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咸阳城
老子与杨朱等人别过,心里也觉得有些失落,此去昆仑,一路经受的是寂寞,虽有徐甲相伴,但难得欢谈之兴,更不具人情真味,带在身边是不得已啊!杨朱之辈虽然过于用命,倒也真实。再想到尹喜,心中是既知足又伤感,得遇其人,莫非天意,可惜的是不能再见了。
过了咸阳,这一日将及日中,正行间,身后有车马疾驰而来,老子忙侧过身子,拉着徐甲把道让开,公室卿大夫族多是急务,比不得自己,清闲随意。
车马近前,渐渐停住,来车共是七乘,当先车上跳下一人,冠素巾,着缁衣,腰系长绅,左悬剑,右坠玉,见了老子与徐甲,拱手相问:“先生可是由涵谷关而来的客人,尊称老聃者?”
老子把头点了一点,作为确认,来人见了,稽首而礼老子,说道:“我子蒲也,职掌驷车都尉,奉秦君命,来迎先生。秦君闻先生过咸阳而不入,甚为忧心,知先生乃贤人也!”
老子并不觉得意外,在尹喜那里迟延数月,消息必然透露到咸阳,秦国人向来仔细,肯定会留意往来之人,只是如何把自己看做贤人了?自己可是从来不张扬的。既然秦公有邀,看来是不便推辞,在人家的地盘上,去留是由不得自己的。 老子随遇而安,欣然从命,与自称子蒲的人见礼,登车,招呼徐甲。
徐甲在一旁不乐意,把脸拉的好长,来人向徐甲一揖:“请了。”言罢登车,亲自为老子御车。原来这七辆车,有一车是专为老子所备,一车为徐甲乘坐,车后引青牛,其余为甲士侍从等人所用。
只是徐甲不识抬举,来人也不与之多言,指挥车马掉头,害的徐甲忙不迭爬上车,乖乖的相从。
车入咸阳,观闾巷虽陋,不失整洁,市肆虽盛,绝少喧哗。至于秦君宫室,旁有祠社,以祭土谷之神,侧惟宗庙,以享列祖之灵。宫禁重地,众人下车步行,由宫门执事传话进去。
不多时,打庭院出来一人,须发尽白,身子板却颇硬朗,目光到处,看向老子,脸上展开笑容,紧赶两步,抬手便揖:
“这位便是老聃先生吧!闻名久矣,今日幸会,后箴拜见!”说话就要伏身,老子忙伸手扶住,笑道:“何拜?老朽虽年迈,叟亦为高寿,屈折贵体,我罪亦大!”说着话,拿眼打量这人,心里念叨:后箴!这位就是当今秦君的亲舅爷吗?!
后箴并不坚持,就势直身,抓住老子的袖口,引老子前行,边走边说:“先生何来此地?我秦国之福呀,秦国上下俱要受教呢。”
后面子蒲引甲士告退,后箴吩咐:“为先生收拾一处整洁宅子,不要离的远了,我要亲自过去查看。最好请老聃先生的尊仆与你同去,方便取舍,去吧!”
子蒲退下,引着徐甲同去,青牛也牵走了。
后箴这个人,时年已届九十,然精力旺盛,在秦国任大庶长,职同国相,辅政勤勉,为秦国先君景公之母的幼弟,也就是景公的舅舅,人称后子箴。
秦晋两国时有争斗,和气的时候少,动武的时候多,这也令秦国人伤透了脑筋,包括历代国主辅臣。邻邦相望,各不甘心,你看我费劲,我看你别扭,又都是大国,民力,生产也算丰富,得了机会就相攻,不得机会就装做友邦,相安无事。
但这绝非长久之计,一来二去,就有人动了心思,想了一条弱晋之策,以为秦国后世子孙着想,这人就是后子箴。
后子箴与景公阴谋,一番铺垫后,诈称因为多财,宠富,遭人嫉恨,被谗言于国君,性命堪忧,秦国呆不下去了。后子箴拖家带口,当然还有‘家财’,奔了晋国。史载后子箴“乃奔晋,车重千乘。”
其时晋国国君为平公,见了后子箴这么大的动静,也不禁生疑,假做关心地问:“后子富如此,何以自亡?”
后子箴回的干脆:“秦公无道,我怕他杀我,想等他死后再返回秦国。”
后子箴太狡猾了,既为自己开道,又给自己留了后路,更解除了平公心里的怀疑,言外之意还有些抬举平公的意思。
此后,后子箴便在晋国安顿下来,果然等到秦国景公死后,哀公即位,才返回故国。期间在晋国结交公族与六卿大室,上下其手,资材散尽,暗底下兜售私意,逞其谬说,令晋国公室之族与六卿之辈渐渐离心。其后,智氏,韩氏,赵氏,魏氏等慢慢发达,公室自然衰落,这是后话。
晋国铸造刑鼎,约束法令,使百姓遵守,远在鲁国的孔子闻知其事,心知有异,声言道:“民在鼎矣,何以尊贵?”‘贵’既是贵族之贵,国中谁最贵?公室而已。其时,国君之言,即为约法,宽泛之极,回旋的余地很大,一旦将法度刑则具备成文,既是对双方的约束,不可随意处置,这明明是剥夺了国君与公室的权力,只是被孔子窥破。
再先,有吴国贤公子季札,观于晋国,会见赵文子,韩宣子,魏献子,而后放言道:“晋国之政,卒归此三家矣!” 私下叹道:“国将亡,必多制。”
平公之后,晋国多内乱,再无暇与秦国相争。这其中虽然有晋国自己的原因,但少不了后子箴下的大功夫。
老子与后子箴携手而进,拾级而上,此时由殿中迎出一人,就是秦君,景公之子哀公。
哀公施礼,迎老子入殿,请老子坐。哀公发言:
“老聃先生既来敝国,如何舍咸阳而去,孤不欲世人罪我嬴氏有失于贤人,故追迎先生,孤实有罪,还请宽恕。”老子回道:“老朽不过一匹夫罢了,何劳于公?有幸游于大邦,焉得张扬?贤人不敢当。”
哀公闻言,望向后子箴,笑道:“大父有言,栖尹子之榻,三月不去,非龙则凤。孤亦认同,先生不用谦逊。”
哀公尊称后子箴为大父。老子一听这话,心里说这后子箴果然精细,自己在尹喜那里的停留,早已被其掌握,只是这秦君尽管恭敬,却疏阔自放,不计细微,根本不与臣属转圜,可爱也可笑。而后子箴面色平静,并无异常。
正在这时候,殿外有哭声传来,悲戚不已。老子纳闷,不知何故,再观秦君与后子箴,君臣二人显得有些不自然,老子不免动问:“何人哭泣,如此伤心?”
后子箴立起身来说道:“惹先生见笑了,这是楚国来的申子,哭了好几日了,您与我出去看看吧。”说着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