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在惊心动魄中渡过,当天光微微亮时,两个少男少女终于摆脱了杀手。
一晚上,两个人绞尽脑汁的想甩掉那些“跟屁虫”,做出种种假诱,来回折返,不断变向,可对方显然有追踪高手,很快又阴魂不散的跟上。
直到这次两人借助溪水漫溯了一段,才暂时安全,有喘息之机。
此时,折腾一晚了的两人,已来到山林的中部,一处茂密的松林里。
在灌木丛中躲藏好的两人,快速调息起来。
少时,伤势已有几分缓和的赵丰戟不悦的问道,“你怎么会回来的?”
昭阳听见他一副置身事外的口吻,气不打一处来,“来看看某人死了没,死了好收尸,不死就当救了一条小狗。”
“我会死?你要不过来,我早把他们杀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了。这时候小爷我独斗八十大盗的佳话,都流传百里了!”
“呸,大言不惭,也不知道我来的时候,是谁被人追的像落水狗似的。”
“嘿,小爷我那是诱敌深入,也不想想小爷的本事,刀枪不入,再来一百人也照砍不误。”
“哈哈,刀枪不入?对,你是刀枪不入,因为你皮厚,尤其是脸皮,拿锤子砸,锤子都得裂缝。”
“你就是没事找事,好好的不回营,非要过来凑热闹,这下好了,等着被人抓吧。反正他们要抓的是你,我现在也无能无力,爱莫能助,你自求多福吧。”
昭阳闻言,气的捶打着身边人,不过还是多问了一句,“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赵丰戟往后一趟,嘴里叼根狗尾巴草,翘起二郎腿,身体舒展开来,“我哪儿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不过看功夫不像军中的把式,而且队伍凌乱,没有战阵合击之术的配合,否则,咱俩早被捉住了。应该是江湖人吧。听他们的口气,目标应该是你。”
“可是,我在皇宫内长大,并不认识什么江湖人呀。”
“那我怎么知道,或许他们是冲着你的身份,想拿你要挟圣上,也或许是觊觎你的美貌,想把你抓回去当压寨夫人,等过几年,孩子生十个八个的。”
“你能不能正经点,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这可真是件头疼的事,本来我一个人跑就跑了,他们的目标也不在我,不会穷追不舍,可现在你一来,他们就会不死不休的纠缠下去。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哪有什么万全之策。”
“赵丰戟,你还有没有良心,我过来救你,你反而怪我?你怎么一点担当都没有,一出事就知道往回缩。”昭阳说罢,坐在地上气咻咻的扯着身边的青草。
突然,少年翻身坐起,双手扳过昭阳的肩膀,神情镇静,眼神坚定深邃且迷人,“相信我,殿下,我们一定会安然无恙,平安回去的。”语速沉稳又自信,给人异常温暖和可靠的感觉。
虽然,眼前人的变化有些突如其来,有些翻天覆地,可看着眼前那苍白如玉的脸庞,浓而修长的眉,令人平静而不能自拔的眼睛,昭阳依然有些被感动,下意识如小鸡啄米般的点了点头。
很快,那一本正经的脸庞,又恢复了往常慵懒可恶的模样,“可是,这样装腔作势的说话很累的,我一点都不习惯呐。”
昭阳再也忍不住了,生气的对他拳打脚踢。
这种被戏弄的感觉,令人分外恼恨。
躲躲藏藏,两人行走了三日,数次在那些刺客合围之前,险之又险的逃了出去,终是来到了太幽山。
这一路风餐露宿,也没有好好休息过,两人都有几分疲惫。
至于干粮,赵丰戟一向很少带,这次还好,多少带了些,可没几餐就吃完了。
昭阳则是浑然没有带干粮的习惯。现如今,两人也只能沿途摘些野果充饥。
好在习武之人体力不俗,要是常人,怕是早已倒下。
一路上赵丰戟依然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过,昭阳倒是透过点点滴滴,渐渐感受到“无赖”对自己的细微关切,或许是行进时轻挽起的枝桠,或许是留下最好的果子,或许是夜冷时偷偷覆在自己身上的外袍。
虽然他总是匆匆应对,一切看似自然而然,若流云出岫般无迹可寻,可看在眼里的昭阳心里却暖暖的。
不过,两个人的好运气也到此为止了。
就在赵丰戟出去找野果的时候,或许是太疲惫,昭阳竟在栖身之所,吹着山风,听着鸟鸣,闻着草木的清香,渐渐睡了起来。
突然,睡梦中的昭阳,觉小腿处传来火烧般的灼痛,骤然惊醒,只见一条五彩斑斓的蛇正昂着头吐着信子。
昭阳大惊,拔剑将蛇头斩下,却见那三角蛇头被斩下后,还兀自跳动。
昭阳哪曾经历过这般情景,顿时尖叫了一声。
赵丰戟闻讯,急忙赶来,待见到眼前的情况,忙问;“怎么了?有被咬到吗?”
