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在原来的地方待了一些日子,实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一个人向上向善难,向下向恶易。过了多年不劳而获的生活,一下再让回到过去四处打工,四处漂泊的生活,实在有点不好接受。由于没有学历,没有能耐,好工作没人要,差工作不想做。我试图到好几家公司去应聘,但人家一听没有学历连眼皮也不抬一下。要想向过去作彻底的告别,必须先远离现在的生存环境。离开自己已经熟悉的地方。到一个全新的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
我详细地分析了每个城市的特点,觉得开放型城市要比那些闭塞的城市无论在管理还是有机会上要多;二线城市要比大城市文明和忠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既没有大城市的唯利是图,也没有小城市的落后而缺少机会。最好的地方是那些虽然不算太大,但由于其特殊的地理因素而闻名的城市。尤其是以旅游著名的城市。于是,我收拾好简单的行李,退掉出租屋,坐车向西南地区一个最有名的旅游城市进发,到那里寻找自己的生存空间。我告诫自己,不管生活中再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出现多大的陷阱和诱 惑,都绝对要坚守自己既定的信念,绝不可再做任何不劳而获,甚至作奸犯科的事了。必须本本分分,老老实实过完自己的后半生。即使受多大的穷,受多大的苦也一定得恪守自己的既定方针。
这里的环境果然不出所料,一下车就能感受到城市的和谐和文明,就连空气也是那样清新闲适,馨人心脾。车站里各种肤色、各色服装的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那古色古香的建筑,那些穿着异常艳丽服装的少数民族女子,那些五彩纷呈的植物,一切都看得我目瞪口呆。让我这个自小在内地生活的人惊奇不已。尽管我也走过不少地方了,但那些有钢筋混凝土构成的建筑好象全是由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甚至连人也好象是一个人生的,千篇一律,千人一面,好象也没给我留下什么太强烈的印象。但这里不同,一切都是那么新奇,那么激动人心,使我流连忘返。难怪这里好象到了联合国,全世界的人好象全来到了。各种肤色,操着各种语言的人,男男女 女,挨挨挤挤,到处都是。
于是,我没有急于找工作,而是游览了好几个重要景点。每到一处都是流连忘返,磨磨蹭蹭不想离开。但旅游可能是除了固定资产外最贵的消费了。眼看着卡里钱一天天在减少,我才知道什么叫坐吃山空了。不管有多少钱,只要不劳动,没有收入,天天高消费,也是禁不起折腾的。再着,人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人就是动物,是动物就是要动的,就得劳动。不干好的劳动就会干坏的劳动。那些吃喝piao赌抽的人就是由于不劳动,没事可做,精神空虚才会那么做的。天天忙得不可开交的人,哪能干那些无聊的事呀?
由于我没有什么好的工作经历,也没有文凭,所以也根本没有必要打印什么个人简历。就挨家向中介讨教,看能不能给找个工作。中介到是不少,但以我个人的经历,好多这样的中介其实就是合法的骗子。他们根本就不给找工作,只是骗取中介费的。我不敢贸然给交定金,只能反复筛选,生怕被骗。
几乎没有一家说他们是找不到工作的。无一例外都说能给你找到最好的工作,不管要求是什么,全能得到满足。但看看里面的陈设,破屋子里除了一张桌子外什么也没有。连个营业执照也没有。我绝不会向他们交费的。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一家位于车站附近的中介,引起了我的注意。虽然他的屋子也简陋了些,但屋子里的墙上分明挂着的营业执照和税务登记证却让我不得不相信他们是正规的中介公司。
我按规定交经中介费,填了表格,连手机号也登记在案。工作人员问我要找什么样的工作。我竟一时回答不上来。我实行不知道我想干什么。有技术的工作,工资高,强度小,但我是绝对拿不下来的;别的工作其实不管干什么,全是体力劳动,根本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所以,也就没有讲什么条件,只要是个工作,并且是我能干得了的就成。
过了几天,手机铃响了。我接起一看就是那家中介打来的。工作人员说我的工作找到了,让我赶紧去面试。
我非常高兴,知道自己又能凭着自己的双手生活了。凭自己的力量赚来的一分钱也是踏实可贵的。只要肯踏下心来,实实在在地干活,一个人养活一个人还不是非常简单的事吗?
