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长恨此身非我有
上回说到,霍青为了缓和与肇梅村的关系,并避免功课不及格,只得按照老头儿给他出的主意,去向其行贿。经过花钱买路,总算见到肇梅村,并顺利送出银票,霍青尽力表现卑微谦恭,肇梅村则尽可能显得心胸大度。事情进展极为顺利,可霍青却深感忧虑,对未来前途,愈加感到不安。他本以为进了军校,可以靠自己出众身手、优秀表现,来赢得更好的前程。可如今看来,霍青所虑,不是前程之事,而是“钱程”堪忧。往后还有诸多课程,是不是每次想过关,都要靠花钱买成绩呢?成绩尚且如此,等毕业之后,想分配到更好的职位,是不是又要花钱买呢?到那时又该怎么办?
霍青回到宿舍时,已是晚上十点;
肖亮见他一脸疲惫,还以为是打扫卫生累的,但见其身上一尘不染,不由暗暗惊讶。
肖亮问他吃饭了没有,说着打怀里掏出几个馒头,递给霍青,说是给他专门留的。
霍青心情不好,本无胃口,但见肖亮一片诚意,倒也不忍心拒绝,遂接了过来;
入手感觉馒头温热,猜到是肖亮怕凉了,故揣在怀里保温。
霍青心中感动,且晚饭也没吃饱,此时腹中也有些饥饿,遂就着凉水,大口吃下。
肖亮见他将馒头全都吃光,颇感开心。
二人皆已疲惫,聊了几句,便各自上床休息,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晨五点,晨练哨声,尖锐响起;
霍青蹭一下子从床上蹿了起来,翻身下床,一把抓起作训服,迅速套到身上。
赤龙帝国的作训服,以其构造简单、坚固耐穿而闻名:
上衣为夹克,裤子为散腿裤,腰部和手腕、脚腕,都有松紧抽带,以此来扎紧衣服。
霍青久在军营,隶属于精英部队龙武卒,可谓训练有素,虽动作迅疾,却有条不紊:
先套上衣,再迅速穿上长裤,扎好抽带,穿上作训靴,最后再系好上衣纽扣,扎好腰间抽带;
不一会儿功夫,穿戴完毕,干脆利落。
肖亮就相形见绌了,打小就没起过这么早,如今哨声一响,人虽醒了,也想起床,怎奈禁不住眼皮打颤、脑袋犯困、身体沉重,虽有心,却无力,遂闭上眼睛,心说:
我起,我马上起,起之前,我先眯一下,就一下就好。
其实,人要想养成早起习惯,初期要靠一股冲劲儿来坚持,醒了不要犹豫,立马起床,也就起来了;
若此时有半点犹豫,把眼一闭,十有八九就得进入梦乡。
肖亮即是如此,眼皮一垂,立刻复入梦乡。
霍青穿戴完毕,见肖亮鼾声又起,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昨晚和肖亮有约在先:
若起不来,就是打也得把他打起来。
肖亮当时言之凿凿、满脸诚意,颇有霍青若不答应、就要绝交的决绝;
霍青既然承诺叫他,自当忠人之事,朝屁股上一拍:“别赖床了,快点!”
肖亮正是回笼觉之时,惬意舒服,又赶上春梦初发,梦见自己顺利毕业、做了大官,锦衣玉袍、衣锦还乡,家里还给他娶了漂亮媳妇;
梦里,众人满是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他进入洞房,揭开新娘盖头,先亲了个嘴儿,再欲宽衣解带,行云雨之事。
谁知就在此美好时刻,被霍青一巴掌打在屁股上,甭管是当官,还是娶媳妇,都成了黄粱一梦,转眼成空;
肖亮起床气加上欲求不满,顿时怒气勃发:“你赔我媳妇!”
霍青一听,不由一愣,心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不乐意起床就算了,扯什么媳妇啊?
