老槐树看望李先生,没见到李先生,却见到了爹的师母和她的儿子李继,爹的师母说:“他一回来叛徒就出卖了他,年三十,叛徒李四召诓老李到他家,哪知有三个日本鬼子早等在那里,当晚老李就叫五马分尸大卸八块了。初一一大早,日本鬼子的几个走狗还把老李的头颅挂上了老槐树,敲着锣在街上大声喊:‘各家各户听着,本村李忠头颅已被皇军挂上了老槐树,目的是警告附近各村各户与南来北往的客商行人,谁与大日本皇军为敌给共产党办事,老槐树上的李忠就是他的下场!’日本鬼子与那些汉奸走狗简直就不是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

爹的师母气愤得实在说不下去了,李继握紧拳头说:“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爷爷与爹起个大早祭拜过老槐树,又随爹的师母及她儿子李继偷偷到李先生坟头上祭扫,烧过纸钱,撬开瓶盖把珍藏多年的好酒浇于焚烧过的纸灰周围,磕过头,給李家留下一些钱后就辞别了。回来后不知为啥爷爷没再给爹请过别的私塾先生……

列车已驶出武汉,我还在心里反复念叨着:“再见了,乔芬芬!再见了,美丽的江南!”

还仿佛看见乔芬芬用她那甜润的嗓门高唱《太行童歌》,温暖的春风承载着嘹亮的歌声飘荡在大江南北飘荡在祖国每一个角落,鼓舞人们迎着一轮红日,在社会主义的金光大道上薪火相传学雷锋……却见车厢前面走廊上推着小餐车叫卖的年轻人说:“买饭啊老太太?”

老婆婆看着推小餐车的点点头说:“我已饿了整整两天了。”

推小餐车的年轻人说:“红军爬雪山过草地时候饿个三天两天那是经常事。不管饿了几天,要买饭都得先背诵一段毛主席语录,这是革命的铁的纪律。你若背得出可免费来一盒。”

老婆婆背不出,车厢前座有人替可怜的老婆婆求情:“年轻人,你看老太太都偌大年纪了,你高抬贵手行个方便,背毛主席语录就免了吧。”

前座又有好些人嚷嚷道:“是啊,都偌大年纪了,就免了吧,免了吧。”

推小餐车的没听劝,非要老婆婆背诵,老婆婆很犯难,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流,手里的五毛钱也叫泪水给打湿了。就在老婆婆“扑通”地跪到走廊上的一刹那,我快步上前搀起她说:“老人家,快起来,我来替你背。背个十段八段的还难不住我。”

老婆婆感激涕零地看了看我坐下了,我朗朗背道:“伟大领袖毛主席在《为人民服务》一文里教导我们说:‘我们的干部要关心每一个战士,一切革命队伍里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我们应该关心关心这位老奶奶,免费来一盒。”

推小餐车的回敬我:“《愚公移山》,对不起小弟弟,你买饭不能免费。”

我又朗朗背道:“伟大领袖毛主席在《纪念白求恩》一文中教导我们说:‘白求恩同志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表现在他对工作的极端的负责任,对同志对人民的极端的热忱。’白求恩同志最讲人道主义,对同志最热忱,你得学学白求恩,不能一个嘴里伸出俩舌头。”

那年轻人又回敬我:“毛主席有篇光辉哲学著作叫做《矛盾论》,你不给钱我不卖饭给你,这就是矛盾,小弟弟知道吗?世界是矛盾组成的。”

我见推小餐车的只是背个标题,就又朗朗地铿锵有力的回击道:“毛主席还有篇光辉哲学著作叫做《实践论》,列车服务员应该到人民群众中多实践实践才能懂得啥叫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啥叫革命的人道主义,啥叫伟大的雷锋精神。我的服务员同志,毛主席‘向雷锋同志学习’的光辉题词,全国人民都知道,我想你一定也见过,对吧?”

那服务员见难不住我只得脸色难堪地免费给我盒饭,我正要把盒饭双手呈给老婆婆,爹挤到小餐车前说:“桃子,啥时候我们都不吃嗟来之食,记住昂。”

爹掏出钱给了服务员,然后打我手里接过盒饭双手呈到老婆婆面前,很有些吃惊地说:“噢,原来是师母啊,您老受苦了,快趁热吃吧。”

老婆婆接过盒饭,爹去给他师母倒了杯开水晾在茶几上,又去买来几斤水果。

哦,我记起来了,怪不得老婆婆那么面善似曾相识,我十岁那年正月,爹曾带我到他师母家去看望过老人家。爹的师母就着茶几吃起饭来,吃几口饭,边轻轻吹吹茶杯里的水慢慢喝一口。我与爹都没返回原座,就站在老婆婆身旁守候着。

列车上的许多乘客见我父子俩如此尊重老婆婆,视老婆婆如亲人一般,都说这世道真需要多出几个这样的好人,雷锋式的好人。

先才那个推着小餐车叫卖的年轻人在回返前面餐车车厢时,特意停下来看看我又看看我爹,然后对老婆婆说:“老奶奶,刚才是我不好,我不应该那样对待您老。这位小弟弟与这位大叔今天给我上了很好的一课,使我受益匪浅,我今后一定会好好做人!”

小餐车上已空空如也,年轻人掏出五块钱硬塞给老婆婆后才推着小餐车离开……

老婆婆原本要倒车回洪洞的,爹硬劝说老人家去我家住一段时间再送她回去,这样老婆婆就随我父子俩来到了我家。妈妈随即把东屋的里间裱糊一番,铺好褥子床单,拿来那条一直舍不得盖的新盖底放炕上,安插姐姐:“巧梅,黑来睡觉时你就过来与李奶奶作作伴。”

吃罢黑来饭,爹问:“师母,在火车上没敢多问您老,时下的形式到处都乱动动的,洪洞到湖北大老远的,您老咋一个人到了那儿,我李继哥呢?”李奶奶还没开口眼泪就先涌了出来,她强忍着悲愤说:“说来话长。喜江,你几次去洪洞都没见到李继,是吧?你哪能见到他呢?他南下时去了湖北,后来就在湖北扎根了,在一个县里负责文教工作,哪知最近好端端的就叫人给杀害了,连尸首都……”