为了能顺利过关,好长时间不再化妆的我,赶紧认真化妆了一番,照照镜子,看看实在是没有什么问题了才匆匆忙忙坐车来到那家中介所。他们派人带着我去面试。单位并不远,一会就到了。
那是一家汽车配件销售公司。规模好象很大,据说还有好几家分店。在宽敞的营业大厅里,一个一脸和蔼的人,让我坐下,向我提出几个非常简单的问题。比如,年龄,学历,做过什么工作,对他们有什么要求等等。我却紧张得要死,生怕哪一句回答不好,就把好不容易得到的工作给毁了。但我还是镇定地一一作了回答。我还等待着他可能还会提出什么样更难的问题时候,他却非常肯定地说,你通过了。明天就来上班吧。还慎重地让我填写试用期的合同。我一看,试用期是三个月,每月的工资是三百元。尽管我觉得工资有点太低了。但试用期还能给得太高吗?只要度过试用期,工资就可以达到八百元。这个条件还是可以让我接受的。我便认真地填写了合同,知道这样正规的东西是绝不必担心的。白纸黑字的,才是最合法的,不怕他们反悔。
第二天,我便打扮得漂漂亮亮地上班了。一开始是做搬运工。把库房里的配件装在车上。我虽然还算年轻,但凭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搬上去,只得跟别的女孩子合作。两人抬一箱,放在车上,车上的人再挪到里面去。一天下来累得简直要趴下了。我实在不知道说得是汽车销售,我总以为是让我干售货员的。虽然站上一天也够的累的,但总是熬时间的,不会费太大的力气的。谁知竟让我们干男工们才干的活。加上我由于长期没有干过体力活了,实在是力不从心。但由于害怕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工作再打了水漂,只有咬牙坚持着。每天下班回到出租屋,连喝口水的力气也好象没有了。鞋也没有脱就和身倒在床板上昏睡过去了,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可能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直到睡到半夜里醒来,才出去吃点东西。每天就是干活、吃饭睡觉;睡觉吃饭干活……周而复始,一刻也不能停息。这样干了不到两个星期,我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就小心翼翼地向主管提出,看能不能把我调到别的部门,比如柜台上等等,不要让我再干这根本就干不动的工作了。我非常害怕他会回绝我的,哪知他竟一点也不意外似地,马上安排人给我调工作。这使我大感意外,又非常感激,觉得这家单位也真够人性化的,对员工还是格外照顾的。这样,我便顺利来到柜台门市部当销售员。
幸福与痛苦其实如果不进行比较是根本觉察不到有什么差别的。一旦将完全相反的两样事情放在一起,马上就可明白其中的道理。根本用不着任何说教的。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给客人介绍配件的性能,尽最大的努力把产品介绍得完美无缺,给公司创造出更多的利润。只要态度好,热情周到,顾客不投诉,就算完成任务了。尽管工资还是那么多,但轻松多了,毕竟不费体力的工作要比纯体力劳动有着天壤之别了。领导对我的工作似乎也非常满意,还能时常受到表扬。尽管单靠工资根本就不够一天的生活费用的,一个人养活一个人都养活不过来,还得吃老本。但只要熬过三个月的试用期,就完全可以轻轻松松地赚到我生活必需的钱。只要生活无忧,我还愁什么?
我每天都要盯着日历看上半天,知道快要熬到尽头了。只要时间一到,凭我工作的热情和能力,是不愁正式录用的。但已经过了试用期好几天了,领导没有说任何话,还是让我照常工作,只字不提正式录用的事。我每回见到领班,想跟她讲,但知道她只管我干得好坏,是不能管我工作能不能正式录用的。
可就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能不死不活地让我在这里耗着磨着吧。于是,我硬着头皮找到当初给我安排工作的上司,向他委婉地提出我的试用期过了,看能不能成为正式聘用工。
他听着一愣,仿佛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事似地说;“我知道了,这事我一个人作不了主,研究研究再给你答复吧。”
我怕他再给忘了,但问:“您能不能具体确定一个时间?具体到什么时候?”
“一个礼拜吧?”
他想了想,答复道。
我掰着手指头天天划算着时间,只要盼到七天后,我就可以正常地赚到我自己该赚的钱了。总不能一天只赚十块钱,连个肚子也填不饱呀。
心怀忐忑地捱过了七天,我陪着小心再次找到上司。他一见我,知道我的意思了。还没等我开口,便直接了当地说:“你是说你工作的事吧?实在不好意思,尽管我在会上对你的工作讲了不少好话,董事们还是认为你没有通过考验,不太符合我们工作的要求,不可能再签合同了。非常抱歉,你只得另谋出路了。”
我一下竟没有反映过来,甚至不知道他后边都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直响。倒不是我对这份工作有多大的流连,而是他们对我的评价,怎么能这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呢?这可是对我个人人格的评判呀,我一点都没有投机发懒呀。凭什么说我不合格呢?
“您倒是说清楚呀,我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哪儿做得不好,让你们觉得我是个不合格的人呢?”我盯着他的眼睛轻声却是很郑重地问,“别说让我走了,就是死也让我死个明白呀。”
“那还不明白吗?”他笑笑说,“你没有完成我们规定的任务,有挑肥拣瘦之嫌。”
“请你说具体点儿。”
我紧盯着他问。
“还用得着我说吗?还没到我们再给你安排工作的时间,你就迫不及待地提出要换工作,我们不得不给你再换个轻松的工作。这没问题吧/?”
他冷笑着说。
“可那么重的重的体力活,毕竟不是一个女孩子能干得了的呀。哪有女孩当搬运工的?”
我急急地辩解说。
“你说得不错,但这话得我们说,事得我们做,工作的调换也得我们来办。而不能是你自己讲出来。这就足以说明你没有经得起考验。所以,解聘你当然一点问题也是没有的。我还给你讲了不少好话,但公司就是这样规定的,实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呀。”
他双手一摊作出个无能为力的样子,好象打发我,全是别人的事,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而且还要感谢他的。虽然他伪装得非常好,但从他的眼睛里完全可以读出撒谎的破绽来。
“你们怎能这样对待一个打工的。这不是在剥削我的劳动吗?把我当成最廉价的劳动力了吗?难道我这三个月劳动价值就值这几个钱吗?早知这样,还有人会来应聘吗?你们就这样下去恐怕很快就得关门了。”
我实在不能容忍他们这样捉弄人,大声地说。
“那又怎么样?白纸黑字的合同签了,不服你就告去。告到哪儿恐怕你也尿口清的。我们不怕。恐怕我们的门永远关不了,你现在就得给我滚蛋。”
他的脸色一沉,蛮横地威胁说,语带粗口。
我知道在这里是无理可讲的。在经过了无数大大小小的事之后,生活已经把我磨砺得再也不象过去一样,作出没有理智,不经思考的举动了。反正自己也不是到了没有饭吃的地步了。大不了再找嘛。世界这么大,总有不设套子欺骗弱小者的人吧?