仔细一看,肖亮面颊红晕、两眼通红,且嘴角未干,明显有流过哈喇子的迹象;
霍青也是过来人了,隐隐猜到这小子定是做了春梦。
霍青哭笑不得,抓起作训服,扔到他身上:“别磨蹭了,快点穿衣服!”
肖亮对霍青发脾气,仅仅存续了三分钟,见其不吃这一套,心中惧意又生,不敢违拗,只得下床来赶紧穿衣服;
他一边穿一边嘟嘟囔囔:“不就是跑个步吗?至于起这么早吗?”
甭管嘴里怎么说,手上动作倒还不算慢,再加上霍青帮忙,肖亮很快穿好了作训服,疾步来到宿舍门口。
军官班个个训练有素、队伍整齐,堪称范例;
再瞅瞅新兵班,差了远远不止一个档次,单是作训服,就穿了个各有千秋,扣子系得歪歪扭扭、腰带扎得乱七八糟;
与军官班相比,整个儿一群残风败柳,活像打了败仗的溃兵。
晨练开始,第一个科目就是轻装越野五公里;
军官班跑在前面、脚步整齐、队形不散,跑得异常轻松、胜似闲庭信步;
新兵班紧跟在后,一公里之时,队形尚能保持;两公里以后,队形开始拉开;到了三公里,队伍完全散了架。
体能差的,脸色苍白、连呕带吐;
体能好的,虽然还在拼命挪动两条腿,却被军官班越拉越远,纵然不甘心,也只能望尘兴叹。
当然了,新兵班中不是没有异类,霍青不紧不慢跟在军官班队伍后面,呼吸绵长、表情轻松,丝毫未见疲态。
青龙军团龙武卒,定期要负重一百斤,越野二十五公里;
轻装五公里,对霍青而言,陪罗兰逛街,都比这点训练量强度大。
紧跟他身后的,是肖亮;
到底是大山子弟,体能好、速度也不差,再加上那么股子不认输的韧劲儿;
虽说跑得龇牙咧嘴,远不如霍青那么轻松,也紧紧咬住了军官班的尾巴。
霍青瞅了瞅他,没有掩饰目光中的赞赏,朝肖亮竖了竖大拇指;
肖亮本想回个动作,可架不住全身发沉,能跑到现在,已经拿出了吃奶的劲儿,实在没有多余气力;
只能朝霍青咧咧嘴,算是回应了。
跟了军官班四公里,还能不掉队,实属难得,尤其是霍青,步履稳健、呼吸平稳,跑得轻松至极,立刻引来了周围老兵们的注意。
观看新兵第一次晨练,是老兵们的保留娱乐节目;
他们也是从新兵过来的,都经历过那时的狼狈不堪与丑态百出,都能想象出,新兵会出什么洋相,故每到此时,便会把新兵们的表现,当喜剧看;
瞅着新兵们焦头烂额,老兵们哈哈大笑,顿时训练场上充满了愉快的空气。
可今天与往年不同,霍青、肖亮的表现,令老兵们暗暗点头;
要知道,军官班的成员,都是来自金龙军团和白龙军团的精英,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军事技能,都堪称军中翘楚;
虽说轻装五公里,只是体能训练刚刚起步,但霍青、肖亮身为新兵班学生,居然能跟随于后不掉队,足见其体能过人。
可老兵们也没感觉多么惊叹:每年,新兵中总会有几个先天素质优秀的良才,不足为奇。
霍青紧跟于后,令军官班学员们多少有点不自在;
虽说也都知道,这小子来自青龙军团龙武卒,有如此表现,倒也正常;
可被霍青跟得久了,军官班学员们也起了好胜之心:
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你是龙武卒又能咋地,难道还怕你不成?