那年,日本鬼子把李先生大卸八块后,弱冠之年的李继就寻机复仇。

半年后的一天,叛徒李四召到邻村给鬼子办事,见邻村郎中的闺女小翠出落得像朵出水芙蓉就想霸占她。小翠正暗恋着李继,就趁李继到她家给李奶奶取药求李继救她。

“他啥时候还会来你家?”李继追问道。

“他见我一个人在家,问我爹哪去了,我不知道他是在使诈,就把我爹这些天不在家的实情对他说了。他死皮赖脸地说他今夜要来,倘若他真来了,我怕我招架不住,李继哥你今夜一定要来救我,不然我要遭殃了。”小翠哽吟着说。

李继如此这般一番,又安慰了小翠几句就回了。天黑前,李继煎好药,把药篦到碗里给李奶奶端到床前,说到小翠家还有些事回来得可能要迟些,就又返回了小翠家。哪知他是去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他和小翠联手把叛徒李四召给杀了,还挂到了老槐树上。之后又跟小翠悄悄摸回村来到李四召家,李四召的婆姨沈玉佩本就对李四召勾结日本鬼子残害中国人心存不满,只是一个弱女子无力反抗,又迫于家庭暴力,无奈何只得整天以泪洗面。今见两个年轻人为她除了心腹大患自然是满心欢喜千恩万谢。

当下仨人密议一阵,摆下了一桌酒席,在酒里放了迷药,沈玉佩又照着镜子刻意打扮一番,就到伪乡公所诓骗来杀害李先生的三个日本鬼子,三个见李四召不在,有个鬼子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问:“李的……什么的……干活去了?”

“李的去去就来。太君,你们的先干杯?”沈玉佩赶紧应酬道。

三个鬼子没往坏处想,以为沈玉佩是想勾引他们,根本没啥戒心。沈玉佩斟满酒,三个就开怀痛饮起来,几杯酒落肚早都东倒西歪晕乎乎地伏在酒桌上死猪般睡着了。这时,躲在地窖里的李继、小翠听见沈玉佩跺地板,连忙推开地窖盖板爬上来,把三个鬼子绑了个结结实实,然后,李继手起刀落砍西瓜般结果了三个鬼子的性命,李继和小翠把三个头颅装进麻袋摸黑挂到了老槐树上,李继才送小翠回家,约莫一个时辰后,沈玉佩披头散发慌慌张张跑进伪乡公所,连哭带喊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太君呀,我可怎么活呀,我男人跟三个皇军兄弟喝酒,没想到几个八路军闯进我家来把他们统统都撕拉撕拉的了……”

伪乡公所里的鬼子和汉奸正在打牌,见沈玉佩发疯般跑进来瘫坐地上拼命地嚎叫,就信以为真,没顾上搭理沈玉佩就立马吹哨集合,都荷枪实弹全副武装行动起来,封锁了通往村外的交通要道,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只准进不准出,来了个全村戒严和大搜捕,直扎腾到了天明,连个八路的影子也没找到,才鸣金收兵……

“我儿李继是块好钢,像他老子一样有种,没辱没了祖宗。打那后组织上委他重任,叫他接替他父亲做地下工作。南下时,他带着小翠到了湖北。他留任湖北曾打算把我接过去,是我老脑筋不开窍,舍不得离开洪洞老槐树。后来小翠坐月子死了,李继就一直没再婚娶。半月前,我听村里人传说李继叫人陷害死了,三里没真信,我不相信就坐火车去了湖北,到那县里四处打听,没人敢跟我说真话,到他单位去问,单位的人也都遮遮掩掩,看门房的老头见我可怜,才悄悄告诉了我实情。李继是下乡到一个大队后,内部有人给他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并唆使大队革委会头目把他杀害后毁尸灭迹。可怜继儿他还没给我老李家留个根就遭不测……”李奶奶说到此再无法说下去了,妈妈在旁替老人擦拭着泪水。

“师母,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问你这些叫你伤心的事。”爹说。

“问问有啥该不该,我还能挺得住,只要我不死,我倒要看看这些挨千刀的能蹦跶多久。喜江啊,这次要不是遇见你父子俩,我肯定得要饭回来了。”李奶奶说。

“师母啊,李继和他爹李先生都是了不起的大英雄,您老是功臣家属啊!您家中已无牵挂,往后您老就常住这儿,甭再回洪洞了,我和喜江给您老养老送终。”妈妈说。

“这哪里使得?我是老脑筋,百年后我还想与老李合葬。”李奶奶说。

“这没问题呀,您老百年后,我们会把您和老师葬在一起的。”我爹妈说。

自打第二天起,姐姐、我与巧云就都叫这位可亲可敬的老人李奶奶,红杏、铁娃他们来我家玩耍,见我家多了个老奶奶,也都跟着我叫李奶奶……

可是一波才平又来一波,总叫人不得省心。乔芬芬刚送回湖北,有天得空跟小伙伴们玩耍时,毛毛说他堂哥伍开远的老娘一直闹着叫伍开远给她做喜材,伍开远这会是东上河大队的一号人物,为了表示孝心,就对老娘说要给她做四块瓦的喜材,东上河能锯出四块瓦的大树,伍开远早就物色好了,就是我家屋背后那棵老榆树。上岁数人趁还活着做成的棺材叫喜材,四块瓦喜材就是独天独地独帮的喜材。这个伍开远又给我出了道难题,奶奶聚宝盆还在老榆树上小野鹊窝里放着呢,这咋办呢?伍开远大权在握,凭我们几个小毛虼蚤要阻拦他锯树肯定没用的,聚宝盆藏在哪我谁也没告诉,也包括我的小伙伴们。我想了想说:“老榆树根深叶茂长那么粗那么壮不知长了几十几百年,不知经过了多少风雨沧桑,不容易呀,快都替我好好想想,咋样才能保住它?保住它就是保住了萧家庄一道靓丽风景。”

铁娃说:“这可真是道难题,我们做算术题也没遇上过这样的难题。”

毛毛和小小子抓耳挠腮的想了会,都说没啥好办法可以阻拦。

红杏却说要想阻拦住伍开远不来锯老榆树,除非能找到他的软肋,否则没法儿。毛毛就说:“叫我好好想想,他肯定有软肋,对了,甭看他嘴上最革命,他在家里,黑来关起门来可是经常烧香磕头敬老爷许愿的,我是听我小堂侄说的。可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个软肋。不过我想,就算这不是个软肋,至少是他的一个弱点,我们是不是可以在这方面做做文章。”

红杏瞟一眼毛毛说:“其实这就是个软肋,老榆树能成为老神树就好了。我们不能直接戳到他的软肋,老神树能替我们戳到他的软肋。我想伍开远来锯老榆树肯定要选个好日子的,一时半会肯定不会来锯,快都想想咋样把老榆树变成老神树吧。”

我说:“我明个就要上学了,老榆树变成老神树就拜托各位了。”

收春假了,我把我又有了奶奶这个喜讯告诉了我班同学们,活动时间班长良田玉说:“桃子又有了个奶奶是件大好事,我看很值得我们庆祝庆祝,同学们以为如何?”

