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官仓老鼠大如斗
上回说到,霍青帮老头儿把马桶刷干净了,老头儿这次尽管又逗了他一下,但在霍青无可抵御的力量压迫下,好歹是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故告诉了他办法:给肇梅村送钱,至少得一千两。随后,老头儿送给了他一件珍贵的礼物:一个书房。书房里,有三个巨大的排书架,装满了各种书籍。每本书,都用牛皮纸包了厚厚的书皮。霍青取下一本,轻轻吹掉书皮上薄薄灰尘,小心翼翼翻开封面,书名跃然眼前:《孙子兵法》。霍青发出了一声高亢叫喊,原来老头儿送给了他的,是一个兵法之书的宝藏,这里汇集了赤龙、蓝鹰两国的兵法名著。老头儿告诉霍青:“这间书房的主人,是龙飞云。”
这条街很特别,位置在皇城旁边;
这条街,锦绣豪阔,每二十步,两边便各有一盏明亮耀人的风灯;
这条街,没有豪华旅店,也没有大型商铺,更没有护卫甲士;
白天时,安静异常,无人问津。
一到晚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您可能要问了,这什么地方啊?
龙城的老百姓,管这地界儿,叫“官儿街”。
前面咱们说过,皇城是官员们办公的地方,为了给官员们办公提供便利,便在皇城旁边,陆陆续续给朝廷大员们,修建了府邸;
房子越盖越多,时间长了,此处便形成了一条宽阔的长街,也就成了官员们集中居住的地方。
一辆辆华车于街中行驶,驾车仆人睁大双眼,仔细观瞧,生怕错过,找到目标府邸之后,赶紧停车;
等主人拿着各种贵重礼物下车之后,再赶紧在家奴指引下,将车赶进停车场。
随着街区逐渐深入,车辆稀少起来,到了中间,一个白衣青年,在一所府邸大门口,停下了脚步;
青年似乎是想上门拜访,但几欲上前,还是没能迈出脚步;
此人便是霍青,他今晚此行目的,就是来给肇梅村送礼的。
肇梅村身为军事大学校长,品级是从二品。他的府邸,在“官儿街”中间。
找是找到了,可霍青心中一直在犯难。
难在何处?
第一,给人送钱办事儿,与霍青而言,是大姑娘坐轿子——头一回,甭管什么事儿,第一次心里难免有些打鼓;
第二,进军校第一天,第一堂课的成绩,居然要靠花钱买,对于心高气傲的霍青而言,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第三,一路走过来,瞧瞧别人送礼,哪一位不是华车代步、满载贵礼;
霍青呢,徒步而来,所谓的礼也就是怀中那一千两银票,怎么比,都觉得寒酸,有点拿不出手。
霍青心里犯嘀咕,进去吧,又迈不开腿;不进去吧,又舍不得,故在大门口,来回踱步,一时难以下定决心。
他这儿一个劲儿转悠,门口家丁可就注意上了,家丁心说:这人干嘛的呀,在门口晃来晃去的。
家丁觉得不是事儿,就进去找家老;
家老,也就是府中总管,或者叫管家;
见了家老,家丁如是一说,家老一听,还有此等事,遂到门前,顺着门缝,往外观瞧。
家老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见霍青年纪轻轻、相貌不凡,但面有愁色,便马上猜到:
这小伙子很有可能,是来求大人办事儿的。
于是,家老嘱咐家丁,让他过去问问那小伙子,若他是来办事儿的,就替他通禀一下;
家老没把这事儿看得太重,交代完了,就走了,府中事情繁多,他不可能老在门口盯着霍青。
得了指示,家丁朝霍青而去,来到近前,见霍青衣着寒酸,已然有了三分轻蔑,遂冷冷问道:
“哎,你干嘛的?有事儿吗?”
霍青见对方口气不善,心说: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啊,果然不假,肇梅村还不是宰相,他门前家奴,居然如此张狂。
若是以前,霍青早就修理他了:
哎什么哎,我没名啊?
会说人话吗?不会说,信不信我教教你?
可身处龙城,今天又是有求于人,心中不满,却也只能暗暗隐忍,霍青只能笑笑,朝家丁行了一礼,将自己的腰牌递上:
“这位大哥,我是肇校长的学生,今日有事,特来拜访,还望您能给通禀一声。”
他一边说,一边按照老头儿教他的办法,将五两银子压在腰牌之下,一起塞到家丁手里。
家丁接过腰牌,自然感觉到了其中机关,看了一眼腰牌,满脸是笑:
“奥,原来是肇大人的学生啊,你怎么不早说啊,我们大人,最喜欢学生来拜访了,你等着啊。”
他一边说,一边将五两银子迅速塞入袖口,旁若无人,拿着霍青腰牌而去。
五两银子,买个笑脸,霍青无奈笑了笑,当初老头儿特意叮嘱他:
“见肇梅村之前,务必要准备点零碎银子。”
霍青稀里糊涂:“为什么呀,送一千两还不够,还要加点零头?”
