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阳一同过完新春,正月廿八卫萤便要随军西征,心下记挂骆嵩安危,白姝亦知晓卫萤心情,故自请了几名镖师一同护沉眠中的冷秋霜去往冷府养休,也是初会拜见自家公公,冷秋霜之父,江湖人称冷侯爷的冷玉爵。
“姝儿,你且安心,不消两月我便得归来,若……”说到此处卫萤神色稍一黯然,随即强提精神继续开口,“若仲商无恙,他有一道先天护体圣气,或可有法相救于冷公子。”
“卫姐姐,你且安心出征,姝儿便在冷府待你与骆家哥哥安然归来。”白姝亦是强作笑颜,说罢忍不住上前抱住卫萤,随即转身离去。
卫萤所遇的女子,不论赵庭燕亦或白姝,总将她瞧作栋梁依靠。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强撑,若此时仲商在身旁能给自己依靠一下,又或是说上一句体己的话那该多好。
卫萤送别白姝一行后,却仍孤立城头之上。此时正午天空阴云密布,卫萤一身湛蓝衣袍于微风吹拂飘荡,浅笑倩兮轻捋发丝,心境朗然,开怀自语:“昔日苏子泛舟水上叹一句‘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如今卫萤立陈阳城头亦是相同感怀。”
只见卫萤抽剑而出,迎风起舞,风华倾城,矫若游龙,翩若惊鸿,手起足落兮若轻霞流虹,霓裳纷飞兮若落华漫天,剑影流光兮若印月千江,长歌悠扬兮若风起云涌。城头众将士赏卫萤剑舞一时沉醉,更听歌声起:“女墙万丈,执刀握枪,守土壮心,驰骋飞扬,马革裹尸,不悔不降,横槊立马,誓平板荡,归期何期,亲泪千行,洒尽热血,魂归故乡,国泰民康,吾心安详。”
卫萤一曲长歌剑舞毕,城上军士胸中激荡,热泪盈眶,却仍旧守于原处不动半分,当真军纪严明,令行禁止。
骆溪早已登上城楼,看罢卫萤一舞击掌称赞,随后开口道:“五日后大军出征,我将随陈王向北去,卫姑娘好生珍重,定要与仲商一并安然归来,我这大哥还等着吃你们的喜酒呢。”
“二姐已至西北凉州昌阳侯府,业与昌阳侯说明此番谋划,如今已然万事俱备,剩下便仰仗大哥去借那东风了。”卫萤收剑转身,向骆溪施了一礼。
“这般重的担子压在肩头,着实不甚好受啊。”骆溪说笑道。
转眼几日已过,正是元辰二十三年正月二十八,陈阳西三十里,陈野城中二十万羽林军整装待发。点将台上当首一人,自是骠骑大将军皇甫昭,这权势倾天的老将如今威势不减,身披玄色光耀重甲,腰挎环首百炼长剑,一双铁戟握于手中,一眼瞧去真真是出入万军如无人之境的猛将。
皇甫昭身后三人,一为车骑将军陈良,身披山文白铁甲,头戴紫金辟邪盔,手拄家传羽刃枪,凛然而立。二是征西将军刘密,着玄铁锁子甲,一杆大槊向天。三是镇北将军范孚,兕皮轻甲着身,腰挎横刀负强弩。三人之后,便是一众七八人五品中郎将、游骑将军。
只见皇甫昭身侧有一女子不凡,始终浅笑嫣然,皇甫昭倒先朗声开口:“此女子乃兰公锴竹之弟子,实当时之奇才,圣人亲任为此次西征之军师。此次出征,军师号令,众将士当需听从,如有抗命违犯者军法处置。我羽林军出征,无有不克,定当凯旋!”
皇甫昭说罢,全军士气高昂,即便开拔出城。羽林军士气高昂全因皇甫昭亲自率军出征,而卫萤这个女子,并未有人放于心上,多数人只觉这女子甚是美貌,定然是哪家千金不过想随军瞧瞧新鲜。
另一边陈王十八万大军亦往涸谷开进,这大衍开国以来最大之战事即将开启。
一年多前,于棠山之中坠入万古渊的骆嵩,也不知于空中坠落多久,忽觉一股冲击,浑身剧痛难当,不过刹那便没了知觉。
昏迷中,偶然迷糊醒转片刻,只觉周身剧痛,忽感冰凉舒适便即又昏迷过去。也不知如此浑浑噩噩过了多久,终有一日清醒过来。可浑身上下唯有眼珠子可以转动,而全然感受不到身躯所在,仿佛自己只剩一个头颅,忙开口,只听声音十分嘶哑:“近前可有人否,在下骆嵩,欲问些事情。”
“你且问,答与不答全凭老朽心情。”只听一旁响起苍老话语声,片刻,一个瘦削高挺的老头出现于骆嵩视野之内。
“可是前辈相救于我?敢问前辈高姓。”骆嵩先问道。
“老朽是谁无关紧要,至于是否是老朽救你性命,你若觉着是倒也是,若说不是倒也不是。”那老头的话好似在与骆嵩打机锋。
“那晚辈便谢过前辈了。”骆嵩倒也直接,进而问道,“只是骆嵩现下这般情况,不知前辈可有头绪?”