同学们举双手赞成,作为副班长的我当然也是欣然同意。

就在同学们载歌载舞庆祝的当儿,有个叫赵启德的同学却躲在教室一个角落伤心万分地哭了起来,而且无论谁来规劝都没法叫他止住哭泣。赵启德为啥哭泣,我们都大惑不解。

同学们即编即演了一个节目,李奶奶家的不幸遭遇及李奶奶火车上遭遇尴尬及如何来到我家成为我奶奶的几个片段都生动地再现了出来。围观的同学不断地报以热烈的掌声,都说这是个优秀的剧目,演出非常成功。在接近尾声时,赵启德伏在墙角那张桌上失声痛哭起来,大家大惑不解,就走过去叫他甭再哭,哪晓得他却不领情越哭越来劲,那些女生本来是过来规劝的,却也不由自主地抽抽嗒嗒地抹开了眼泪,受了感染似的。哭声惊动了在校园里活动的那些同学,他们去报告了赵老师。赵老师来了,说:“同学们,你们有啥委屈不要憋在肚里,说出来会舒服些。总是哭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的,你们说是不是?”

教室里的哭声嘎然停止,赵老师叫同学们说说有啥委屈,都说没有,良田玉走到赵老师跟前说:“是桃子又有奶奶了,大家一时高兴就都哭了,我们真的没啥委屈,赵老师。”

赵老师走后,小演说家吴天亮走过去说:“赵启德,你看看你,把你叔叔都惊动了,你行呀你,快说说你有啥不投机的事情值得你忒伤心,不然我可不依你。”

赵启德嘴唇动了动像要说话,良田玉抢先说:“慢!赵启德你先甭说,我建议大家动动脑筋猜猜赵启德为啥伤心,谁猜对了,谁就是咱们班的智多星。”

“我先猜。赵启德伤心肯定是来学校时先挨了他爸爸一顿毒打。”六组长景时运首先猜。

“不对。我是赵启德邻家,他爸爸从来都不打他。我猜赵启德一定是受了他妈妈的窝囊气,因为他妈妈常常数落他贪玩,不知道学习。”五组长冯婷婷说。

“你猜得也不见得对。赵启德贪玩,他妈妈数落他已是常事,赵启德不会为了这事伤心。要我说赵启德是怕他叔叔赵老师说他学习不上进。”一组长陈冲说。

赵启德摇摇头,对他们三个的猜测表示否认。接下来又有八九个同学都猜过了,赵启德仍是摇摇头表示否认。大家都想帮赵启德排忧解难,可是十几种猜法都被赵启德一一否认了,这个猜的也不对那个猜的也不是,都有些绞尽脑汁了就是猜不出。

“我想到了谜底,赵启德是觉得没个奶奶来心疼他。你们想想看,赵启德他早不哭晚不哭为啥偏偏在同学们庆祝桃子又有了奶奶的时候哭?他怕是也想再有个奶奶来心疼他。我说的对吧,赵启德?”平时不怎么爱说话的习雷挤到赵启德面前问。

同学们唯恐赵启德再来个摇头否认,没想到这一次赵启德却郑重地点了点头。

良田玉见习雷的话一语中的,拉起习雷的手说:“行呀小子,没想到你这么爱动脑筋。同学们,我们班学习委员病了,据医生说需要调养半年时间才能康复,我们班今个有了智多星,我提议毕业前的这些日子里,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就由习雷同学接任,你们说好不好?”

这个提议立马得到多数同学的认可,教室里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放学了,在走出校园的那当儿,我听得在我身后的赵启德对习雷说:“知我者习雷也。习雷,不瞒你说,我总觉得有奶奶的孩子才是个宝。再说了,我爷爷这个年岁的人的确需要再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每天陪他说说话,他才能摆脱寂寞和孤独。”

“你说这话我信。我爹妈在生产队劳动,一天到晚总顾不上心疼我,奶奶就不同了,她年岁大了,整天呆在家里就知道心疼孙子。”

“是啊,我真想再有个奶奶,可是……唉!不说了。”

赵启德与习雷相跟着往东头走了,我与良田玉相跟着来到狮口,看到在狮口与西头生产队之间的路当中停放着一口红棺材,不知何故没孝男孝女守着,也没见个抬材的,我正感到莫名其妙,良田玉说:“桃子,你是不是看到老棺材放在当路上没人管,觉得很纳闷?其实你知道了内情就会觉得也不是啥稀罕事了。”

我急于想知道是咋回事,就说:“甭卖关子了田玉,你晓得咋回事就快告诉我。”

今个是和家生产队和豁子出殡老娘的日子。这和豁子原叫和明珠,由于嘴唇略显个豁豁儿,就都叫他和豁子。单从和明珠这个名字上也不难看出和豁子是他父母的掌上明珠。和豁子打小就爱对人刁钻耍滑,时不时使坏,譬如,和豁子十岁那年见邻家的孩子有一木制的冲锋枪,就对那孩子说:“我也有一支冲锋枪,是我爹给我做的,跟你的一模一样。”

“我不信,你要是真有,哪天拿来我看。”

“行。拿来就拿来,只怕我拿来了会把你的冲锋枪吓得没了影。”

“说大话闪了舌头,鬼才信你的冲锋枪就那么神。”

“你见了就知道我的冲锋枪有多神了。老实告诉你吧,我爹做成冲锋枪那天,我梦见神灵说我爹做的那支冲锋枪是个公的,神灵还说你爹做的冲锋枪是个母的,母的冲锋枪见了公的冲锋枪就吓得不敢露面了,到时候你就知道我的冲锋枪有多厉害了,信不信由你。”

有天,和豁子果然拿着一支和邻家孩子一模一样的冲锋枪前来炫耀,并叫邻家孩子快快拿出他的那支来比试比试,看看谁的冲锋枪牛。邻家的孩子到家里拿冲锋枪,挂在胡梯旁的冲锋枪却不翼而飞了,等他垂头丧气地来到和豁子面前仔细端详时,他爹刻在冲锋枪上的“和记”二字赫然可见,就认定是和豁子偷了自个的。和豁子却百般抵赖说:“我早说过,你的是母的,我的是公的,母的见了公的不敢露面,就用遁地术钻到土地老爷那儿去了,咋能说是我偷了你的呢?你可不能诬赖好人。”

和豁子挎着“和记”木制冲锋枪跑回了家,邻家孩子见和豁子死不肯承认,就到家叫他爹跟他一块到和豁子家要回冲锋枪。到了和豁子家,邻家孩子他爹认得自个刻的“和记”二字,和豁子爹妈却说:“天底下一样的东西多的去了,你咋就认定这木头冲锋枪是你家孩子的,你姓和我也姓和,‘和记’二字兴你刻就不兴我刻?”