我便到财务室领了超出的七天七十块钱的工资,黯然神伤地回到出租屋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越想越觉得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们:他们这样明显是骗的人,我绝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用合同来压人,让我们哑吧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绝不能让他们这样继续骗下去了,他们这样做真是太缺德了。但找谁去呢?谁能给我这样的打工者作主呀?想来想去,还是那家中介的问题,要不是他们给介绍这样的骗子公司,我和象我这样的打工者能上了他们的当吗?
于是,第二天,我便来到给我介绍工作的那家是中介所。把我遇到的被骗的事给他们讲了,想让他们给讨回公道。
“那是你的问题呀。你没有按人家的要求做好工作还能怨谁呢?你没有认真履行合同,能怪谁呀?这事我们管不了。”
工作人员还没等我说完,脸就一沉,不耐烦地说。
“你们没有给我找到合适的工作,把我介绍给一家专门骗人的公司,就没有责任了吗?他们完全是在找茬子,专门来骗人的,如果你们不能给我讨回公道就把我给你们的中介费退给我。”
我坚决地说。
“退给你?”他瞪大眼睛凶凶地说,“哪条规定你没有按合同干好工作,要我们给你退钱呀?不要把自己没有干好工作的责任推到别人头上。我们还从来没有这种先例的,从你这儿破了例?恐怕门也没有吧?别想好事了。”
“你们介绍的工作总得能让我干得下去吧?哪有让一个女孩做搬运工的?就是让你干这样的工作,你能干得了吗?那不是欺骗又能是什么?能说是我自己的问题吗?”
我也据理力争道。
“那哪是我们能管得了的?我们的任务就是给你介绍工作,把你介绍给别人的公司,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至于你干得如何,你跟那家公司怎样约定的,他们对你有什么要求,你怎样履行的,就根本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了。你再来找我们有什么道理?关我们什么事?别没事找事。”
他气势汹汹地说。我还想争辩几句,几个保安进来围在我周围,盯着我,向我示 威,让我出去,不然可就要动手了。
这是人家的地盘,这里只有别人说的话才是话,你无论说什么和做什么都是没用的。多嘴的后果就可能是非常严重的。我知道再这样纠缠下去也是没用的,甚至可能遭到什么更加意外的事情。叶香的教训还在我的耳边萦绕着, 我不敢再作出什么举动,只得攒了一肚子气,无可奈何地回到出租屋。但仍是越想越别扭,觉得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让人骗着玩,以后遇到的事情还要更多,总不能凡是遇事就退避三舍,忍让三分,被人当猴耍,还能活个人吗?
可还能到哪儿说理去?谁能给你来主持公道?想来想去,不是说有困难找民警吗?警察也许可能给管管这样不平的事吧?于是,我拨通了110,把我的遭遇给他们讲了。以为完全可以找到公平和公理的。谁知,警察一听是这事,说他们根本管不了。他们管的的治安上的事情,如果是谁把我殴打了,才会管的。这只是合同纠纷,属于民事纠纷,要我找好证据到法院去起诉,打民事官司。
我听得耳朵都嗡嗡的地响。举着手机的手半天都没有放下来。心里就象好不容易才鼓起来的气球一下就瘪下去了。因为这点事再去打一场官司?能不能胜诉还就说不定呢?就算是胜诉了,可付出的代价根本是不合算的。要回来的那点钱还不够付出的钱呢?就为了出口气吗?我出走以来这么些年受得气还少吗?什么样的歹人没有见过?什么样的恶事没有经过?这点事还能算事吗?就算花钱买个教训吧?
这样一想,我心中也就完全放下了,不再把这件不愉快的事再放在心上了。平静地吃饭睡觉,无目的地四处游逛,不知还能再干什么,哪里是我能挣生活费的地方?再找工作如果再遇到黑中介怎么办?可如果不找工作,坐吃山空如何是好呀?把卡里的钱吃光了以后怎么办?
还得去找工作的。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得这样做。不然的话,生存都是问题,还想干什么呀?要想不被骗就得绕过中介,自己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直接跟单位或公司去谈。不要让他们串通一气来骗人。但公司都不在大街上,根本不知道在哪儿。只有饭店在大街上,非常好找。而且,正因为在大街上,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了自己的经营,店主也不一定敢克扣和欺骗员工的。因为一旦争吵起来,完全可以影响到他们的生意的。得不偿失,他们非常会算计的。最怕的并不是内部而是外部,是客人的纠缠和骚扰。但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就沿着街面一家家去问,看要不要员工。其实也不必要询问。只要是雇佣人员的,一般都在店门口贴着广告纸牌,写着需要的人员以及待遇等。
我挨家挨户去询问,但都没有要招聘员工的。每天都是满怀希望而去,惆怅失落而归。这又使我对那家欺骗我公司非常怨恨,觉得不能让他们就这样骗了我。还得去设法找回公道的。我把我的想法跟房主一讲,老人家一听便明白了。他说,这事他见得太多了,在他这儿找房子的人,恐怕十人就有九个被骗过的。人家做得是个连公家也没有办法的事。因为他们跟你签订合同,完全是合法的。即使你发现被骗了,也没有办法给自己讨回公道的。只能去打官司,但因为几百块钱去打官司恐怕谁也不会去干的。这就给他们钻了空子。其实不光是这一家,他们是好几家商家联合办的中介,专门给他们内部招工的。试用期是真的,但你永远不会合格的,一到期就得想方设法让你走掉,等于是白用。因为这样的工作根本就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任是什么人也都干得了的。你们全是外地人,双方又没有什么交流和沟通,信息不明,把你打发走了,马上就会有人补上的。根本不愁人的。每人三个月,只要招够同样的四个人不就把一年的事让你给白干了吗?人工钱几乎是用不着出的,利润不就上去了吗?只要是那家中介介绍的工作,你就是再找上无数家也还是只有试用期,没有正式使用期的。明白了吗?
