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追晴随着众人跪下。大殿前那个身着龙袍的男人稍显年纪,面带笑容看上去庄重而又亲和,眉眼模样却总让叶追晴感到不太舒服。
待登基仪式结束,众人纷纷散去。
“听说了吗,先皇的弟弟季胤归,没想到竟是他继任。”
“先皇一生只娶一妻,除康宁公主外再无子嗣,今驾鹤西去,季胤归继任乃意料之中。”
“可惜先皇年纪轻轻就……唉,只希望新皇能堪当大任,继续我青陵国太平盛世。”
“行了行了,这么明目张胆地议论国事,也不怕掉脑袋!”
“……”
倒是几个胆大正直的臣子,可比那些满脸假笑的大臣们讨喜多了。
叶追晴熬过略显无趣的登基仪式,拉着叶风寻便往昭翎殿跑。
“诶诶三妹!等等你二哥我呀!” 这有了嫂子就忘哥的小滑头。叶知凌一边腹诽一边追上两人,朝着叶追晴给了个脑瓜蹦儿。
“哎呀二哥!”叶追晴笑嘻嘻地凑近叶知凌耳边,“这不是为了咱大哥的终身幸福着想嘛。”说着两人贼兮兮地齐齐瞟一眼叶风寻。
“咳,小晴,休要胡闹。”
“宁安!”叶追晴远远便瞧见那笑语嫣然的女子,挥着手喊她。等季宁安靠近,两人默契地推叶风寻一把,对视一眼飞速跑开,独留满脸羞窘的叶风寻愣在原地。
“三妹,真有你的!”叶知凌笑得前仰后合。
“那是自然……二哥,你也老大不小,赶紧给我找个二嫂回来!”
“哎呀突然想起还有事,二哥先走一步,三妹好好玩儿哈!”叶知凌一眨眼跑得不见踪影。
叶追晴顿感索然无味,打算随便转转就离开皇宫。不知不觉,她来到景怡园——那个让她和顾迎时再次相遇的地方。那时她好心救他于水中,他却非但不感激,还恶言恶语。想到这些,又想到后来发生的事,叶追晴无奈地笑了笑。
她正抬脚准备进入园中看看景色,一抹白色闯入眼中。
顾迎时立在亭下,身着一袭雪白衣衫,两月不见,他的轮廓似乎更加分明,也长高了些许,却更显单薄脆弱。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那一瞬间仿佛万物失色,天地间只剩一白一红两道身影。
许久没见面,叶追晴以为自己已经平复了内心的悸动,看那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时,她的心还是不自觉地疯狂跳动起来。
怎么这都能碰上她。顾迎时皱了皱眉,错开视线就打算走。
“顾迎时!”红衣女子高束的发随风飘扬,阳光下的笑容晃了晃顾迎时的眼,让他有一瞬的失神。“好久不见!”
顾迎时淡淡地看她一眼,似想起手上有什么,欲将其放好时吸引了叶追晴的视线。那是一只精巧无比的埙,通体雪白,雕刻有桃花,以鎏金及墨色花纹点缀,甚是别致。
“好漂亮的埙!那天的曲子就是用它吹的吧?”这样美的物件,奏响的却是那样凄婉悲伤之曲。
漂亮吗……可惜早已物是人非……
“那天?”虽然心中知晓除夕那晚她躲在树后,顾迎时倒想见见就这么暴露了,她会作何反应。
“额呵呵……”叶追晴略感窘迫地摸摸鼻子,“不瞒你说,除夕那天……我恰巧碰到你吹奏,想着不便打扰也没去打个招呼……对不起!”
看着叶追晴变来变去的表情,顾迎时面上毫无波澜。果然是个傻子。
“怎么不说话?你生气了?我真的是无心的……不然,带你去吃油酥果子赔罪?要不给你舞个剑,耍个拳还你一曲之恩?再不然……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定不推辞!”
见顾迎时沉着张脸不说话,叶追晴一时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好不容易见到他,却是这样的局面,叶追晴越想越觉得自责又难过,失落地低下头去。
“不过一首曲子罢了。”顾迎时丢下一句无味话语便抬脚打算离开。
“抱歉,我这就走……欸?你,你不生气了?嘿嘿太好了!”叶追晴弯着唇眼凑近顾迎时说,“不过我听了你一首曲子,理应做点什么,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想吃的,想玩的,想看的?”
啧,这女人真会给自己找事儿啊。
见他没有理睬,叶追晴也不再追问,她拍拍胸脯说,“那先欠着,等你想到了一定要告诉我啊!”
“不必。”顾迎时加快脚步走出景怡园,叶追晴本打算跟着他,但转念一想今日皇宫中人多眼杂,若瞧见他二人走在一起,恐怕传出不好的言论,只得作罢。
初春的风吹嫩满园花草,一只蝴蝶从头顶飞过。点点阳光,映照在红衣女子喜悦的脸上。今日这无聊的皇宫,似乎也变得有趣起来……
2
月色勾人。
白衣男子独坐门前,单薄身影更显萧瑟。他修长指尖细细摩挲手中润白瓷埙,似想起什么极其珍贵之事。
娘……
静的似乎要将人吞没的夜被浓烈的愤怒撕裂,来人一身酒气扑过来,像是恶犬见到生肉般狂暴嗜血。
啪!那人瞪着猩红双眼,抬脚就将男子踢倒在地。
“废物,贱人!”
