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平头笑:“小兄弟,你今天发财了。”他眼神犀利,如锋利的匕首,扎人。
刘尤余不敢正视。
小平头晃着“匕首眼”,一屁股坐在床上。两个胖子,抱着纹身的膀子,斜靠在近门的墙壁上,自以为很礼貌地笑——皮笑肉不笑。
刘尤余心中暗自叫苦,这三人,闻到钱味,像蚊蝇一样盯上来。若抢走那女孩的钱,怎么给人家交待?唉,这些人也不调查一下,他连内裤都没了。
小平头伸手,接过胖子扔过鼓鼓的手包。从里面掏出狼牙项链,挂在脖上。继续掏,像在老井里找宝。掏出两包中华烟,一个打火机——电视上常见耍帅用的,好像叫“什么炮”来。仍在掏,一个真家伙——手枪,赫然出现!刘尤余眼里只有两种手枪,左轮手枪和手枪。
小平头轻轻拍着手枪,像在哄婴儿睡觉,压低声音道,好好想想,这钱你能拿吗。
不能。刘尤余拿定主意,无论小平头如何说,都要坚持把钱还给女孩。
小平头手指如钢,和挖掘机一样有力气,揪住刘尤余的衣领。面对威胁,刘尤余“大义凛然”,喘不上气。
“大哥,我,她,误会。”
有人敲门。文雅的礼数,似乎感化了小平头。他轻轻放下刘尤余。一个胖子拿枕头盖住枪,另一个胖子慢慢打开门。
“芊芊,你怎么来了。”
红衣白裙的四川女孩,走了进来。她管小平头叫军哥。
见到芊芊,军哥更来劲,钢筋般手指,猛戳刘尤余额头,数落他,这不是刘侄子,是骗子。
刘尤余本指望芊芊替他说句话,释清误会,大家伙儿一起喝杯茶,交个朋友。没想到,两个小时前死皮赖脸抢夺银行卡的芊芊,这会儿,像个抛弃情郎的负心女,撕毁海誓山盟。她皱着眉、轻咬唇,也和刘尤余要钱。仿佛是刘尤余骗她财色,刘尤余懒得计较。他大为宽心,光明正大地、将心中巨石还给她。
可是,还钱,大费周折。他没开通手机大额支付,每天限额5万元。超出限额,要提前预约,到银行网点柜台转账。
而且,是泰 安银行的卡。别说乐山,整个四川,可能都没有泰 安银行。要么手机转账100天,要么等几天,他做完茶,回泰 安办理。
军哥军人般利索:“愣着干吗,走啊。”他要立即出发,开车去泰 安。
“在天色破晓之前,我想要爬上山巅仰望星辰。”张雨生歌声,是刘尤余手机响铃声,——古董一样老土。不适时宜地响起来。
来电显示大老黑,是讨债的电话。刘尤余哆嗦一下,不想接听。军哥如谨慎的猎人,死死看着猎物,不给它任何可乘之机。非要刘尤余接听,还要打到免提上。
大老黑的声音,近乎狂暴。他下达最后通牒,七天内还钱,否则收走刘尤余的茶叶店。大老黑怀疑刘尤余赖账跑路,还说:“管你在犍为还是在为钱,还钱!”
