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狐裘不暖锦衾薄
上回说到,霍青因为看到了战史课的成绩,感觉受到了侮辱,一怒之下,他扛着两根集体原木,与军官班比负重越野,落后一圈的他,很快后来者居上,不仅将对手远远甩开,且远远超出了规定的越野距离。霍青如此惊人的表现,不仅引来了围观众人的惊叹和佩服,也给自己引来了别有用心者的嫉妒和厌恶。现在,找事儿的来了,新生徒手格斗课上,总教官沈东楼用胳膊一压围绳,一纵身,潇洒翻身而出,来到霍青等新兵的面前:“呦呵,都哑巴了?既然没有人主动,那我可就要点名了。今天早晨,你们当中不是有人追着军官班跑吗?不是跑得还挺快吗?”
“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新兵班学员们闻听沈东楼话有所指,皆将目光投向了霍青。
有人为其担心:沈东楼明显是针对霍青啊,这下霍青麻烦大了。
也有人为之兴奋:霍青体能、力量都很强,如果是他和总教官打,还真不好说谁胜谁负啊,这下有得看了。
当然,也不乏幸灾乐祸的:让你今天显摆,这下好了吧,被人盯上了吧,要不说嘛,人得低调,不低调就等着挨整吧。
学员们心思不一,没有被沈东楼选中,故心情放松了不少,遂都看霍青,瞧他如何应对。
霍青被沈东楼暗算过一拳之后,对其阴险虚伪,就颇为厌恶,怎奈人微言轻、身份卑下,除了隐忍,别无他法。
如今见此人针对自己,霍青心中自然有气:
你我无冤无仇,我也不曾得罪过你,你为何如此针对我?
上次你暗算我,我忍了,也认了;现在,你又找我的茬儿,没完了是吧?
他并不知道,要得罪一个人,并不难;
有时你太过优秀,就会在不经意之间,伤害到某些人那点敏感脆弱的自尊心。
霍青生性温和,讲究以礼待人,遇事习惯忍让三分,不愿与人结怨;
但他最讨厌一件事:对方把他的忍让,当作软弱可欺,得寸进尺。
理智虽然不断提醒霍青,小不忍则乱大谋,可清晨时激发出的血勇之气,尚未完全消退;
他攥紧了拳头,抬起头来,迎上了沈东楼挑衅的目光:
你既然这么看我不顺眼,好啊,那咱们就试试。
霍青凝视沈东楼,目光平静,面色淡然,他未动杀机,但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杀气,瞬间喷涌而出;
他经历过血腥杀戮、生死交锋,若不是考虑到对方身份地位,一个小小的沈东楼,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相比之下,沈东楼表情轻蔑、目光嘲讽,他素来争强好胜,即便是目光对视,也想争个高低,故刻意做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两人对视,一时无言,周围人皆感觉到了气氛变化,学员们沉默着、观察着、期待着。
沈东楼的挑衅,霍青的愤怒,肖亮全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着急:
霍青,你想干嘛,他可是总教官,咱们得罪不起,你可别乱来啊。
肖亮有心想提醒了一下霍青,但此等氛围之下,哪敢说话;
他站在霍青旁边,小心翼翼用脚轻轻碰了碰霍青,意思是:你别和他较劲了,服个软得了。
霍青感觉到肖亮的提醒,心中微微一动,冷静了下来:
就算能打赢沈东楼,又能怎样?
看似出了口气,实则后患无穷。
他长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不再与沈东楼对视,之前逼人气势,消散得无影无踪。
赢得了对视之战,沈东楼笑了,不乏得意,目光愈加嘲讽:
就这点德性啊,怂包。
霍青能感觉到其目光中的含义,但既然决定继续忍耐,遂目视前方,不再予以理睬。
“你,上来。”沈东楼举起戴着拳套的左手,指了一下霍青,他似乎对初获小胜,尚不满足,决定乘胜追击。
霍青皱起了眉头,虽说选择了忍耐,但他绝不是懦夫,面对挑战,他不会退缩,故向前跨出了一步,迈出队列,准备上台应战。
“错了,不是你。”
听到沈东楼这句话,不仅是霍青,连其他学员都愣了一下;
打开始到现在,沈东楼所指就是霍青啊,霍青出列了,又说不是他,那还能是谁啊?