“老头子今天心情倒是不错,便细细与你说吧。”说着老头,提了一张藤椅到骆嵩身边,又搬了一张小案过来,随即又忙活着将小火炉、银壶、茶碗一件件置于桌上,最后燃起炉子添上水,忙了大半刻方才安然落座。
“那日老朽闲来无事,往那万古渊底,寻一寻奇珍异兽预备抓回去养养解闷。”老头子说着往银壶里投下茶粉,更取出一个个纸包打开,将盐与几种香草也投入壶中,方才继续开口,“刚刚说到哪里了……”
“说到……”骆嵩正开口提醒,老头子抢先开口。
只见老头子又重头说起:“那日老朽闲来无事,往那万古渊底,寻一寻奇珍异兽预备抓回去养养解闷。正巧瞧见一株三阴薄荷,这三阴薄荷叶可是烹茶佳品,故而老朽回来取了许久不用的采药器具,去移那三阴薄荷回来培植。这两趟来回可将老朽累得不轻,待归来时已然星月高挂。年纪大了不如年轻时那般精力充沛咯,倒头便睡了。”待一席话说完,茶壶已然腾出清香,老头忙将茶缓缓倒入两个茶碗中,言道,“快快尝尝这加了三阴薄荷叶的茶,与老朽往日烹的茶有何不同。”
骆嵩瞧着老头说话,心想此老人或有些疯癫,亦或记性不好,许也问不出什么来,但现下身子这般情形却如何是好。思索间老头儿一碗热茶捧到骆嵩面前,骆嵩全身动弹不得,想接也接不了,只得开口道:“老先生,晚辈着实不便,待我能动了再来找老先生讨这口茶吃。”
“你这小子不识抬举,老朽今日偏要逼你饮了这碗茶。”说罢,只见这老头儿将茶碗放回案上,一手拽住骆嵩衣领,将骆嵩强拉起来,另一手托住骆嵩下巴,足尖一踢小案,只见满桌器具不动,只那刚放上的茶碗骤然腾空翻转,将至骆嵩头顶,翻转渐慢至如人饮茶一般,茶水顺流一气尽入了骆嵩被撬开之口中。随即老头松开骆嵩,一步跨出接住茶碗,再又坐回藤椅,眼中满是期待地瞧着骆嵩。
骆嵩将茶饮下,转眼瞧见老头儿神情,便知晓自己若不评一评这茶,怕是老头儿又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便开口道:“晚辈瞧老先生以这二百年前之古法研茶烹茶,定然于茶一道深入精研,方能烹出这远胜前人之茶。”
“说这许多废话做甚,且说这茶如何?”老头儿听骆嵩第一句便觉不耐烦。
“先观茶汤色泽,好似点茶那般碧绿却又如现今冲茶一般透亮晶莹,再闻茶香,不若前人烹茶那般浓重,比今时冲泡茶香更是高扬,兰桂香气凝而不散,促人呼吸畅然。茶汤入口无有滞涩,微苦清甜,除却茶让人尝不出其余香草味道,饮尽茶汤口中回甘悠长,余香盈鼻。茶中薄荷一味突出,更扬茶香,使茶味不再停于口舌咽喉,上冲百会下透脏腑。不知此茶可有名称?”骆嵩一番话直说到老头儿心坎之上,老头儿自是有些飘飘然。
只见老头儿闭目微笑道:“这茶不过随手烹制不值一提,更何谈有甚名字。”
骆嵩躺着,笑言道:“那晚辈觍颜为这碗前辈随手烹制的佳茗起个名号可好?”
“老朽本非沽名钓誉之辈,怎奈你这小辈热情难却,便不推拒了。”老头更端起一副世外高人之姿。
“那便唤做‘碧泉珠’如何,一取茶色碧绿似清泉,如珠如玉。二取茶香茶味上冲百会下至丹田,便好似神龙所携龙珠一般,上穷碧落下透黄泉。”
“不想你这小辈尚有些学识见识,老朽此茶便勉强用上你起的‘碧泉珠’之名吧。”老头欣喜神色似已按捺不住,说完便忙转身背对骆嵩,收拾起桌上器具。
骆嵩此时又觉这老头儿似并不如所想那般疯癫,便又开口问道:“老先生,晚辈仍旧对此前先生所言,既相救于我又未相救于我之言不甚能解,还望老先生相教。”
“老朽何曾说过这番话来,怕是你小子听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