我听着简直有头皮都在发麻。多亏那家中介因为我不满意,还要再给介绍另外一家单位时,我拒绝了,不然,我恐怕现在又到另一家公司正在干着试用期内的工作呢。再干上三个月,仍旧是不合格,再介绍一家公司,再被骗……
天呐!那可如何是个出头之日呀?古人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可这些事作为一个外来人,一个没有什么文化的打工者,怎么才能防止得了呢?
经他这么一说,我一下便没了主意,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去找工作了。我并不怕吃苦,在农村里什么样的苦没有吃过?但被人欺骗着去吃苦,让人捉弄着干活,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想得通,也绝不可能去做的。而且,就算愿意,连个生活费也赚不来,自己连自己也养活不了,还不如去拣破烂呢。因为拣破烂也好歹也能混个肚子饱吧?
怏怏地在床上躺了几天,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向何处去。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得去找工作。城市这么大,不可能没有要人的地方。只要肯去找,多找几个地方不可能找不到活干的。
于是,我坐着公交车四处跑,也不必下车,就在车上隔着窗户看两面的商铺,只要是想招工的饭店,店门口肯定摆着木板,上面贴着一张红纸,写着招工的要求等事项。这招还真灵,大街上真有不少饭店门口摆着一块板子,上面贴着红纸写着招工的事项。只是有时就坐过站去了,只得再返回来去询问。
果然不出我料,饭店真是自己招工,因为他们有在大街上的方便条件,不必到中介公司去让他从中赚一笔钱,自己就可找到合适的员工的。
有了上次被骗的教训,这回找工作我可是谨慎多了,把好几家饭店全作了比较,选中了一家名叫金谷香的饭店。但我还是不急于去应聘,而是在饭店里吃了几顿饭,拐弯抹角地向服务员打听这家饭店的经营情况,老板对员工的态度,以及能不能按时发工资等等。等我确信这是一家诚实讲信用的饭店后,才去应聘。
主管只是简单地询问了我的一些个人情况,检查了身份证,并询问是否有相关工作经历后,便顺利地找到工作了。她问我想干什么时,我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但我只是简单地想了想,便肯定地说:“我在后厨干吧。”
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好象没有听清楚似地说:“后厨的活可是比较累的,一般都是中年妇女干的。你想干吗?”
“想干,”我说,“我考虑好了。一定能干得好的。”
“你有技术吗?”
她又问。似乎是不太相信象我这样穿着时尚的人肯到后厨干脏活的。
“没有。”我说。
“那就只能打杂了。”
她说。
“当然。”
我点点头。
“那你是想洗碗还是拣菜?”
她又问。
“我……还是拣菜吧。”
我想了想说。我知道其实两样工作并没有什么根本性的区别。只是平时总觉得洗碗的人往往是些不太聪明的人,只能干又苦又累又脏的净了它物脏了自己的事。而拣菜好歹还没有洗碗那样令人厌恶吧?我为自己在瞬间的这种想法而感到好笑,但只能这样选择了。
只是作了一些简单的登记,主管领我到后厨看看了人们工作的情况,第二天我便按时上班了。
一进饭店后厨我就觉得自己的这身打扮是多么的不合适。因为她们全是中年妇女,穿着打扮非常简单,跟我这样的打扮格格不入。而面对着同行们诧异的目光和费解的眼睛,我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是一个极其寻常的打工妹了,绝不可象以前那样涂脂抹粉,打扮得妖艳光鲜,招摇过市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干活了,在脏水脏土中寻找自己的人生了。
于是,第二天我便换了一身朴素的衣服,再把工作服罩在外面,一下便成了只会干活的老妈子了。只不过,拣菜毕竟给人的感觉还是跟洗碗不一样的。从农家地里采来的新鲜的蔬菜,带着朝露,带着田野清新的空气来到面前,晶莹剔透的露珠还隐隐闪着晶亮的光泽,一股从泥土里发散出的特有的清香和葱绿馨人心脾。
我们每人坐着一只杌子,弯着腰,把捆扎菜的红尼龙绳解开,将菜摊在空地上,将菜里面的黄叶,干死的叶子拣出来扔掉。根部的泥土抖落干净,切除泥根,放到清洗池里去清洗。一会儿,水变得污浊浑稠,池中的菜却异常清亮翠绿,透着股清香,如同我们以前站在田野里面对着青葱碧绿的菜地时一样。我顿时有种完善生命,升华生命的快乐。觉得自己实在是选对了工作。这跟那完全在没有生命的污水里洗刷碗筷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
然而,时间一长,干活的新鲜感渐渐地消失了,一天要干好几个小时,累得腰酸背痛,两眼发花,单调乏味的拣来拣去,反来复去不断地重复,让人觉得一点都没有任何兴趣。而且与外面的热闹嘈杂相比,我们的工作场所安静得叫人害怕,除了几个同伴偶尔讲几句早已讲了好几遍的话外,寂静得叫人脊背上发疹。所有的拣菜工几乎全成了机器人,麻木机械地反复做着没有任何变化的工作。似乎连自己也没有了生命,只有不停地反来复去,颠来倒去,倒来颠去,反来复去……面前干活得也全是比我要大得多的中年妇女。她们有进也好奇地询问我为什么要自己选择干这种一般年轻人根本看不上的工作。完全可以到外面当服务员去嘛。工作比里面轻松,待遇也比这里要高得多。她们想到外面干是人家领导不答应。可我能干却不去干,实在不明白是为什么。
我只能说我喜欢安静,不喜欢热闹的事情。她们狐疑地不大相信地看看我,不再打听我为何要作出这样怪的选择。但看得出,她们总是对我怀疑有加,觉得我根本没有说实话,而一个不诚实的人是不大讨人喜欢的。好在大家也没有什么多的交流,各干各的,完事各走各的。彼此不相互干涉内政,怀疑归怀疑,也还没有什么冲突的事情发生。
有时,我上洗手间时,要经过大厅,那五彩缤纷的彩灯,热闹非凡的场面,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衣冠楚楚的有钱人……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么充满着诱 惑。我曾经也是她们中间的一员,被男人们宠着,捧着,抚摸着,娇纵着也蹂 躏着践踏着,金钱与打情骂俏同步,财富和侮辱践踏共行。只要你把唯一的东西——人格忘了,一切都是实实在在、不费吹灰之力的……
然而——
叶香痛苦挣扎的脸,男人们肆无忌惮的狰狞面目在我的眼前晃动着、狞笑着,让我一时沸腾的心顿时冷却了下来。
不不不……
我从心里对自己说,宁杏呀,宁杏。你可是朴朴实实的农家孩子,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绝不能再当让人不齿的寄生虫了。不管再面对着怎样巨大的诱 惑,你都要管得住自己。一个连自己都管不了的人还能算个人吗?