乐山犍为县是茉莉花之乡,刘尤余要去那加工茉莉红茶,卖给等着要茶的北京客户,所得货款,还给大老黑。计划完美,可惜时间太紧。加工茶叶,最快也要5天。刘尤余急得眼目发昏。茶店比他命还重要。常人开店,若赔了不过损失钱财而已。刘尤余不同,赔命事小,关键无法证明他的价值、他的思想。
经营茶叶的门店,是在卖茶。他是在卖茶叶思想,在卖理念。他认为,大多数人对茶叶的认知是错误的。他不屑于以次充好、冒充原产地的做法,尽管这是卖茶的潜规则。他在为理想而卖茶。比如说,同样一款松阳出品的绿茶,有人用来当作日照绿茶或是泰山绿茶,能卖到二、三百元。而他只卖120元,却叫好不叫卖。他明知,消费者买的不是茶,是礼品,是面子,而他却想让消费者买到价值。多少人都在劝他,随波逐流,赚钱第一。他坚持把赚钱放在第二,就像唐吉坷德在和风车作战,可能暂时不赚钱,将来一定会赚钱。
如果茶店没有了,他的理念就是错的,他信奉的女神就会变成婊子。一阵懊悔,海浪般涌上心头:真不该约茶小仙,真不该给芊芊卡号。
芊芊、军哥还有两个胖子,在他眼里,已然是空气。刘尤余手机也不拿,中邪般向外跑。被军哥薅住。那一刻,仿佛两个平行世界相交。刘尤余的脑袋嗡嗡作响,浑浑噩噩,一片雾蒙蒙。
一段记忆:
不知哪来的力气,刘尤余一把推开军哥。他对此颇为惊讶,猜是愤怒之力。
军哥伸直食指,斜着眼睛瞄,如发一阳指神功,说:“日你仙人板板,给老子站住。”
刘尤余不理会,走到房间门口。那一刻,有种气势:虽千万人吾往矣。如果有音乐响起,最好是《刀山火海》中的:“谁敢号称是大哥,猛虎今日下山坡,重现往日那传说。”
毕竟只是传说,刘尤余终是窝囊废。他被两个胖子架住双臂,拖了回来。
军哥曲起一阳神指,敲他脑袋瓜。那节奏,正和“谁敢号称是大哥”的节拍。
芊芊道:“莫要乱来。”
刘尤余忍痛,调动全身上下,为数不多的英雄气概,说:“有种打死我,不用还钱了。”
见军哥揪开枕头,钢筋手指快要碰到枪。刘尤余老老实实地说:“大哥饶命。我跟你去泰 安。”
还有一段记忆:
“遇事莫要慌,唯有茶敢当。”刘尤余伸手去拿茶杯。军哥坐在床头橱上,迅速扭腰让开。刘尤余手指刚触到杯子,杯子飞了起来,撞向墙壁,反弹回来,在地板上摔碎,茶水溅到手臂上。
“可惜这水温最适宜品茶。”他还没想完,后脑勺被打了一下,震的眼眶疼,洒出一片金花。前胸受了一记无影脚,身体腾空跌在床上。身下枕头错位,露出硬邦邦的手枪,刚好铬在背上。他要反手摸手枪,被军哥死死按住。
两个胖子,高高跃起。刘尤余躺在床上,看着两个屁股从天而降,不由惊讶地张开嘴。
一个屁股坐在他肚子上。他快要把昨天吃的金针菇吐出来。另一个屁股,最可恨,长了眼睛,空中调整角度,精确地坐在脸上。坐在脸上的屁股,十分得意,吹口哨般,放了一串屁。
放屁的胖子,不好意思说:“没忍住哈,放了几个屁。”刘尤余没见过这么谦虚的人,把一吨的屁,愣是说成了几个。
等到两个屁股移走,他捂着鼻嘴,支支吾吾道:“好好,现在就去泰安。”
无论哪段回忆,都是窝囊废。
一个胖子“哼哼”地,收走刘尤余的手机和身份证,肥肥的手,灵巧迅速,划出“不屑”二字。对此,刘尤余惭愧低下头。他觉得连狗都不如,狗摇尾乞怜,尚能换来主人笑脸。
芊芊支走军哥三人,和刘尤余单独谈。
房间地板,床头橱边,布满碎玻璃片。茉莉红茶比刘尤余有骨气,虽与垃圾为伍,也我行我素,倔强地散发香味,痛斥不公。
电视机柜,两个酒店的白瓷茶杯。刘尤余给芊芊泡上“倔强”的茶,悄悄清理眼角不争气的窝囊物。
空调嗡嗡吹,冷气嗖嗖转。两人四目交汇,异口同声:“你先说。”
刘尤余说:“我去见网友茶小仙,她穿红衣白裙,定下接头暗号,就这么,把你当成她了。简单吧,你呢,干嘛要给我钱?”
芊芊捂嘴笑:“哦豁!什么茶,这么香。”——这个节点,她还在笑。刘尤余心中八百只猫,恨不能跑出来,撕挠芊芊的笑。
她顺香寻去,拿起茶杯,陶醉闻香,如身处蓝天白云下、茉莉花丛中。放下茶杯,骤然暴雨倾盆,带着哭腔:“这钱是用来救命的,你要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