老头儿当场就笑了:
“一看就知道,你没干过这种事儿。
这点儿碎银子不是给肇梅村的,是用来喂他门口的狗,你要是不准备,呵呵,等一年,那狗也不会给你禀报的。”
如今一试,果不其然。
之前,霍青和马原私下聊天之时,也偶尔听他说起过,朝中文恬武嬉、卖官鬻(yù)爵;
如今,单是一个家丁,通禀一声,尚且需要收钱,一叶知秋、微中见大,不难想象,更高官员们,只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过不多时,家丁出来,朝他招招手:“大人有请。”
霍青的心,不争气狂跳起来,说不上来是紧张还是害怕;
说起来也挺奇怪,他当年与第六突击队血战,以一敌百、几进几出,也没有像现在这么慌。
霍青明白:
自己其实很抵触这种方式,也讨厌即将见到的人;
可没办法,作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你没有资格率性而为,只能服从游戏规则。
霍青微微叹了口气,往家丁伸过来的手上,又放了五两银子:
这也是规矩,前面五两是辛苦费,现在五两是感谢费。
果然,又到手了五两银子,家丁眉开眼笑引着他进了大门;
来到第二进院子,家丁止步于此,将他交给了下一个人,此人是:管事。
有朋友可能就要问了,都是家奴,地位还不一样吗?
的确不一样,尽管都是府中下人,但等级也不相同:
最高一级的,就是家老,也叫管家、总管,负责管理府中大大小小全部下人。
其次一级的,就是近侍丫鬟,也就是紧跟在老爷、太太、小姐身边,随时伺候的下人;
他们因为接近权力中心,故地位不低,他们当中特别得宠的,即便是家老,也得让他们三分。
第三级,叫管事,属于家老的直接下属,负责管理内宅各项事务。
第四级,等级最低,也就是家丁之类的仆从了。
像刚才这情况,那位家丁根本没有权力,直接向肇梅村通禀,他一般就是先通禀给管事,管事或者告诉家老,或者告知近侍丫鬟,由他们再通知主人。
因此,霍青花了十两银子,先过了家丁一关;
见了管事,他继续懂事,再掏十两银子;
管事把他再交给肇梅村的近侍丫鬟,如法炮制,继续掏钱;
反正,见到肇梅村之前,先花了三十两银子。
这叫什么?这叫:花钱买路。
想见阎王,先得孝敬小鬼,您要是不懂事儿,对不起,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近侍丫鬟将霍青引到肇梅村书房,这是肇梅村的习惯,见求他办事儿的人,得在书房见;
他觉得,书房嘛,书墨飘香之地,风雅斯文之处,在此见面,更能显示自己喜好读书的优良习惯,也能展示自己学富五车的风采。
霍青进到书房,见肇梅村一身便装,正在书桌前读书;
这也是肇梅村的喜好之一,见人之时,得捧着本书看,借此向对方显摆:
看见没有,我可是好读书之人。
霍青也是好读书之人,他可不了解肇梅村这套做派,见书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书籍,心说:
既然他是个好读书之人,那应该还是比较好说话的吧,不至于太过于刁难于我。
正想着呢,见肇梅村放下书籍,朝他一笑:“是霍青同学来了呀,有什么事吗?”
霍青见他表情亲切,心中紧张心情,遂放下了一大半,赶紧跪倒行礼:
“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肇梅村放下书籍,忙走到近前,将他扶起:
“这是书房,又不是在学校,你不必如此客气,有什么事就说嘛。”
霍青依照老头儿教他的词儿,一脸愧疚之色:
“今天上课之时,学生见事不明,一时胡言乱语,真是大不应该。”
他一边说,一边把那一千两的银票,从袖中掏出,轻轻放在桌上:
“回去仔细反省,愈加觉得自己不对,遂连夜来向老师道歉、检讨。”
这也是老头儿教他的:
送礼这种事儿,诀窍就在一切尽在不言中;
嘴里说着事儿,手上放东西,眼睛别看,嘴也别提,就当没这回事儿似的;
这个时候,你不说,比说的效果,要好得多。
果不其然,霍青无声将银票放下,肇梅村也就当没看见:
“事情没有那么严重,年轻人嘛,对事情有自己的看法,并敢于直接说出来,这本身就是一件好事嘛。
至于说什么错误,蓝鹰人不是有句谚语嘛:年轻人犯错误了,上帝都会原谅的。
你既然能来找我检讨,这足以证明你已经真心悔悟,也不必过于自责了嘛。”
若没有之前的银票,霍青真能被他这番说辞,感动得泪流满面,如今再看此人,愈加觉得虚伪恶心;
但此时此刻,他只能按照剧本继续演下去,再度朝肇梅村拜倒:
“老师宽宏大量,学生感激不尽,以后一定认真学习、刻苦训练,以优秀成绩回报老师,以不辜负老师期望。”
肇梅村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啊,你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啊,只是不知那老图书馆,打扫得怎么样了呀?”