军官班不由自主加快了速度,他们一加速,霍青自然也提速,依旧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如此一来,肖亮可就有点跟不上了,之前他使出了洪荒之力,也仅仅是勉强能跟上;
如今一加速,顿感体力不支,脚下踉跄,几欲摔倒。
眼看肖亮要跌倒在地,旁边伸过一只手,将他稳稳扶住;
肖亮得此人相助,心怀感激,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霍青;
他有心想对霍青说声谢谢,但筋疲力尽、气喘如牛,实在说不出话来。
霍青朝他笑了笑,将手臂绕过肖亮后背,扶住腋下,使他靠紧自己身体,将其微微提起,继续大步向前跑去。
咦?旁边围观的老兵们,倒抽了一口冷气。
拖着人跑,这在部队里,并非没有先例:
训练之时,为了帮助体质较差的士兵跑到终点,通常会由素质优秀的士兵,用绳子来牵拉他、一起跑。
可那叫拉着跑,不像霍青这样,他这近乎夹着一个人在跑;
被他夹着的那位,体重至少也得一百多斤吧,右臂夹着一人,霍青依旧健步如飞,紧跟军官班,仍是没有被拉开距离。
老兵们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这小子是哪儿冒出来的?这么厉害?
军官班学员们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了,他们看来,霍青这是存心寒碜人:
你什么意思?挑衅吗?炫耀你厉害?老虎不发威,你当老子是病猫吗?
按说,五公里已经跑完了,可军官班的教官火了,朝学员们下了命令:
“上原木,再来五公里!”
那原木,分为单人和集体用的两种:
单人的,重八十斤左右;集体的,重二百斤左右。
先轻装跑了五公里;
再扛上八十斤的原木,做负重越野五公里,这可就不是新兵训练的强度了;
即便是老兵,也有点吃不消。
军官班学员们明白:这是要和霍青较劲啊。
毕竟都是年轻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都是军中尖子,谁怕谁啊,你霍青不是炫耀吗?行,那就奉陪到底。
军令如山倒,军官班学员们二话不说,一个接一个,有条不紊,从场地旁边提起一根单人原木,往肩膀上一放,就此拉开了负重越野五公里的较量。
军队到底是纯爷们的天下,既然来当兵,自然都有好胜之心,军官班这一较劲,场边老兵们高兴了;
他们就喜欢看令人热血沸腾的较量,皆忍不住喊了一声:好!
新兵班的学员们,不管是跑,还是走,好歹算是撑下来了五公里;
一个个面色灰白、只喘粗气,死的心都有了;
再一瞧,军官班们个个原木上肩,继续负重五公里,心中也忍不住喝了一声:彩。
可能有朋友要问了,他们怎么不喊啊,不是不想喊,是没劲儿喊了,气儿都喘不匀,甭说喊了,连话都说不利索。
老兵们则把目光集中到了霍青身上,既然军官班已经叫板了,你接不接?
事儿到了这个份儿上,霍青必须得接;
如果接了,即便输了,大家也佩服你是条汉子;
要是不接,连接战的勇气都没有,会被人瞧不起,认为是懦夫、孬种。
到目前为止,最惊叹的人,是肖亮。
从霍青夹着他往前跑开始,肖亮感觉犹如做梦一般;
他初时以为是霍青是要扶着他跑,所以感动之余,还想拼命使劲跑,不想让霍青太累着。
可刚跑了没两步,他就感觉不对了,两只脚根本就踩不到地上,敢情是被霍青夹着跑呢。
发现了这一点,肖亮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了,他尽管明白霍青是要帮他,但这种帮助实在令他感觉丢人。
肖亮觉得:
俺好歹也是堂堂五尺男儿啊,怎能被人夹着跑呢;
俺能跑则跑,跑不动,放弃就是了,你霍青虽说和俺关系很好,可这么做就让俺太没面子了。
肖亮挣扎了一下:“你放下俺,俺自己能跑。”
他本以为此话一出,霍青定会放下他,可没承想,霍青冷冷扫了他一眼,只回了简单两个字:“闭嘴。”
肖亮印象中,霍青之前对他一直客气有加,如此态度对待他,真是第一次;
肖亮本就有点怕霍青,被他如此一喝,更是不敢出声了;
他偷眼观察,见霍青面有不平之色、气势汹汹,尽管夹着他,可步伐矫健、速度不慢,似奔驰骏马一般;
肖亮不由得被其震撼、一时无言。
那么说,霍青这是怎么了?这是较哪门子劲呢?
