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归尘门救了一个少年,名叫叶安,故事要从他醒来之日说起。
采药小僧,法号苦落,他每日都会去送汤药、照料起居,一来二往与叶安结识。曾听叶安说起往事,令人闻者悲痛,见者欲绝。
永济镇坐落枫楠山庄边上,依山傍水,景色很是秀美,不料一日找来灭顶之灾,满镇被屠杀尽,从此改名永寂镇。
眼前叶安便是镇上最后一个活口,令人无限唏嘘。
父亲自叶安年幼就病逝了,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一日,母亲路过青凛峰,从一棵歪脖树上救下一个少女,见年龄比叶安大不了多少,就心生怜意把她带回了家。
少女身着破烂红衣,血与红衣混成一团,满是是溃烂发炎的伤口。见她一息尚存,母亲就找了些当地的土方子养着,没成想养着养着,数月过去,倒真的渐渐好转。
少女不肯说出自己的来历,身份,甚至名字,只道大家都唤她一声“墨姑娘”。
她每日不论身上多么病痛,都会坚持写信,却不知信都到何处去了。
这便是痛苦的开端。
不知她是如何引来的祸患,只记得那夜里火光漫天,那个穿着红衣面戴黑甲的男子,带着一批下属,在镇上杀啊砍啊……最后剩下的,就一把火全烧了。
叶安混在死尸堆里,躺了七天七夜,直到尸体都开始发臭长虫,这才肯爬出来。
他哆哆嗦嗦,这才敢到处寻母亲,找村里人。
哪儿还有活人?这满镇上下百口人命,在一夜之间全部消亡。
叶安试图在死尸堆里寻找其他的幸存者,他失败了,翻遍所有尸骸。
所有人的尸体都在这……除了那个少女。
叶安忽而忆起,母亲救回那少女时,她身上的着装,与领头红衣人身穿衣物并无区别。
他忽而脊背一凉,他似是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原来是那“墨姑娘”引来了杀手,害死了全镇人,害死了他的母亲……
枫楠山庄派人来探,叶安却似惊弓之鸟,逃也似的出了镇。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胸口都像要炸裂,身上沾染的气味满是尸臭……就连他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叶安浑浑噩噩一路摸索去了雨润村,难得吃了顿饱饭,换了身人家不要的破衣裳。
他终于知道那红衣人为何,夜杀。他打探到夜杀的消息,却在鞍山镇上遇到了那个“墨姑娘”。
……她果然还活着,她生活得很好,并与身旁人谈笑风生。
明明是她害死了满镇的人,为何她却可以毫无负担的活着?
叶安的面目因仇恨而狰狞,他字字诛心:“我就是豁出命去,也要把她也送下地狱——”
苦落连忙掏出佛珠,低下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叶施主的遭遇固然令人同情,但是佛语八苦,只有放下才能真正解脱……”
叶安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失言,他连忙收敛了自己的情绪,似乎又成了那个乖巧温顺的模样。
叶安目光落去一边:“苦落师傅说得对,死者长已矣,确实再没有揪起不放的必要了。”
苦落松了口气:“诸余罪中,杀业最重,叶施主能想通就好……阿弥陀佛。”
叶安也学着苦落施了礼,似是真的将血海深仇置之脑后,叶安左右问起其他,苦落就同他讲解些归尘门的典故。
“叶施主,我门门派信守恭默守静,救苦弭灾……”
苦落道,这八字就是归尘门偈语,世代传承,轮回往复。开山祖师法号恭盛,到了如今,方丈就是默字辈。
“而小僧尚幼,轮到小僧了恰好是苦字辈。”苦落如此道。
“是是,苦落师傅,受教了。”叶安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似是对门派中的禅意很是感兴趣,自己又居无定所无处可去,就恳求能多留些时日。
苦落应下,与住持沟通一番,住持默忘,听得身世凄惨又一心向佛,就欣然同意了。
如此,叶安便得以留下。他虽不是门中弟子,但每日僧人早课晨练,却也默许他跟着练个一招半式,强身健体。
可连性命都可以不要的人,放弃二字又从何谈起。
翌日,归尘门内来了几个风尘仆仆的客人。为首之人穿着古朴玄衣,束发花白参半,看起来很是年轻,一看双眼却知此人早已历经沧桑。
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年轻些的,言行举止对此人很是尊敬。
称其一声,嫉君。
嫉君此行从鞍山镇归来,带着新收的玄宗弟子,这几日到处置办买房买地之事。
这日恰好有空拜会方丈掌门,默施,便带着几个新入门的年幼弟子赶了过来。
叶安打听后知晓,此人很不了得,嫉君莫看外表不过中年,其实在这世上早已过了百年。
叶安心想,嫉君修为圆满,若能得嫉君相助,不日大仇必能得报!
而今日……就是机会!