心安茅屋稳,性定菜根香。
我听过丁雅丽跟我讲过的一句话。心定下来,眼前的菜甚至连污水也一下变得那样亲切和美好起来了。我认真地做着给自己分配的工作,还把不属于自己干的事,也顺便多干一些,赢得了同伴和上司的赞扬。一种被人尊重和肯定的自豪感便油然而生。一下觉得其实干什么事情也是可以出成绩的。只要不挑肥拣瘦,这山望着那山高,脚踏实地地做,其实做什么也是一样的。这完全是在于自己怎么看了。根本与外界无关。
安静和安全同在;平常与平安同行。我现在完全明白远离诱 惑是多少的好了。没有外界的引 诱,就不会有自己内心的波澜,没有他人的挑 逗就没有自己的响应。最好的办法就是隔绝。为什么那么厉害的电都能安全地运行,就是因为有了良好的绝缘材料。一个人的抵抗力是非常有限的,尤其象我们这样没有什么道行的打工者,更应主动选择单纯纯洁的工作环境。否则,再好的修养也绝难抵挡得住诱 惑的。甚至连朝朝那样的教授都难以自持何况我们?
按时上下班,按人家的要求把一天的工作干下来,工资一分不少,还能按时发放。晚上可以不必加班,把需要的菜拣够,我们就能象那些吃皇粮的公家人一样,准时来去,晚上完全可以不出家门,呆在屋里看电视。把门关得紧紧的。不象过去完全是晨昏颠倒,黑白不分。半夜里下班回家常常受到歹徒的威胁甚至是抢劫。连生命都难以保障。现在我是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平安”跟“和顺”了。那副对联真是把道理说到人骨子里了。
每当半夜里,睡上一觉醒来,想起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觉得现在才是自己要找的生活。以前只能算是活着,象草原上的那些整天为食物奔走的动物一样争来抢去、甚至是你死我活地活着,过着完全不是人的生活。
任何诱 惑都伴随着凶险。这是我这些年来人生最重要的经验,也是最重要的教训。
由于我工作出色,年终评比时,我竟得了年终模范,得了一笔虽然不多,但意义非凡的奖金。
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匆忙领取了证书和红包,回到出租屋里,在灯光下小心翼翼地打开红包,取出光鲜亮丽的钞票,在灯光下认真地观看着,抚摸着,同样的钱,但此钱非彼钱,这是我赚得最干净的一笔钱。它所表现的意义绝不可跟任何金钱同日而语的。尽管这点钱是把手泡得发白,在污水和汗水的浸渍中得来的,但得的安心安全,得的自然自信自豪。
半夜里醒来,我害怕丢失了似地,紧紧抓起枕边的奖金轻轻贴在脸上,想起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酸甜苦辣,悲欢离合,各种滋味象打翻了五味瓶,一齐涌上心头,脸上的泪水顿时象小溪水一样汩汩地流淌下来,打湿了绿色的枕头。
钱,就得这样赚,即使只有一分钱。
我坚定地对自己说。
第二年的正月,刚上班,领导便要在年终选出的模范中选举主管。也就是选当官的了。当然,人家都叫白领。虽然好象官也不算大,但总是管人的,不必自己干活了。我当然也在其列。当领导把这个消息告诉给我时,我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以为我没有听清楚,就又给我讲了一遍,我恍然大悟地拼命点着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把这一辈子也难以盼来的好事给耽误了。但他说的一句话,一下又把我激动的心象浇了一瓢冷水一样从头冷到脚。
这只是选拔,还得要竞争,选举,面试的。要发表演说,把自己的能力讲给大家,尤其是领导听,得票多的才能进入最后的评选。并不是内定的。
完了。我有点绝望地想。你一个只上过初中,只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的农家女子哪能跟人家去竞争呢?哪能竞争得过别人呀。
我这才想起有个要好而有水平的好朋友是多少的重要。如果丁雅丽在我跟前,让她给出出主意,辅导辅导,可能一点问题也没有。可现在,面对着眼前几个比我的文化还低的几乎是文盲的中年妇女,我找谁去呀?跟人家领导该说些什么呢?怎样才能做好领导,当好一个官呢?谁能告诉我呀?我这样的人能当官,当领导吗?能管得了那么多的人吗?你敢干吗?一连串的问题搅得我心神不宁,不知该怎么办。不过,机会稍纵即逝,所谓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绝对不能放过的,就算是人家看不上,大不了还在这儿当拣菜工的,但不去试谁能知道你有那本事呢?再说了,本事也是做出来的,练出来的,没有干的机会怎能证明你有那方面的本事呢?