不几天,邻家孩子又挎上了一支油漆得更漂亮的木头冲锋枪,不过,这支上面不单刻了姓还刻了名。和豁子不好再偷了,就动开了歪脑筋,正好赶上杏子成熟,有家院中杏树上鸡蛋大的杏已成熟,叫人垂涎欲滴,和豁子趁那家没人的当儿钻进去摘了满满两兜儿,还用棍敲打下来一层才钻出院子一溜烟跑了,这户人家发现丢了杏,和豁子忙又跑到这户人家说他看见他邻家的孩子爬上树摘了许多杏,还说邻家孩子怕他说出来还分给了他好多杏。这户人家信以为真,就到和豁子邻家去大闹一通,邻家孩子也因而遭到父亲一顿毒打。

邻家的孩子屈打成招,哭声凄惨跪地求饶,说往后再不敢了,小小年纪的和豁子却远远地躲在邻家对面的饲养棚里看西洋景哩……

“之后,和豁子只要看中谁的东西就想据为己有,你若不给他,他就以这种方式对付你以寻求刺激。偷鸡摸狗栽赃害人,不但小朋友恨他,就连大人们也不待见他。你可能还不知道,和家顺娶媳妇,正是和豁子给和必成出了馊主意,和必成才带几个喽罗闹了和家顺的婚礼并找个理由把和家顺扭送到公社的。就由于和豁子爱讨个小便宜从而对人使坏,在和家生产队他几乎得罪了所有人。今个和豁子出殡老娘,抬材的抬到半路把老棺材撂下跑了,是因为别人家出丧到他家挨抬材时,他不但不去帮忙,还说风凉话:‘何谓孝子,能把老棺材扛到坟上才是真孝子’,这样的人治治他也好。”良田玉说。

“看来这回和豁子得当真孝子了,他这才是咎由自取呀!”

“今个我倒要看看他咋样扛起老棺材上坟安葬老娘。”

“和豁子走到这一步境地,其实他爹妈也有一定责任。儿子做了错事,爹妈一味袒护只会害了儿子,好习惯少养成,坏习惯也是少养成,和豁子以前走过的路正好给世人提个醒。不过,坏事也许能变成好事,和豁子若吸取了今个的教训,说不准往后会变成个好人。”

“二三十年的毛病不可能一下子说去就去了,我不相信和豁子这样的人能彻底转变。”

“浪子回头金不换。田玉,我们天天打这里走,老棺材一直停放在路上总归不是个事吧?今个我们就帮帮和豁子的忙吧,也许他往后会走上正道的。”

“别的事都好说,为虎作伥的事我可不敢答应帮忙。”

路当中的老棺材是柏木板,我搬了搬,纹丝不动,和豁子就算是牛魔王转世的大力士也未必能扛得动。西头生产队下学回家的同学看到路当中的老棺材,胆小的都改道打底街回家了。我见良田玉不肯答应帮和豁子的忙,就又说:“田玉,那些抬材的撂下老棺材一走了之,我知道他们是想惩罚和豁子,可是他们没想到用这样的方式惩罚谁又会赞成他们呢?你看,好些下学回家的同学都不敢打这儿走了,就算我们不帮和豁子,我们也该为这些下学回家的同学考虑考虑吧?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另找些人来把老棺材抬到坟上,你说呢?”

良田玉还有些举棋不定,忽然一个穿孝的男子急匆匆朝我们跑来,这男子正是和豁子,他见到我们像是抓着了救命稻草,立马扑通跪下,磕头如捣蒜地说:“我到村里找其他人抬材,连亲友都不肯理我。我不怨他们,只怨我不学好白长了这么大,我该死!我真该死!苍天有眼叫我遇到了你们俩,求你俩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我死去的老娘的份上,帮帮我把这老棺材抬到坟上,叫老人家入土为安吧,往后我会改邪归正重新做人的。”

“和豁子,你说的可是真话?你当真会改邪归正重新做人?”我问。

“当真!当真!相信我,肯定当真!肯定当真!”和豁子痛哭流涕地保证。

“我问你,往后你愿不愿意一辈子只做好事不做坏事,天天学雷锋?”良田玉问。

“愿意愿意,我愿意天天学雷锋。我家里还有个老爹呢,若我说到做不到,叫我往后重遭今个的报应。”和豁子擤擤鼻涕发誓似的说。

“和豁子,你看我与这个女同学都才一丁点年纪,就有心帮你也抬不动偌大的老棺材啊,你知道,壮小伙都得八个人抬哩。算了,你还是自个想办法吧。再说,我们帮了你,你往后若改不了恶习,照样对人使坏,众人会骂我们的。”我说。

“我知道你俩都是赵老师培养出来的,肯定会设法帮我的。我再次发誓,我若不能痛改前非,叫我再次遭遇今个的境遇。”和豁子又磕头又作揖。

“甭再作揖磕头了,你再这样我们可就真的不管你了。”良田玉说。

良田玉回家把她爹搬来了,还叫来几户邻家,我也搬来了两个同学的家长。和豁子重又拉起灵绳,八个壮劳力抬四根杠,大家一齐用力,老棺材出了西头生产队上了通往和豁子家坟地的已渐返青的荒草皮路,我与良田玉及另外两位同学扛着铁锹跟在后面……

自打赵老师叫我帮落下课的陈冲补习功课的那日起,我黑来就一直在陈冲家睡,陈冲功课跟上来了,陈冲仍坚持要我来他家睡。一天黑来做完作业,我拽开盖底就要躺,陈冲凑过来一本正经地说:“桃子,你先甭急着躺,跟你说件事。”