霍青疑惑地看着沈东楼,一时有点措手不及,想不明白这家伙到底搞什么名堂。
沈东楼笑着,又指了一下:“我说的,是你。”
霍青顺着他指的方向,回头看去,看到的,是一脸迷惑的肖亮。
肖亮明显懵了,满脸不可思议,迟疑着用手指了指自己:“您说的是……是……”
沈东楼哈哈大笑:“没错,就是你,别犹豫了,赶紧上来。”
结果太出乎意料了,霍青犹豫着退回队伍,学员们面面相看,一时都有点摸不着头脑,感到十分迷惑。
肖亮在班里人缘一般,不少学员们瞧不上他那股土气,见他被选中,倒也心中暗爽,很想看到这个土包子被修理一顿。
肖亮还在发蒙,一边走,一边嘴里嘀嘀咕咕:“怎么能是俺呢?怎么会是俺呢?”
他一脸茫然,走上拳台,似乎难以相信,又问了一句:“教官,您是叫俺和你打吗?”
沈东楼显然不想和他废话,拳台上还有一副蓝色拳套,一脚踢了过去,一脸严肃:“马上戴上,准备实战。”
事到如今,肖亮是被赶鸭子上架,甭管愿不愿意,只能硬着头皮打了;
他听话地戴上拳套,声音难掩恐惧:“教官,您轻点啊,俺可怕疼了。”
“嘁,”沈东楼不屑地冷笑一声,“徒手格斗实战,已经是最安全的实战了,连这点疼都受不了,上了战场怎么办?”
他熟练地摇了摇脖子、扭了扭腰,转了转胳膊,动了动膝盖;
做好了准备活动之后,举起双拳,朝肖亮的拳套一碰:
“好了,碰过了拳套,可就要开始了。”
一听开始了,肖亮举起拳套,下意识护住了头,一脸害怕。
沈东楼双手垂下,表情轻松,悠然点评:“嗯,知道用胳膊护头,还不错,这是最基本的。”
他无视肖亮,回头朝场下学员们说道:
“记住,徒手格斗,包括拳、脚、肘、膝,攻击力非常强悍,现在我展示一下,你们都看好了!”
沈东楼说打就打,抬手就是两记直拳。
肖亮虽用双臂护头,但二人力量差距太大,沈东楼的拳头无视其防守,生挤开他的双臂,从中间缝隙直接钻了进去,正中肖亮鼻梁。
肖亮眼前一黑,脸上犹如挨了一记重锤,脑袋发昏,鼻腔一热,两个鼻孔同时鼻血横飞。
沈东楼嘲讽道:“的确是护住了头,可惜胳膊一点劲儿都没有。”
有道是:泥人也有个土性子,兔子急了也咬人。
一见了血,肖亮急了,拿袖子往鼻子一抹,这一下得了,把血顺带抹到了脸上,成了大花脸了。
场下学员一看肖亮这副狼狈相,顿时皆哄堂大笑。
霍青倒是没笑,心中为肖亮暗暗着急:
两人才过了一招,但“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无论是力量、速度,还是技术,沈东楼都比肖亮,远远高出不止一筹;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完全是大人打小孩。
他有心想喝止,但还是犹豫了一下:
一方面,他觉得,沈东楼还不至于像讨厌自己那样,去讨厌肖亮,因此还不至于对肖亮下死手,可能再打几下,让肖亮吃点亏也就算了;
另一方面,他也是有点私心,实在不想和沈东楼交手,难得对方挑中了肖亮,他也乐得自己平安。
只是这点私心,令霍青颇感不安;
从认识到现在,肖亮对他很好,如今人家落难了,自己却袖手旁观、沾沾自喜,这种做法实在是有点混蛋;
可若让他出口制止,他又实在张不开口,一时左右为难。
就在霍青为难之时,场上的打斗,正在激烈进行。
肖亮大吼一声,冲了上来,他双眼紧闭,双拳握紧,双臂以肩为圆心,向前乱轮圆圈,犹如乌龟爬坡、奋力乱蹬,配合大声喊叫,可谓气势惊人。
此等拳法,纯粹出自身体本能,极易上手,男女皆会、老少皆宜,老百姓俗称:王八拳;
此等拳法,声势不小,若打一般人,倒也够用的,可惜他今天遇到的,是沈东楼。