昭阳见到赵丰戟,一时心安了下来,可是很快,神情又忸怩起来。
赵丰戟有些着急,“这是玉花蛇,又称七步倒,毒性很强,若不及时解毒,后果不堪设想!快,咬到哪里了,让我看看。”
昭阳羞红了脸,侧着头,指了指左小腿。
想是这几日行进匆忙,慌不择路,昭阳的下裳已成褴缕,以致今日被蛇趁机下口,还好有丝绸内衬,咬的倒不算深。
只是女子的玉足和小腿乃是极为隐私之处,非是亲近之人,碰不得,看不得,故而昭阳忸怩不已。
救人心切的少年未多想,飞快的卸下昭阳的马靴,解开裤腿,往上捋了捋,仔细的看着伤口。
伤口不算深,可以看到两个毒牙浅浅的痕迹,赵丰戟稍微舒了口气,然后,托起昭阳的左脚,露出小腿,他自己则跪坐于地,在伤口处轻轻吮吸了起来。
几口之口,鲜血渐渐转红,原先微黑的地方也清减了不少,只是仍有些许青肿。
他仍有些不放心,“你且稍待,我去寻些解毒草药给你敷上。”
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
很快便将草药捣烂,敷在了伤处。
昭阳默默看着眼前的少年,他少了往常的吊儿郎当,而是多了几分专注和认真,因为紧张鼻翼浸出细密的汗珠.....
可想到他托起自己的脚踝,吮毒的时候,心跳又莫名加速了起来。
敷完药,赵丰戟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额,好多了....”少女微侧着头,回答的有些不自然,躲避着那少年关切的眼神。
突然,他转身看向远处微微晃动的灌木和惊飞的鸟儿,他知道,刚才昭阳的尖叫为那群杀手提供了方向。
“他们跟上来了,我们快收拾下。”说着,他弯下腰便要帮昭阳穿马靴。
昭阳连忙推说,“我自己来就好。”
她微微曲膝,此时,少年才关注到那露出的小腿,莹白而清润,又带着些许粉红,有若莲藕,又若初绽的荷花。
刚刚,好像是逾矩了?
不过这念头很快一闪而逝,看着昭阳收拾完毕,站起时微微皱眉的样子,赵丰戟知道毒素还尚未完全散去,转身道:“我背你吧。”
“可,可你的伤也还没好。”
“不打紧,伤早恢复差不多了,你上来吧。”
待她俯身上来,赵丰戟站直腰,欲发力前行,却不小心触及背后的伤势,骤然一疼,打了趔趄,险些摔倒,却道:“你好重呀,该减减肥了。你看看你都吃成什么样了,这么瓷实,水缸都没你沉。”
背上的少女原本还有些羞意,平生哪曾与青年男子如此亲近过,可一听赵丰戟的调侃,搭在赵丰戟颈前的手,轻轻的捶了下他的肩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风凉话。”不过,下意识的却把身体向他的背上贴了贴,脸上早已红云满面。
赵丰戟提起一口气,健步如飞,迅若奔雷的向前窜去。
“咦,这什么东西,咯的我生疼。”
“额,没什么。”昭阳将腰间的香囊收起。
香囊里放的正是赵丰戟送给她的礼物,也是唯一的礼物“汐月蝶兰”,她一直带在身边。
不知过去多久,赵丰戟负着昭阳,辨识着方向,在山里穿梭,却不见太多的劳累。
昭阳趴在他身上,闻着他身上特有的好闻气息,再看着山林景色,更多了几分灿烂。
凉风习习,山花烂漫,林木郁葱,可惜没有时间好好玩赏,只能一览而过,若是,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无边的风景相伴,随着清风一起翻飞,那该多好....