主意一定,我便认真的准备起来。好在我在饭店干过不少年,对其中的工作任务,所要做的事情,以及人员的任用都有一定的了解,至少说起来不可能说出外行话来的。我把我工作中发现的许多问题都一一进行了罗列,结果发现了一个非常大的问题。饭店的蔬菜全是在批发市场购进的,价格高不说,经过几经倒手,蔬菜被揉搓得没有新鲜感,吃起来也不可口。如果能自己建立自己的配送系统,直接从农户手中拉菜,不仅可保证蔬菜的新鲜度,而且完全可以在价格上取得优势,成本一降低,利润自然就上去了;再加强内部管理,提高效率,完全可能取得良好的经济效益的。
明天就要发表演讲了。我虽然心怀忐忑,但由于自己也没有什么压力,抱着不过如何如何的目的,所以实际上临到跟前反而放得非常轻松。好久没有化妆了,平时尽量把自己的形象降到最低,不敢让任何人从我的身上发现什么男女价值。正如丁雅丽所说的,慢藏诲盗,冶容诲淫。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只要自己不招摇过市,好在人前显摆,别有用心的人就自然不会在自己身上打主意的。但此时完全不同了,是所谓露脸的时候,要给人一个强烈的良好的印象,就不得不在面子上下点功夫了。俗话不是说,面上的功夫要做到三分之一吗?
我购买了一身淡绿色的西装,配了一条暗红色的领带,重新让美容师给设计了发型。真是人凭衣裳马靠鞍。这样一捣腾,一下年轻了二十岁。好象也完全象个都市白领了。根本就用不着去演讲面试了。
形象有时候是可以给人增加自信心的。
宽敞的大厅里,并不象平时开大会一样,人声鼎沸,座无虚席,而是显得更加空旷。只有台下的长条椅子上坐满了从董事长总经理,到各部门的主任经理,以及群众代表等。他们都是表情严肃,一副严格慎重的模样。这些平时经常在台上亮相的人,现在却全坐在台子下面,而把本属于他们台面留给了我们,让我暂时用一下。当然,也许我们中间也会有跟他们一样成为台子上的主人的。我们参加选拔的人员则分别坐在两侧,静静地等待着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
抽签时,我恰好抽到正中间,二十个人,我抽得是第十一名。这给了我信心,因为据说,中间的名次最容易被人赏识。既没有刚开始时的认真严格,也没有最后疲劳时的麻木,而是能恰到好处地调整自己评价的尺度的,不偏不倚,公正公平。
前面十个人讲完了,他们虽然语言优美,形象美好,气质也好。但好象全是同一个人的讲演似的,没有什么新意。这从台下人们刚开始时眼睛发光,到最后黯然失色能看得出失望的表情。只不过,不知为什么,不象青歌赛一样当面打分,而是在统一发的本子上记着什么。所以,实际上并不知道每个人讲演后的具体得分情况,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的结果。好象对所有的选手的评价都是一样的。
当主持人大声说“下一个,宁杏。”时,我心里一激灵,平静的心狂跳了几下,但我强使自己镇定下来,迈着镇定的步伐走到台子上。望了一眼台下正襟危坐的大小领导,把早已准备了好几遍、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演讲稿,用舒缓的节奏说了出来。别的好象也没有什么,跟前面那十个人给评委的感觉没有什么不同。但当我讲到要建立配送中心,把成本降到最低,既能保证蔬菜的新鲜度和质量,又能大幅度降低成本时,台下的大小领导眼睛里闪着欣赏的目光。有的还频频地点着头。
“……作为一名主管,不仅要有奋斗力,还要有亲和力,战斗力和承受能力。要把公司的事业当成自己的事业来做。要创新不已,奋斗不止,时刻把上进进步当作自己的座右铭,就能带领团队永远处于进取中。但单凭一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一名主管更要团结所有的员工,把他们当成自己最亲的亲人,让每个人都把公司当作是自己的家,把主管当成是自己的兄弟姐妹,形成一个团结一致坚强无比的集体。同时,也要对那些懒散奸滑,投机取巧,不务正业的人毫不留情,要有战斗力,用铁的手腕来管理,严格执行公司的各项规章制度,不能放弃任何原则上的东西。但任何时候、任何人都不可能永远成功,永远处于不败之地,挫折和失败往往在所难免。这就要有抵抗挫折的能力,要有强烈的承受能力。就能绝地反击,反败为胜。一名主管,只要有了奋斗力、亲和力、战斗力和承受力,这四力,就能带领自己团队退可守,进可取,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我渐渐忘记了自己是在大厅上,面对着的是公司的精英,决定着自己命运的人。只是沉浸在自己想好的氛围里,似乎早已把自己当成了公司最大的头儿,好象这个公司就是自己开的,我已经不是一个打工妹,而是董事长和总经理了。我的声音越来越高亢洪亮,节奏越来越平稳舒缓,表情也越来越生动丰富。
我看得出,台下的大小领导们全都惊奇得瞪大了眼睛,也不在本子上记什么了,好象在全神贯注地听着我的发言,甚至有点不大相信我是他们的下级,是他们中间的一名极平常的打工妹似的。我也觉得自己的发挥是非常成功的,真是取得了意想不到的良好效果。但他们哪里知道,除了前面的那些点子是我自己想的外,后面这些极为深刻蕴含着人生哲理的所谓“四力”全是丁雅丽平时没事时给我们讲的。当时并没有当回事,今天竟然用到正经地方上来了。而且取得了完全出乎意料的好结果。她早已到了美国了,但还在帮着我,真是不知该如何感谢她才好了。这可真是应证了古人说的那句话,结交须胜己,似我不如无。
然而,激动人心的场面过去了好久了,也没有听到我被录用的消息。我心怀忐忑地虽然天天一如既往地干着活,但总是不知命运到底对我如何,是原地踏步还是能有一点小小的进步?因为并没有当场打分,谁也不知道谁到底讲得如何。我实在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那还用说吗?这又不是青歌赛,面对着亿万观众不敢暗中操作。这可是人家的私人企业,只有老板说话才算话的,别人的话只能作为参考,哪能当场就决定下来呢?不然,老板当得还有什么用呢?”