我本来有些体力不支了,见陈冲要说件要紧事,顿时又精神百倍起来。

陈冲说的要紧事是给赵启德的爷爷、赵老师的老父亲找个老伴儿。

“桃子,我冒出这个想法来不只是想帮赵启德完成一个心愿,更主要的是我还有个切身体会哩。我妈妈常年瘫痪在床,我虽能照顾得了,但也有不方便的时候,毕竟我是个男孩子;还有就是,我爹每次出门前,虽然把我妈妈日常所需都放在了炕头上,但我觉得我妈妈跟前没个说话的,她的生活也挺乏味,我爹打地里回来,我妈妈有说有笑,打她的脸上能看出来她很幸福,而这个幸福我是无论如何也给不了她的。”陈冲颇有感触地说。

“你说的是老年人的精神世界里也很需要幸福,而这个幸福往往是我们做儿女的给不了他们的,我说的对吧,陈冲?”我没想到陈冲还是一个心思很缜密的男孩,他居然能看出大人们细腻的情感变化,揣摩了一会,我问。

“你说的没错。赵启德爹妈是个出了名的工分狂,每天就知道挣工分挣工分,却忽略了对赵启德的关爱和对他爷爷的照顾。赵老师家俩人又都有工作,也往往是顾了工作顾不了家。赵启德跟我说的,他奶奶在世时候,时常呵护着他,有天晌午蒸了一笼窝窝头,他奶奶见他吃得很香,自个那份没舍得吃就放了起来,等他在外边玩饿了回家找吃的,他奶奶就拿出来给他吃。他说他奶奶待他可好了。我们若能给赵启德再物色一个奶奶,不仅赵启德高兴,他爷爷也有个照应了。这可是件天大的好事啊。”陈冲还真有一番说辞呢。

“你啥时候也成了小演说家了,我真佩服你这番说辞,陈冲。”

“不是我也变成了吴天亮,是事实的确如此。我们若能帮赵启德完成心愿,不单是对赵启德一家有好处,也能叫赵老师省心些。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啊桃子。”

“陈冲,你说的这些我信,那我们就悄悄给赵老师找个新妈妈?”

“是那意思。不是我程咬金瞎操心,我觉着吧,李奶奶到你家生活固然很好,能把两位老人拉拢到一起生活,他们相互间有个照应,岂不是更好些?”

“给两位老人牵个红线是件大好事,我乐意帮忙,可是做这样的事我们小孩子家没经验不说,咋好意思向俩老人开口说呢?哦,有了,良田玉说过和豁子给人做过媒,由于事成后不断向人家索要好处,如若不给,就想方设法重拆散人家的家庭,往后就没人敢用他了。今个我们不妨叫和豁子来个将功补过,以兑现他自个的承诺。”

和豁子老娘出殡那天,他曾当面许诺过我与良田玉往后不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再对人使坏,发誓要好好做人。几天后,良田玉、我与陈冲仨人抽个空约和豁子出来,当面鼓对面锣地把话挑明了,和豁子说:“承蒙你们这帮学生娃还看得起我和某人,这个忙我是帮定了。不过,我要你们仨参与进来好好监督我,看看我的表现。”

我想了想说:“豁子哥,我们学雷锋是全凭自觉的,何用人监督。听说你办过这样的事,也可谓是轻车熟路了,我和我的同学们相信你会办得很漂亮的。”

见我提起他做媒一事,和豁子红着脸说:“以前我很黑,打今个我要好好洗刷我的灵魂。”

和豁子说新社会讲究婚姻自主,虽然说是件大好事也得依据双方意愿而定,强求不得,成功与否要看造化了,当下与我们仨约定星期天见个消息……

转眼,明个就是收春假后第一个星期天,因为与和豁子有个约定,且又因为我一直惦记着拜托红杏他们的事情,就决定今个后晌先请假回村一趟。当我见到红杏他们时,他们说:“桃子,那件事办妥了,老榆树今往后就唤作老神树,没人敢动它一根毫毛了。”

原来那天红杏如此这般定了一个计,毛毛按计往老榆树上撒了泡尿,就倒在了老榆树旁,铁娃就到毛毛家说:“不得了了,毛毛往桃子屋背后老榆树上尿尿时,打头顶那枝桠上掉下一条比火箸还粗得多的长虫来,毛毛就倒地上了,你们都快去看看吧。”

毛毛爹妈和奶奶就慌慌张张跑到老榆树下看毛毛,毛毛哭哭啼啼谎称:“吓……吓死我了,我……腿发软……立……不起来,老榆树掉下……长虫,往那边跑……跑了。”

毛毛爹妈和奶奶把毛毛弄回家,毛毛仍旧假装头脑昏昏沉沉嘴里胡言乱语,毛毛奶奶说毛毛肯定是中邪了,就叫毛毛爹去大南张叫来个神婆,这个神婆来到毛毛家立马就焚上香烧了黄表,捏了个小面蛋儿拿着在毛毛身上腿上来回摸索一阵,又婆娑着舞动罢,说:“这孩子咋敢随便往那种地方尿尿呢,那树上掉下来的不是条长虫,是位树神,把树神住处弄脏了,树神就显灵了。这孩子掉魂了,我给他拾掇拾掇,把魂叫来就好了。”

于是神婆,还有毛毛奶奶和爹妈就都到老榆树下焚香烧黄表,给毛毛叫起魂来。

凑巧那天也是伍开远选定的好日子,伍开远领着俩木匠来锯老榆树,见神婆领着毛毛家里人都在叫魂就问毛毛咋了,神婆说:“孩子不懂事尿在老神树上弄脏树神住处,树神化作长虫打老神树上下来惩罚他,孩子就吓掉魂了。树神不记孩子过,把魂叫回来就好了。”

这位神婆在老榆树下这样一摆弄伍开远就犹豫了,没说啥也没多停留就带俩木匠走了。

也是打那天起老榆树就唤作老神树因而出名了,再没人敢打它的歪主意了。

当时在大村上,有些人相信迷信,请神婆来家,只敢在黑来偷偷烧香拜佛许愿,小山沟就不同了,就在大白天也有人请神婆来家迷信,恰我们了解到伍开远相信迷信,利用他的弱点,我们保住了饱经沧桑枝繁叶茂的老榆树,从而保住了奶奶的聚宝盆。