于是叶安找准机会与嫉君攀谈,投其所好。
知嫉君自视甚高,叶安就以低捧高,又在恰当时机毛遂自荐,惹得嫉君哈哈大笑,似是对他很是满意。
嫉君拍着眼前少年的肩膀:“看你悟性不错,虽是起步晚了些,但根骨尚可,若假以时日也可成材!”
叶安故作惶恐:“嫉君太高看我了,我从不曾学过武功,只懂些皮毛,怕是会让嫉君失望!”
“小辈谦逊不是坏事,却也不必过分妄自菲薄!”嫉君微微一笑,很是满意,“说说,你唤何名?”
叶安张了张口,眼睛一转,换了话语:“回嫉君,我名叶玄。”
闻言,嫉君果真哈哈大笑:“好!好一个叶玄。看你我有缘,你又与我玄宗有缘,不如今日,你就入了我玄宗!”
叶安听罢,二话不说就在嫉君面前跪下叩拜,声音洪亮。
“嫉君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归尘门内,满是嫉君的笑声。
首清域,客栈内。
第二日,我上好药,又用新纱布替旺财层层缠绕,扎紧:“好啦。”
我收起桌上杂物:“之前良回也说你恢复得不错,等我要来解药,你又是那只活蹦乱跳的旺财了。”
旺财拿手按着纱布苦笑:“其实这样就很好,我们并不用执着在拿药这件事上。”
我纳罕:“我看你这旺财心眼不怎么好,不找回解药你就一直这样下去了,莫不是想我就在心里这般亏欠你?这人情倒是要记你一辈子了。”
旺财对我这强人所难的话语,无言叹息。
用过饭恰好正午,阳光普照,趁着天色尚早,我整理好马车就要与旺财离开。
临了,我刚驾上马车就是一顿驰骋,行人自然避让开。等到了出城大门口要过检查,却是大事不妙,一组黄衣袍的磬竹居弟子正好迎面而来。
我急中生智扯了块布料往脸上一系,绷着脸故作若无其事。
这检查的队伍之中,恰好一人眼熟,有一壮汉正是当日抓了旺财阿珣的傻大个。
我不禁吞咽了下,心道冤家路窄。
我在心中不断默念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可那傻大个明显没有接收到我的信号。
他在出城的队伍中左顾右看,忽而在我这马车上多看了几眼,那个傻大个向同伴打声招呼,而后离了队伍。
我心里咯噔一声。
傻大个走来走去,摸着下巴向我靠近:“你,我是不是哪里见过你?”
我道:“不曾不曾,小哥你面相甚佳,妹子我哪里见过你这般天人模样!”
我张口就是好赖话,为了蒙混过关,腆着脸问心无愧。
“……连说话的语气都很耳熟。”
我倏然闭了嘴。
适时旺财出声:“……初雪?马车怎么不动了。”
……我心头这个恨啊,旺财你说话能不能猜猜场合!
那傻大个皱眉,走到我边上就要去掀布帘,这一下我就同傻大个拳掌相击。
傻大个被我一掌击退几步,我眼一尖,拿脚踹了马腹,马儿惊叫一声开始乱踩乱跳。
黄袍壮汉之一高声道:“那边什么情况!”
“这马受惊了,再不让开,被撞我可不负责——”我扬鞭一抽,马就似发了狂的往前冲撞,直直撞开了守城门的几人,驰骋开去。
后头一见异常,黄袍弟子们赶紧追上来。
没想到那傻大个倒真有几分厉害,我都驾马跑出好些路了,他都追得上来。
轻功一起,傻大个竟爬到我车厢之上,就要来拽我,风声飒飒,我踩在马背上同他过起招来。
马儿受惊,满地乱转,郊外满是石块,车身开始疯狂颠簸起来,旺财在内赶紧扶住车壁。
旺财问:“出什么事了?!”
“闭嘴!”我恶狠狠回了一句,“要不是你多言我们现在都出来了。”
旺财噤若寒蝉。
我同傻大个过招,他从厢顶上爬下,与我共踩马背。
他这吨位……马儿怎么受得住,当场啼鸣一声凄惨,就把我二人双双摔下马背去。
车仰马翻。
旺财被一咕噜甩出车厢内。
傻大个往地上将旺财仔细一看,心想这人我怎么这么眼熟?他忽而一拍脑袋:“啊!就是你们啊!”
“不是我们!”
“就是你们!”说罢,傻大个不信邪,趁我不备一把拽掉了我的面巾,“看吧!果然是你们!”
傻大个洋洋得意起来。
我不露声色挡到旺财面前:“行行行,是我们,你说你想怎么着吧。”
傻大个道:“我们领事的说了,抓了你们带回去,奖励宅院一套!”
“……为了这么一点钱财,你就肯对我们这些如此无辜的百姓下手?!”我痛心疾首,“不如我把钱给你,你放我们走?”
傻大个刚想心头做个衡量,却听身后黄袍弟子都围了上来。
领头的看起来身材练得很是不错,他麦色的肌肤孔武有力,他冷笑一声:“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