如果没有那些追兵,如果是另一幅轻松心情,和他漫步在山林如锦的画面里,不理俗世纷扰,只闻山水清音,焚香弹一曲,舞一支......
走着走着,到了山中一个湖边。
一路沿途辨向的赵丰戟有些纳闷,明明此前观察前方颇为辽阔,怎料一个转折之后,竟是绝路!
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湖,唯有原路返回。可身后的刺客也在飞速接近,少年暗道一声,“苦也”。
三面已成绝势,可他依然不死心,坚信天无绝人之路,仔细的观察起四周。
路终究是走到了尽头,而美梦终有醒来的时候,昭阳凄凉的笑了起来,幽若鲜花凋零前那最美的光彩,“绝路了,放我下来吧。”
赵丰戟犹自不信,“别放弃那么早,这世上怎会有绝路?没听说过“车到山前必有路”吗?没路,我也要踩出一条路!”他的声音是如此坚定。
昭阳看着少年,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认真和执拗,身上散发着不屈的光辉,心想,或许他就像块璞玉,平时藏在顽石的表象里,只有在危难的时刻,才能感受到那璞玉的耀眼本质。
只是,待自己才察觉到他璀璨而真实的一面,却又要分离。
一滴清凉的泪珠,簌然划过眼角,落在那微薄却又坚实的肩膀上。
刺客们悄无声息的围了过来,那首领开口:“能逃这么久,你们确实有几分本事。不过,这里已是绝地,你们逃不了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束手就擒吧。”
少年笑了笑,“白日做梦,就你们这些虾兵蟹将也想抓小爷?这年头是怎么了,这么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仍想说什么,却不料,肩上传来昭阳清亮的声音,“好,你们的目标是我,放他走,我跟你们离开。”
那首领见目的达到,心情好了几分,“还是这位姑娘审时度势,看的清楚。或许我该尊称你一声‘昭阳公主’。不错,我们此行的目的本就是你,前次让你差点逃了,没想到为了你的小情人,你又自投罗网。啧,真是痴心一片,令人感动。只要你肯跟我们走,我们不会为难他,他是生是死并不重要。”
一声轻叹,昭阳俯身对少年轻声说道:“放下我吧,答应我,你一定要活着回去。”声音里充满无限的落寞与不舍。
这一次分离,昭阳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什么,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或许再也见不到了吧。
但,只要他还活着,便是值得。
“不放,死也不放!我会回去,会带着你一起活着回去!”
“傻瓜,不要意气用事了,他们的目标是我,我活着要比死了更有价值,他们不会为难我的,你又何苦为难自己。”
“不,我不会让他们带走你的,保护你是我的职责。前边是刀山,我便把刀山踏平;前边是火海,我便把火海蹈灭。他们要带走你,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在这儿生死离别之际,纵使一向坚强的昭阳,眼泪也忍不住扑簌簌流了下来,仿佛巨大的流星撞进了自己的心湖,涌起万千心绪,她低下头,狠狠的咬在少年的脖颈上,嘴中含混着鲜血和泪水的味道。
有那么一瞬间,昭阳仿佛被解脱了一般,有他陪伴,死亡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也没有什么遗憾和不舍得了。
既然他都不惧一死,自己又何必苟且偷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唯此而已!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微笑着看向少年,温柔的说道,“既然这样,那就放手一搏吧。无论生死,我都和你在一起。”
随后,她用丝绦将自己和赵丰戟牢牢的绑在了一起。
既然不忍分离,那便不分离了。
就这样一起面对吧,哪怕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