且说我见红杏他们说没人敢打老榆树的主意了,因为那个约定当天就又返回了古郊。星期天一大早就到和豁子家打探,和豁子说:“有个眉目了。”

和豁子说那天接受了我们中国少年先峰队毛主席的红小兵——革命的红色小卫士交给的光荣任务没敢怠慢,没顾上吃饭,趁歇晌时候谎称拾柴到我家找水喝见到了李奶奶。和豁子先向我爹妈透个信,又跟李奶奶拉呱会家常,在我爹妈的配合下婉转地把想给李奶奶找个伴的话说了出来,李奶奶问了问对方情况,听说是位老红军,顿心生敬意说愿意见见。和豁子喜出望外,当天黑来就到赵老师老父亲那探了口风,赵老师老父亲见和豁子态度诚恳不像是骗人,就调侃说:“小子哎,你知道我是个穷光蛋,我告你说,给我做媒可捞不到啥好处昂。不但捞不到好处,还得尽心竭力办好。”

“您老甭调侃我了,以前我不学好,老天叫我遭了报应,往后我可不想再遭报应了。”

“那好吧,我给你个面子,若你说的不假的话,我还真想会会你说的那位朋友。”

第二天后晌,和豁子上地迟到了有吃顿饭的工夫,下账时生产队长和必成叫记工员扒了他二分,因为给人办好事叫扒了分,和豁子心里说就是再多扒些也值,他也一百个乐意。那和必成还说:“只有再一再二,和豁子,下次若再误了可甭怪我不够哥们。”

和豁子当下说:“报告生产队长大人,对不起,可能还会有下次,我爹他老人家上棚打胡梯上摔下来,腿脚不能站立,洗锅刷碗都靠我……不说了,若下次再误你扒我四分得了。”

和必成黑风着脸严厉警告和豁子说:“甭跟我嬉皮笑脸的,若下次再误那性质可就大变特变了,就不是简单的扒分问题了,回家好好掂量掂量吧。”

和豁子顿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再误绝不是简简单单的扒分问题了,队长大人要上纲上线起来,那就是严肃的政治问题了,这我清楚,清楚得很。”

生产队长和必成拂袖而去,和豁子才打记工员那走出来……

星期天歇晌时候,我爹妈陪着李奶奶来到了我姨姨家。赵老师老父亲,我们都亲切地叫赵爷爷。不一会,和豁子陪同赵爷爷,还有赵启德也来到了我姨姨家。赵爷爷虽年事已高,保卫过毛主席,屡屡接受过战斗的洗礼,可仍然身子骨硬朗,精神矍铄,外人眼里的他也就五十开外些,虽然锯了半条腿架着双拐走路。赵爷爷坐下把拐杖放一边。姨姨拿出打我家弄来的土蜂蜜浓浓地沏了两大碗放桌上,叫俩老人边喝边聊。俩老人虽不曾谋过面,却一见如故,再过数年就要步入耄耋之年的门槛了,聊起来却是幽默风趣,饶有兴致,一点不亚于年轻人那个热乎劲儿,根本无需和豁子介绍。

“请允许我自报家门,本人祖籍山西洪洞也,明成祖大移民时候,曾祖父祖父祖父的祖父,一条扁担两只筐挑着居家流落到此间,至今已数百年也。本人打小家道贫寒,不满恶霸横行乡里,一气之下火烧了他们的巢穴,逃出山西流落到江西地面,要饭路上险些饿死,巧的是本人命大,遇救星秋收起义军收留上了井冈,跟随毛主席打天下去喽……”

“巧了,我老婆子正是洪洞大槐树的,没想到与君祖上同籍,真乃三生有幸啊!”

“是啊,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你说是不是啊大妹子?”

“谁说不是呢?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兴许我俩会二度花开?”

俩老人聊得十分投缘,赵启德忽然扑通跪到李奶奶跟前,说:“我真喜欢您老做我的奶奶!您老答应不?您老若不答应做我的奶奶,孙子我就长跪不起,代替我爷爷求你了。”

“我打今天起有了宝贝孙子了,我孙子真乖!就不知你爷爷肯不肯收留我这无依无靠的老婆子,若肯收留,我这把老骨头就有着落了。”李奶奶亲昵地把赵启德拉起来说。

“宝贝孙子意思足能代表他爷爷意思,你能不远千里来伴本人度过余生,本人求之不得哩,那敢言半个不字?只是本人锯了半条腿要连累你了。”赵爷爷乐不可支地看着李奶奶。

“快甭说连累了,你是功臣啊,我老婆子能与你走到一块那是我的福分啊。”李奶奶说。

见时机成熟,为了叫两个老人单独坐一会,和豁子率先去了姨姨家的隔壁屋里,爹与姨姨也都会意地引着巧兰去了隔壁屋里,我、良田玉与赵启德仨人就到院里轮替着替姨姨劈了一堆柴……事情进展很顺利,赵爷爷要李奶奶不日就塌下心来搬到他那住,李奶奶则说要到我家多住些时日,选个吉日良辰再叫我爹妈送她到赵爷爷那住。当下把事情敲定,我爹妈陪同李奶奶仍旧回了萧家庄,和豁子陪同赵爷爷也回了家。赵启德没随赵爷爷回去,他要与良田玉和我一同去把这个喜讯说给习雷、陈冲他们。

赵爷爷与李奶奶不久就要喜结连理,这个喜讯像春风般传开了,一会儿工夫,学校附近的冯婷婷、小演说家吴天亮、景金凤等就都不约而同地来到操场上,又一会儿工夫,学校附近其他班的好些同学也都来到了操场上,大家扭呀跳呀唱呀的,预祝两位老革命、老英雄圆满结合安享晚年。末了,习雷拉着赵启德的手说:“启德,你是哪世修来的福?想再有个奶奶心疼就真的要来个奶奶心疼你了,我真羡慕你,这下你该开心了吧?”