一位大姐对我说。
我顿时恍然大悟,一下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戏了。看看那些竞争者,不管是学历、形象还是背后可能存在的关系都比我强得多,我只不过把丁雅丽平时跟我们讲得话发挥了一下罢了,实在没有什么新意的。还得在污水泥土和被人轻视的地方一直干下去了。不过,我早就打定了做最平常最一般工作的主意,所以,权当是一次玩玩罢了。我很快便回到正常的工作上来,再没有把竞争的事放在心上。
过了几天,主管突然通知我,说刀总叫我。让我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我不知道这公司最大的官找我干什么。我知道董事长和总经理是同一人。他完全可以决定公司所有的事情,这样的大人物平时象我们这样处于打工最底层的员工是很难见到的。他接触的只是部门经理们,甚至连主管这样在我们看来已经是权力很大的人了见不到他。不知找我有啥事?不过,距离越大,越没有什么顾虑,不是说鞭长莫及吗?现官不如现管。越是大人物越对小人物没有任何关碍,因为谁也不会对谁构成威胁的。
所以,我并没有作多少考虑便跟着他来到刀总办公室。
他正坐在沙发里等着我。见我到来起身客气地请我坐下。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令多少人仰慕的这里的最高统治者。他有着成功者固有的矜持和洒脱,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黑得发亮,中等个儿,国字脸,脸色白皙红润,不大的眼睛里闪着智慧的光,咧着似笑非笑的嘴唇跟我打着招呼,伸出修长的手,轻轻跟我握了握。完全没有大人物见小人物时的高傲和令人难以捉摸的样子。
我不敢看他那双似乎有穿透力的眼睛,只是微微低着头,想听他有什么吩咐。不知他找我有什么事,是不是有关上次竞争的事?
“你的名字就是叫宁杏?”
他轻声问。
“是啊。”
我说,我非常奇怪他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因为表格上以及讲演时的报名表和报名单上都有我的名字的。为什么还要再问呀。
“你还有没有别的名字?”
他又问。
“没有了。只有这一个呀。”
我又回答。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不就是刀总吗?刀总经理,刀董事长。”
我认真地回答道。
“你认识我吗?”
“认识呀?”
“在哪儿认识的?”
“就在这儿啊,金谷香。您的公司。”
“不。”他说,“你其实早就认识我了。不是在这里。”
他笑着说,眼睛里闪着三年早知道似的光。好象我是故意跟他捉迷藏似的。明明知道就是不给他讲清楚底细。
“我真的不知道。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简直快哭了,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什么要拐弯抹角,不直接说清楚。
“我叫刀明,几年前,在你工作的地方,有一个婆娘曾经因为我对你作过非常无礼的事情……”
他亲自给我倒了一杯水,边给我提醒着。
我没有顾得上喝他倒的水,脑子里象过电影一样迅速将我过去经过的一切事情快速地过着。突然,一个胖大的婆娘,紧紧攥着拳头揪着我的头发乱打的影像一下映在我大脑的屏幕上。
“你还给我过过生日的,感谢你过去对我的关心……”
“刀明?你、你就是刀明……”
我急切的喊叫着,惊奇地瞪大眼睛看着他,但忽然捂住了口:人家现在可是董事长了,刀明哪是你这样的人叫的?
“正是当年的刀明,亲爱的杏儿。能在这里,在这样的情形下遇到你,真是三生有幸。”
他略带自豪地说。
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真不知道命运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穷困潦倒、被又丑又蠢还泼赖的女人整治得垂头丧气的人,不到短短的十年竟能取得如此巨大的成绩。是什么样的力量把一个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的?