“这……”霍青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其实心里早已经乐开了花。
来之前,老头儿再三叮嘱他:
“这事儿你不能主动提,一定要等肇梅村提,他和你提,这事儿就好办了。”
霍青当时还有点迷糊:“他怎么会主动提呢?万一他不提怎么办啊?”
老头儿就笑了:“银票放在桌子上,他肯定和你提,放心吧。”
如今,果然一切如老头儿所料,霍青心中对其可谓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心说:
这老爷子厉害啊,和诸葛亮似的,料事如神啊。
心里再怎么开心,霍青自然不能暴露出来,遂面露愧色,赶紧检讨:
“学生,还是要为此事而道歉啊,学生我……”
肇梅村哈哈一笑,站起来,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好了好了,我呀,和你开个玩笑而已,那个老图书馆,早就成了一个大垃圾场了,你一个人怎能打扫得完啊。”
说到此处,他叹了口气:“其实啊,我这个老师,应该向你做检讨才对啊。”
霍青见事情进展顺利,心中欢天喜地,但表面上忙做出受宠若惊的模样:
“老师折煞学生了,学生不敢,学生不敢啊。”
肇梅村仰天大笑:
“不必如此拘礼,其实罚了你之后,我心中就后悔了,学生犯了错误,老师自有批评指正之责嘛,但还要如此罚你,未免有些过分了。”
肇梅村见霍青送了钱来,态度又毕恭毕敬,与课堂上桀骜不驯之态,完全判若两人,他顿感心满意足;
本来下课以后,心情一直为之郁闷,如今立感扬眉吐气,充满了胜利者的喜悦。
肇梅村的原则是:胜利者要有胜利者的风度,要给对方留一丝颜面,这样既能显示自己的胸怀,又能令对手心悦诚服。
遂继续说道:
“打扫老图书馆的事儿,就算了吧,你反思了自己的思想问题,我也当反思自己的教育方式,咱们共同进步、彼此共勉吧。”
霍青联想起肇梅村上课时的嘴脸,再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前后判若两人,不禁心说:
看见没有,这就是一千两银子的价值啊。
霍青平生最讨厌此等人物,可官场之中,向来不缺此等人物。
正如老头儿所言:
“你想成为将军,这些官员是你永远绕不过去的人,他们可以帮你飞黄腾达、前程似锦,也可以让你穷途落魄、一文不值;
你可以讨厌他们,但绝不能得罪他们。”
肇梅村如此表态,霍青只能继续演戏配合他,朝其再次拜倒,双目湿润,泪水盈眶,声音哽咽:
“老师宽宏大量,学生心悦诚服,能做您的学生,实乃三生有幸,望老师以后继续严加管教,学生定不负所望。”
为表大度,肇梅村将霍青扶起,又温言暖语抚慰一番,无非是些冠冕堂皇、正大光明的官话;
说到动情之时,肇梅村潸然泪下,不知是情难自已,还是被自己感动。
这还真应了那句话:谎话说多了,自己都信了。
霍青起身又流了些眼泪,做出几分感动之状,他见目的已然达到,心知徒留无益,便向肇梅村告别。
肇梅村假意挽留一番,见霍青去意已定,便再做姿态,握着他的手,将他送出书房之后,再吩咐下人将其送走。
回到书房,肇梅村拿起书桌上银票,瞅了瞅数额,没有特别高兴,但也谈不上失望,只是淡淡一笑,取出账本暗暗记下一笔;
这是他的习惯,每次收钱,必须记账,用的全是代码,例如:
某月某日,雨,一天。
可能有朋友要问:这什么意思啊?
霍青的“霍”字,拆成两半,上一半不就是“雨”字头吗?
一天,就是指一千。
甭管此时密码学是否问世,贪官们以其文字天赋,创造出了最初的加密技巧:置换法。
霍青出得门来,回头又看了看肇梅村府邸大门,轻叹了口气;
他不愿继续停留于此,遂疾步离开。
一切还算顺利,霍青初时开心了一下,随后内心却被忧郁深深笼罩:
军事大学,和他事先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肇梅村身为校长,竟然带头收受贿赂;
学生成绩,居然可以用钱来买。
不知是不是老天爷读懂了霍青心思,本是天色明朗、月上桃花,如今却下起雨来;
细雨如丝,袅袅嫩烟,沾衣欲湿,吹面不寒。
霍青抬起头来,任雨打湿面颊,朝天空望去,见月罩阴云、群星黯淡,整个天空,犹如笼上了一层漆黑巨幕,深暗无边;
他独自彷徨于悠长寂寥的街上,心情冷漠、凄清惆怅……
一切正如老头儿所言,一千两银子送上,换来了一切顺利,霍青的第一次行贿,顺利得异乎寻常。
此次行贿,不仅花掉了梁吉的一千两,也花掉了他当了一年兵以来,全部积蓄的一半儿。
初时,尚还喜悦,但随后他便陷入了对前途的迷茫之中。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六十四章《长恨此身非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