沈东楼见肖亮来势汹汹,倒也不与之硬抗;
每当肖亮冲到近前,他则移动脚步,或者向左,有时向右,迅速移开,使肖亮每每扑空。
沈东楼神态轻松,动作潇洒,采用灵活步伐,与之周旋,消耗其体力,消磨其气势;
犹如西班牙斗牛士,在戏耍一头只知狂冲乱撞的笨牛;
更似猫戏老鼠,待玩弄够了以后,再予以致命一击。
果不其然,肖亮冲了两回,连摸都摸不到沈东楼,很快就大口喘气,气力不支;
双臂、双肩酸软无力,难以紧紧护住头部,只能将胳膊肘顶住肋部,缓解酸痛,但大半个脸部就露了出来。
霍青在台下,看得清清楚楚:
肖亮之所以体能下降很快,除了他动作过于大开大合之外,更根本原因在于,沈东楼向他施加的强大心理压力。
目前沈东楼一直没出手,但他能让肖亮总是打不到,从而使肖亮产生极大挫败感,进而打击其自信心,使其心理压力增大,从而加速体能流失;
到了这一步,胜败已经一目了然,不,其实在开场那一拳中,胜败就已经注定。
霍青为肖亮担心着急,但其他学员们可不这么想,一个个鼓足了腮帮子,为沈东楼呐喊、助威、叫好;
沈东楼每做出一次成功闪躲,都铆足劲儿鼓掌,连掌心都拍红了。
霍青见众人如此,心中暗暗不满,可转念一想:
他们和肖亮没有情分,为总教官拍马溜须,本就是人情世故使然;
可我呢,和肖亮是好朋友,见他被人如此戏耍,我也不过就是场下旁观而已,相比别人而言,有何道德优越感可言呢?
血,顺着人中处,流了下来;
没有机会止血,肖亮的鼻血一直在流;
顺着嘴唇,流入口中,将牙齿染得通红;
或者越过嘴唇,来到下巴,慢慢滴下,将胸前衣襟染得血红。
肖亮很老实,但不受人欺负,他记得很清楚,小时候,他爹经常和他说:
男孩子,得有血性,吃了亏不能白吃,一定得还回去。
从挨了第一拳,肖亮就明白,这位总教官要来真格儿的,面对沈东楼卖弄技术、戏耍于他,肖亮彻底激怒了:
除非你打死我,不然我今天就和你拼了。
喘了几口气,体能稍稍得到了恢复,肖亮又冲了上来;
这一次,沈东楼没有再避让,微微一侧身,一记后手直拳,准确命中了肖亮的嘴,打了他一个迎击。
这种迎击,既有沈东楼的重拳之力,又有肖亮的前冲之力,也就是说,肖亮冲得越猛,受到的打击就越重。
砰的一声闷响,肖亮被掀翻在地,摔了个仰面朝天;
他感觉两耳轰鸣、头部嗡嗡乱响,一阵阵恶心欲吐。
在肖亮眼中,世界仿佛被翻了过来,一切都在摇晃着、震动着,颜色也变成了血红色,那是因为口中的血,溅到了眼睛里……
看着被打倒在地的肖亮,沈东楼没有半丝怜悯,他的目光闪过了周围的学员们,声如洪钟,大声训斥:
“站起来,别装死!挨这么几下子,就受不了了?你也太不经打了吧!
告诉你,我才刚刚热身而已,废物,站起来!”
肖亮听不大清沈东楼的话,但他能猜出来,那不是什么好话,他不懂什么大道理,却很明白:
一个男人,可以被打死,但不可以被侮辱。
肖亮用尽力量挣扎,手臂撑住地面,想坐起来;
一阵眩晕袭来,他张开了嘴,想大口呼吸,结果一口血喷了出来,随之而出的,还有一颗牙齿。
学员们在沈东楼刚击倒肖亮之时,曾经齐声叫好,可当看到肖亮的惨状时,全陷入了沉默,投向肖亮的目光中,不乏同情之意。
对强者,拍马溜须;对弱者,施以同情。
这都是人性的特点,看似矛盾,却可以并存。
霍青看不下去了,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的朋友在受难,甚至可以说是替他受难。
他的内心痛苦地质问自己:
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肖亮是你的朋友,你就忍心这么看着他遭人毒打,而无动于衷吗?