“那当然。那当然。”赵启德乐得几乎合不拢嘴了,他点点头说。

“启德,你拥有了李奶奶你就拥有了幸福,你紫气东来,心想事成,幸福追着你跑,你该满足了。往后有啥想法不要哭哭啼啼的总憋在心里,说出来大家都会帮你忙的。你有了李奶奶,桃子却没了,人家桃子就不像你那样哭哭啼啼的,记着昂,笑口常开方能长命百岁。”小演说家吴天亮在赵启德肩头上重重地来了一拳。

“小演说家说的是,小演说家说的是,我谨记在心,往后我会很开心的。”赵启德说。

“赵爷爷与李奶奶不仅是赵启德的,也是我们大家的,我们都应该开心。”良田玉说。

“我赞成田玉的说法,本来嘛,赵爷爷与李奶奶就是我们大家的赵爷爷与李奶奶,我们有责任有义务给两位老人架设一座重组家庭的桥梁,叫他们快快乐乐不留遗憾地携手走完人生最后的旅途,也只有这样才能抚平李奶奶心灵上的创伤,帮她老人家摆脱刚刚痛失儿子的切肤之痛,你们说呢?不过,这事也多亏了和豁子帮忙。”我也说。

大家又以和豁子为主题剖析了一会就都陆陆续续散去了,我和良田玉到陈冲家帮着做了些事,陈冲说赵爷爷与李奶奶就是最佳组合,他前两天还为给赵爷爷物色不上合适人选犯愁呢。返回西头时正是社员们收工的时候,好些社员也都见说了赵爷爷与李奶奶的事,都说这是天作之合,是天意,要不,李奶奶咋大老远的会来到我们这里呢?

几天后,我听说赵启德父母死活不同意李奶奶进赵家门,还与赵老师闹僵了呢,又听说和豁子也挨批了,于是我不由得担心赵爷爷与李奶奶喜结连理一事会充满诸多变数。

和豁子挨批一事我是听和家生产队的同学说的,为了不使赵爷爷与李奶奶的婚姻泡汤,我必须弄清这是咋回事,于是我单独约见了和豁子。

和豁子仍然很热心于赵爷爷与李奶奶喜结连理。他说他决心脱胎换骨重新做人,要用行动来证明给众人看。促成赵爷爷与李奶奶的婚姻是件大好事,为了办得更稳妥些,他又到萧家庄走了一趟,结果回生产队上工就又迟到了。之前,生产队长和必成曾说过再误上工就是性质问题了,凭仗以往跟和必成混得还不算赖,以为和必成只不过嘴上说说罢了,不会跟他真的上纲上线,哪知道和必成狗日的翻脸不认人动开了真格的,还说他是狗逮耗子多管闲事。和豁子说没想到这年头做好事也犯法,不过他说只要认准了是好事,是对普通百姓有利的事,他还是要永远做下去,哪怕是坐牢……

那天晌午赵启德没顾上吃饭就哭丧着个脸来我姨姨家找我,姨姨以为赵启德是跟上孩子们之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找我的,就捞了碗榆皮面饸饹硬塞给赵启德说:“好孩子快甭哭了,哭坏身体就折本了,吃了这碗饭那些不愉快就都跑爪哇国了。”

我跟赵启德坐到大门外吃饭,赵启德吃几嘴就停下来说一会,他说他爷爷与李奶奶的事要出状况了,很可能要泡汤了,所以没吃饭就跑来找我了。

赵启德放学回到家,进门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他爷爷、他叔叔赵老师都与他爹妈僵持着,俨然有啥重大事情没说拢。隔了好一会,他爹发话了:“我说爹你也真是的,一个黄土埋到脖子上的老老头儿了,也不怕左邻右舍笑话说你花花心太大,偌大一把年纪了还说啥老婆,你这不是明摆着给我们做儿女的难堪吗?我说爹,孩儿劝你还是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吧,免得爱嚼舌头的编造些绯闻出来,弄得我与老二在众人面前脸上下不来……”

“好你个不孝子,你还知道你是我儿子,竟敢拿这种事情来诋毁、教训老爹,老爹看你也人模狗样的,才好歹跟你说一声,哪料你这等不通晓情理,简直猪狗不如,我咋养活了你这么个给脸不要脸东西,告你说小子,老爹的事情老爹自会处理好,还轮不到你做主,再说三道四的,看老爹我不打断你的脊梁骨!老爹跟随毛主席南征北战没战死沙场倒要叫你给活活气死!”他爷爷越说越激动,喷着唾沫星子举起拐杖就要揍他爹,他爹闪到了一边。

“哥,你咋在爹面前说这种没大没小的话?我以为,咱妈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你跟嫂子又经常在生产队忙活,我跟你弟妹又都端着国家碗,总也顾不了家,爹成天没个说话的,出来进去一个人无疑孤寂得很,万一哪天有个头痛脑热的连个端水送药的都没有,我倒觉得爹很需要再找个对脾气的人来与他作伴。听说李妈妈是个孤苦无助之人,且很有正义感,这些天我也反来复去琢磨过,认为李妈妈来我家没啥不合适的,也请哥哥嫂子你们不妨站在爹的角度上来个换位思考。”他叔叔赵老师站起来打断了他爹的话,一边力阻俩人动粗。

“老二说这话我听着受用,不愧是个明白事理的文化人。”他爷爷说。

“老二是立着说话不腰疼,你常年住到他家试试,反正这事我和启德他爹都反对,你要真敢娶个老婆子进来,我就带着我儿启德回他姥姥家再不回来。”他妈妈一直沉默不语的却腾地站起来拂袖而去,把自己关进用木板隔起来的小套间生起闷气来。

赵启德见爹妈是因为爷爷要给他娶个奶奶进门而生气的,就匆匆跑来找我,看能不能找到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我撂下碗凑近赵启德耳语几句,就一块去叫上良田玉、冯婷婷、景金凤及陈冲、小演说家吴天亮同往赵启德家去。赵启德家里战火仍很激烈,只听赵启德爹说:“之前孩儿说那些话孩儿承认做小辈的不应该那样说,可你也不能在死胡同里硬钻着不出来,你总得给孩儿留一点点面子吧,不是吗?再退一步说,这事是和豁子找上门来的,和豁子是啥人,我想老爹你肯定知道,我是怕他黄鼠狼给鸡拜年呀!”