接着又是两耳光,烧得脸颊火辣。
他遭受这般早已不是一两天,早就习惯了。顾迎时擦擦唇角血迹,起身恭敬行一礼:“拜见父王。”
“你这个废物!贱人,都是她,那个贱人!” 料想中的拳打脚踢没有到来,眼前可怖的男人想到什么,只恶狠狠地盯着顾迎时。
“父王,您喝醉了。”
“母妃……”
“不许提她!”安阳王突然狂性大发,抬起一掌便袭向顾迎时。
啪嗒——清脆一声,天地间再无其他声响,只有那声碎裂反复回荡在顾迎时脑中。那雪白如玉的埙,就这样碎成好几片,沾染鲜红血迹,散落一地残渣。
娘,娘!
被打倒在地的顾迎时绝望地看向它们,伸出的手被一把踩住。始终面无表情的脸上溢满悲伤、痛苦、后悔、愤恨,眼里再不见柔和与光亮。
安阳王刷地提起顾迎时抓到自己面前。“她走了,望儿也没了,什么都没了,却还有你!”胸口伤口震裂,嘴里不断涌出的血腥味,顾迎时都没感觉般死死地看着一地残片。
十年前,顾家接连遇变故,先是大公子突遭毒手,后是王妃溺水而亡,只留下病弱的小儿子顾迎时。这段往事早已尘封,如今无人再提,其间细节不得而知。而顾迎时最最清楚,是自己害死了他们。在那之后,安阳王性情大变,虽然原本也十分严厉,但不至如今这般对他狠绝。每当他喝得烂醉如泥,都会对他拳打脚踢,恶言相向。然而顾迎时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次,自己竟弄碎了母亲留给他最后的纪念……
“混账!”安阳王嫌弃地将顾迎时丢在地上,不允许他靠近碎片半步。“无昔,将垃圾丢掉,碍眼。”
“……是。”那安阳王的贴身侍卫从暗处现身,深深地看一眼毫无生气任由摆布的世子,在顾迎时痛苦绝望的眼神中将那些碎片拾起,一跃便不见人影。
不要,不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安阳王就这样大笑着,摇摇晃晃离开了此处。
一片花瓣落在顾迎时脸上,柔软的触感让他想起娘亲的手。犹记得那年娘亲站在桃树下,笑着对他说,“时儿,快来。”他仰面躺着,眼神空洞望向天空。雪白衣衫早已脏乱不堪,鲜红血液顺着苍白的脸滑落,嘴角却含笑。任是谁见到这样一幅景象,都会感到无比胆寒。
今日是安阳王王妃的忌日。
夜色渐浓,天地一片寂静。
3
街上吵吵嚷嚷好不热闹。昨日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说是连续三天开仓放粮,澜城最好的酒馆一律免费宴请众人。
叶追晴正美滋滋闻着手中烧鸡,不小心被一孩童撞到。
“大姐姐,对不起……”
“没关系。”叶追晴瞧见眼前男孩约莫八九岁,衣衫破旧,蓬头垢面,清澈无比的眼睛却格外吸引人。她不禁想起五岁那年,那个男孩也有着这样的双眸。想必是今日来领粮的乞人。她弯腰摸摸孩子的小脑袋,从怀中掏出刚买的甜饼递给他,“姐姐欣赏敢做敢当有礼貌的男子汉,请你吃好吃的甜饼吧。”
“我,我撞到姐姐,怎么还能要姐姐的东西呢,不可以!”稚嫩的声音坚定果断,叶追晴笑得更欢。
“哦——那再加上这只烧鸡和这包桃花酥如何?”说着叶追晴将这些都塞到男孩手中。
“不行……”
“什么?还不够吗,那再加上这袋枣泥糕和这袋小酥肉?”
男孩显然没想到,瞪大眼睛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儿,似乎下定什么决心,他从怀中掏出两块碎片递给叶追晴。“这个,给你,就当赔礼。”
叶追晴定睛一看,白润的光泽,精巧的桃花雕刻,仔细看去,还一丝残留暗红血迹。这不是顾迎时的埙吗?怎么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变成了这副模样?!想到顾迎时极其爱惜的模样,叶追晴心里咯噔一下,心里说不出的闷堵。
她很快调整好状态,笑着接过碎片,又摸摸孩子的头问到:“好,你叫什么呀?”
“土子。”男孩回答。
“嗯……土子能告诉姐姐,这碎片是怎么来的吗?”
“昨夜我和二黑、小花在破庙里休息的时候,有个大侠突然来送了我们一包碎片。他说这些碎片值些银子。我们三个瞧着好看,不舍得当掉,就一人两片分了。”男孩挠挠头,“怎么了姐姐,你不喜欢吗?”
“当然喜欢呀,小男子汉给的东西姐姐更喜欢!”
“嘿嘿,”土子不好意思地笑笑,“但是姐姐给的这些东西这两块碎片肯定不够,而且我还撞了姐姐……我回去跟二黑和小花说让他们也把碎片给你!”
说着男孩一溜烟跑得飞快,叶追晴还未叫住他,他又匆匆跑回来说:“忘记和姐姐说,就在这待着我很快就回来!”
叶追晴看着眼前小小的身躯,心中升起一股暖流。这样单纯可爱又有担当的个性倒是少见。这次叶追晴眼疾手快抓住男孩:“姐姐跟你一起去好不好?”顺便看看能不能帮上点什么忙。
“可我们住的地方……不太好。”
“没关系,姐姐想去看看小男子汉和他的朋友们,给这个机会好不好?”
“嗯……嗯!”
一大一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繁华的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