要解释其中原因,咱们得往前稍稍倒几句:
早晨,霍青叫起肖亮,帮他穿好作训服,来到宿舍门口,他俩到得较早,故有暇四下瞧瞧。
霍青朝宿舍旁边公告栏一看,发现战史课的成绩表,张贴出来了;
他久习内功,视力远胜常人,仔细寻找,一行行看去,找到最后,才发现了自己的成绩:及格。
成绩单贴出来了,自然有学员去看,当看到霍青的成绩时,回来瞅向他的眼神,不乏揶揄之意。
众所周知,战史课尽管是校长讲,但只要不迟到、不缺席,基本上都能给个优秀;
如今,霍青却只得了一个及格;
而且是这一届学员中,仅有的一个及格。
霍青静静站在新兵队伍里,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内心犹如针扎火燎一般痛苦。
从进军校至今,他一直在忍:
从军官降为新兵,他忍了;被沈东楼打,他忍了;上课发言,被肇梅村训斥、处罚,他也算是忍了。
最后,甚至不惜为了讨好肇梅村,上门送钱。
钱也给了,孙子也装了,忍到现在,所换来的,也不过是及格而已;
及格,这两个字,犹如被烧红的烙铁,在脸上烙下的耻辱印记,令霍青感到灼烫、痛苦。
可面对这个屈辱,他却只能忍耐,别无选择;
不忍耐又能怎样?难道你要闹上门去,质问肇梅村?
别开玩笑了,若这样做,只能自取其辱。
忍,是心字头上一把刀,愤怒可以被压抑,却不会消失;
今天的晨练,霍青铆足了劲儿,要给所有人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下决心要出一次风头,让别人不敢小觑于他;
也正好借此机会,发泄一下心中的委屈与不平,否则他真会憋疯了。
见军官班纷纷扛上了原木,霍青心知肚明,这是要来真格儿的了,他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候,期待的就是这个时机,现在它来了。
霍青来到了原木旁边,却没有急着去拿,站在原地,低头观看,似乎在想着什么。
他一停顿下来,军官班的学员们肯定不可能等他,早已跑出老远了。
周围的老兵们,见霍青如此,皆有点奇怪:
他怎么了?怎么停下来了?
大哥,你行不行啊?你到底比不比啊?
要比,咱就痛快拿起来,麻利点上路;要是不比,就趁早认输。
这么腻腻歪歪的,是爷们儿吗?
新兵班学员们,适才见霍青夹着肖亮,尚且能跟紧军官班,已然被他能力所征服,如今见他似乎犹豫不决,心中倒也能理解:
此时已是骑虎难下,比吧,没有必胜把握;不比吧,又不甘心;此等矛盾心情,倒也正常。
众人皆以自己的想法,分析霍青为何迟疑,但接下来,令所有人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
等到军官班跑了一公里,再次经过霍青身边时,霍青动了,他放下了肖亮,来到了集体用的原木跟前。
此一举动,令老生们惊了:
难道他要扛集体用的原木?
乖乖,那玩意儿的重量是单人原木的两倍多,且经常被浇水,分量只怕不止二百斤。
这小子,难道疯了吗?他以为自己是谁啊?
项羽转世、李元霸重生?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花了钱,却只能换来一个及格。
霍青感觉到了深深的屈辱,他处事向来低调,故从入校以来,一直用隐忍的态度,对待一切。
可换来的结果,却如此令人难以接受。
终于,一忍再忍的霍青,终于爆发了,他决定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让所有人好好看看,也借机发泄心中的不平。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六十五章《观者如山色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