“之前给过你脸你不要脸,这会倒要起面子来了,我呸!和豁子咋了?和豁子也是人,人都有犯糊涂时候,他之前是不好,可他想学好总得给他个机会吧!”赵爷爷仍怒气冲冲。

“爹说得对。我也听说和豁子近来不赖,哥,答应李妈妈来咱家吧。”赵老师协调着。

“启德他爹,这事绝对不能答应呀,你敢答应,我就引走启德你可甭后悔。”赵启德妈妈说着,边哭闹一番吆喝着启德的名字走出院来。

我见一些怕媳妇的说过,妇女们制服男人有三种绝招,即一哭二闹三上吊,有了这三招,男人们在家里一般都让着屋里人,纵使她们有诸多不是,男人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赵启德妈妈先是哭闹,见没人睬她又找条绳子要去上吊。启德爹看看老爷子仍没睬她,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呆愣愣站在那没动。她这才把绳子扔地上,一叠声“启德启德”地走将出来,赵启德仍踮着脚跟扒在窗上往里看,我用胳膊肘捅捅他,说:“该你粉墨登场了。”

赵启德会意,迎着他妈妈说:“妈,你不是要走姥姥家吗?你走吧,走了就甭再回来了,我不给你当儿子了,所以我不跟你走。你心里只有你,根本就容不下人,我若是跟了你去,说不准哪天你还会撵出我来,这样的妈妈不要也罢。李奶奶来了我的福分就跟着来了,所以我要接李奶奶来,谁敢阻拦我,我跟谁没完。”

见儿子不倒向她,还用这种言语来刺激她,赵启德妈妈顿时没了招。良田玉等女生见时机成熟,也迎着赵启德妈妈走上前说:“启德咋能那样子对你妈妈说话呢?她毕竟是你妈妈,你这样对待长辈,到学校后同学们会不依你的。你妈妈不叫李奶奶进赵家门,其实也只是说说罢了,说不准她心里巴不得你有个奶奶来疼你哩,你说是不是,婶?”

女生们轮番劝了会,赵启德妈妈还算知趣,骑驴就坡地说:“谁说不是呢?其实我是刀子嘴豆付心,嘴上硬心里软,是怕和豁子那德性……”

我见赵启德妈妈还心存芥蒂,就把我在和家生产队听到的,有关和豁子的故事详细说了一遍,女生们也说她们还亲眼见到过和豁子在街头扫垃圾……

在我与女生们攻下赵启德妈妈这个堡垒的同时,小演说家吴天亮他们也没闲着,也轮番说服了赵启德爹。说到和豁子,我说:“我不说瞎话,我到和家生产队调查了解过,和豁子可不是从前的和豁子了,他变化可大了,大得叫我都没法相信,到和家打听打听就会知道和豁子每天都在做好事,并且我与良田玉在上学路上还撞见过几次……”

于是我又把近段和豁子如何如何帮着邻家制服盗贼,邻家表示感谢主动提出给他酬金被他婉言谢绝,又如何如何义务承担起给生病的烈属王老伯挑水,起初王姆姆也是怕他像只癞皮狗一样到头来敲诈勒索一番,不敢用他,和豁子急了就写下了保证书等故事讲给在场的人听,赵启德爹见说和豁子确实跟以往判若两人了,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就说:“其实,孩儿也是怕老爹上了和豁子当,才出此下策拼命阻拦李妈妈进我赵家门的。这么说,孩儿是误会和豁子了。爹,孩儿给你老赔罪了,只要你老乐意,随时都可以把李妈妈接来住。”

“爹,儿媳妇也给你老赔罪了,只要你老点头,儿媳妇愿亲自到萧家庄把李奶奶请来。今个对你老大不敬,还请你老能原谅儿媳妇。”赵启德妈妈说着就也扑通跪到了地上。

“哥哥嫂子何必如此呢,其实老爹心里早原谅你们了。”赵老师忙把赵启德爹妈扶起来。

接着,我把赵启德想要个奶奶,陈冲建议给赵启德找个奶奶,又把良田玉、我与陈冲仨人约和豁子的事都说了一遍。

“闹了半天,原来给你们的赵爷爷我牵红线的真正月老是你们这些小小学生娃,你们的赵爷爷我在此谢过了!也烦请你们代赵爷爷我谢谢豁子昂,千万记着。”赵爷爷整整衣襟,架着双拐站起来靠着桌子,郑重地来了个标准的军礼,弄得我们几个都很不好意思。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你们要是早说了也就不会有今个这些误会了。”赵启德爹妈说。

“你们把老师也蒙在鼓里了,是不是信不过老师?”赵老师说。

“不是的。我们是想给老师您及伯伯、姆姆一个大惊喜,所以就没事先知会一声,没想到……”我们几个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见爹妈已爽快地答应叫李奶奶来做他的新奶奶,赵启德破涕为笑了;赵爷爷与李奶奶很快就要走到一起了,我们这些小学生娃也都甭提有多来劲了……

转眼间俩月地过去了,李奶奶委托我爹到洪洞去了一趟,我爹找到李先生的生前好友,委托他经管住李奶奶的房产,并给李奶奶开来了介绍,赵爷爷与李奶奶就到公社登记了。

我与良田玉、陈冲等通力合作,圆满地给我爹的师母李奶奶牵了红线成功地当了回月老。想起“月老的故事”,都说说不准冥冥中的月老早用红绳子把两位老人的脚系了个结结实实。我过星期回到家,萧家庄的红杏、铁娃等埋怨我说:“桃子,你得还我们个李奶奶来,要不是你们牵红线成功,我们天天都能见着李奶奶,李奶奶可好了,我们舍不得李奶奶。”

“往后要见见李奶奶也很简单,不就是多走几里路吗?既锻炼身体了,也见着了赵爷爷,你们说这不是一箭三雕的好事吗?你们得谢我才是啊。”我说。

“不过,想想李奶奶又有了个好的归属,细细想来也是件值得庆祝的事。”他们又说,“桃子,没想到你与良田玉、陈冲他们当月老还真有两下子。佩服。佩服。”

红杏建议:“为了李奶奶和赵爷爷姻缘美满幸福长长久久,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向冥冥中那个掌管《婚姻薄》的月老好好虔诚祈祷一番,桃子、铁娃、毛毛、小小子,你们说呢?”

于是我们就闭上眼睛虔诚祈祷起来,不仅我而且我听到他们四人嘴里也振振有词……

之后,红杏、铁娃他们每逢想李奶奶的时候都要结伴到赵爷爷家里去……

六月初的一天,同学们说,听说几天后一个省里的大人物要来古郊公社接受批斗,同学们是在古郊街上得知这个消息的,晌午放学,我走出校园不远,就见有几个人在牌楼底嘀咕啥,走近细听也是这个大人物要来挨批的消息。不知是个啥样的大人物又该倒霉了,我虽然不信神仙一说,但我却在心里又为这位大人物暗暗祈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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