难道忘了,在你失意之时,他送给你的温暖与陪伴吗?
一腔热血涌上面门,霍青满脸通红,手颤抖起来,甚至因为激动,全身都微微抖动起来。
肖亮强撑起上身,用手臂搭上结实的围绳,借着围绳,慢慢站了起来,身体靠住拳台的角柱,才没有再次倒下去;
他的头仍然感到眩晕,挨拳的鼻子和嘴,感到一阵阵剧痛;
可面对着沈东楼,他还是顽强举起了双臂,再次护住了头部。
场下的学员们惊呆了:
难道……肖亮……他还要打?
天哪,这是何苦啊,你赶紧认输得了,别犯傻了,你打不过他的。
有学员看不下去了,本想为肖亮说两句好话,但见到沈东楼一脸兴奋的样子,都闭上了嘴巴:
这时候,谁敢多嘴啊,难不成想替代肖亮的位置吗?
见到肖亮又站了起来,沈东楼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不错,这才像条汉子,这才像我赤龙帝国的军人,可以被打死,但绝不屈服。”
沈东楼几步来到肖亮近前:“我就喜欢你这种有韧性的,要是一打就认怂,那还真没意思。”
他举起了双手拳套,又要和肖亮碰拳套:“刚才是第一回合,现在,第二回合开……”
那个“始”字没来得及出口,肖亮先动了,张开嘴,朝着沈东楼,猛然喷出一口带着血液的口水;
沈东楼没料到他能来这招儿,猝不及防,且距离又太近,被吐了个正着,正中眼睛。
沈东楼眼前一模糊,下意识双臂举起,护住头部;
肖亮冲了上来,照着沈东楼狠狠就是两记摆拳。
沈东楼夹紧双臂,护住头部,但肖亮愤怒之下,这两拳可谓集中了全身力气;
打在沈东楼手臂外侧,力量还是渗透进去,震得沈东楼脑袋嗡嗡作响。
局势骤然突变,霍青终于忍不住,先喊了一声:好!
其他同情肖亮的学员,虽也想跟着一起喊,但到了嘴边,怕得罪沈东楼,只得强咽回去,来不及收声,则发出了低声的“呀、喔”等惊叹。
肖亮一低头,冲了过来,一把搂住沈东楼的腰,想把他摔倒。
沈东楼遭受突袭,身手尚在,初时被动,但力量、技术都远在肖亮之上;
尽管腰部被抱,却丝毫不乱,重心下压,稳住下盘,上身压住肖亮,也紧紧抱住其后背,使其无法发力。
肖亮前后遭受两次重击,体能早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突袭之后,还能发动攻击,全是靠着一时血勇之气;
如今沈东楼稳住阵脚,肖亮体能殆尽,哪里还有劲儿摔倒对手,但他个性倔强、秉性坚韧,依旧死死抓住沈东楼不放。
僵持了一会儿,沈东楼感觉对手力弱,遂使劲一挣,从肖亮双臂中挣脱出来,一把将肖亮推倒在地。
沈东楼此时才腾出手来,抹了一下模糊的眼睛,见满是血污和口水,既恶心,又恼怒,杀心顿起;
遂揪住肖亮衣襟,一把将其从地上揪了起来,怒吼一声:“你他妈找死!”
说着,举起拳头,朝着毫无反抗之力的肖亮,狠狠砸去……
千钧一发之时,只听有人大声喝道:“住手!”
一个身影纵身而起,众人只觉眼前一晃,此人来到台上,猛然攥住了沈东楼的手腕……
双方实力悬殊,本该是一边倒的较量,在肖亮玩命的反击之下,沈东楼差点阴沟翻船。
因此,他恼羞成怒,对肖亮又想下重手,可是这一次,有人站出来阻止了。
接下来,又将发生怎样的事情?我们的主人公们将要面临怎样的复杂局面?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六十七章《人苦不知足 平陇复望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