激动、惊喜、意外;有望、依赖、爱恋……无数极为复杂的感情顿时在我心里象翻江倒海一样翻滚起来,我的心怦怦跳着,脸上有种灼热的感觉,双手也不知道往哪放,机械地揪扯着衣裤。脑海里一片苍白,好象把过去所有的经历全忘记了,不知自己此时身在何处。
半晌,我才从难以抑制的激动中清醒过来,再次打量着眼前这个非同寻常的人物。实在不相信眼前的刀明就是那个一脸忧郁,无精打采,穷愁潦倒的男人。
“你怎么变得这么快,象施了魔法一样。”
我木讷了半天,才不知所云地说。
“说来话长呀。”他感叹地说,“先不说这些了吧?世界这么大,可还是太小了,作梦也没有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咱们到外面详细谈谈吧。”
说着,他带上门,来到下面,打开车门让我坐进去,他开着车带着我来到离市区很远的一个饭庄里。
我不知道,他自己开关饭店为什么还要带我到这么远地方来。是不是害怕他的员工们知道我和他过去的一些事情?还是另有什么样的考虑?虽然见到他一下激起了我莫名的高兴和激动,但总觉得有些忐忑和别扭。是不是因为他是老板,我是员工?我一点也不明白。
包间里装饰得非常优雅舒适,白色的墙壁上装饰着淡雅的壁纸,若隐若现的花纹星星点点,似乎还散发着隐隐的香味。朦胧淡黄的灯光把眼前的桌椅映射得如来到令人飘 飘 欲 仙的童话王国里,大厅里隐隐传来优雅的轻音乐,伴随着饭菜扑鼻的香味幽幽弥散在周围,香气氤蓊,令人陶醉。
刀明一下点了好多菜,我连名字也叫不上来。
“你这样不太浪费了?倒掉多可惜。”
我嗔怪地说。
“没什么,能为你浪费东西是我非常荣幸的事。”
他真诚地说。
我吃惊地瞪大眼睛,一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望着他迷一样的脸,我有无数话要对他说,也有无数什么在等待着他给我答复。吃饭已不是重要的事情了。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发展成现在这样的吗?这全得感谢我的那位贤内助。”他呷了一口红酒说,“自从咱们那回的事被她发现后,虽然她回家了,但对我更加凶狠,动不动就骂,不是摔东西就是骂人,有时甚至把我父母也给骂上了。我不能容忍她这样骂我大人。就跟她打仗,结果当然可知,离婚了。为了使她以后不再纠缠,我什么财产也没有要。因为孩子还太小,只得跟她,我给扶养费。我这样一个大男人活得太窝囊呀。但我不知道我怎么才能改变这些。为了散散心,我到这著名的旅游区来旅游。我没有钱,只能在小摊上吃点东西。但让我惊奇的是,这里居然有来自天南海北的地方小吃,而且销售得非常好。尽管摊子并不大,但利润却非常可观。这让我想起我们家乡几乎灭绝了的一种非常古老的小吃,叫米面锅盔。用一种独特的鏊子焙,面是发好的米面。我只是隐隐约约在很小的时候才吃过,以后由于贫穷,最孬的吃食都填不饱肚子还有谁敢吃这种营养价值非常好的食品呢?可我知道小米的营养价值是大米的十几倍,我们那里坐月子的妇女一个月内什么也不吃,只喝小米米汤,养得白白胖胖的,连孩子都滋养得非常好。再经过发面加工,无论味道还是营养都是很好的食品。我便回家调查了无数老人,才把失传了的米面锅盔的配方和制作方法收集起来,又按他们讲的样式找工匠制作了炊具,便来到这里摆摊边做边卖。生意竟出人意料的好。”
我越听越惊奇,不知真是该他走向成功,还是完全是命运的造化,竟能让他在走投无路时,找到属于自己的天地。真是应了几句话:一着鲜,吃遍天。穷则思变。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难怪我吃了好几顿了,竟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是觉得非常好吃,看看墙上的宣传栏里写着米面锅盔竟不知它是什么。经他这么一解释真正了解它的价值。黄黄的有一层烤得颜色稍深的圆状饼,有着象蛋糕一样密密如蜂窝般地孔,非常酥绵香甜,幽幽淡淡的香气直钻鼻孔。
“你可真有办法。”
我由衷地赞叹道。
“这里盛产一种叫地参的东西。漫山遍野都是,现在又有了人工种植的。它的营养价值竟要比牛奶还要高,号称是种在地里的牛奶。光微量元素就有好几种。而且口感也好,可以做出各种吃法。我的家乡盛产杂粮。我便利用双方的有利条件,把地参跟杂粮结合起来,研制出地参五谷粥,配以米面锅盔,便成了可以说在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全粗粮招牌食品。利润不断壮大,自然便由亮摊改成门店经营。生意便更好了,还开了十几家分店。楼房、车辆一应具备,别人有的我也全有了。”
他略带自豪地说着,脸上显出自信和骄傲的神色。
“那你不什么不搞加盟店呢?加盟店不是更赚钱吗?”
以我平常的一点经营常识提醒他说。
“我可绝不会那样干的。那叫自我毁灭。当然短时期内肯定能赚到很多钱,但最后往往会失败的。因为,一来加盟人员良莠不齐,素质高低不同。他们可能由于质量和经营的原因把你辛辛苦苦创建起的品牌毁于一旦。形成多米牌效应,把我的主店也可能连累最终倒闭。另外,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他们在掌握了核心技术后,完全可以另起炉灶,改名换户,用另外的招牌经营跟我同样的东西,那可不是得不偿失?这叫饥饿营销。是一种非常有效的营销策略。”
我一时愣住了,竟不相信这话出自他的口。这么能说出这样好象非常专业的名词来呀?
“什么是饥饿营销呢?”
我费解地问。
“就是咱们通常说的要吊胃口。不要让人一下就吃饱,而是要他们想吃的时候只能让吃个半饱,这样他们就会经常对你的东西产生某种渴望,不然的话就会出现倒胃口的情况,那可是任何商家都不希望看到的。这是有教训的。我们当地有两种非常著名的酒叫三春液和玉屏酒。前一种是白酒,后一种是保健酒。它的利润竟占全县总收入的百分之七十。只要酒厂一家还在运转,那些当官的便可什么也不必干了,只等着收钱就是了。产品根本就供不应求。但后来遇到没有文化的土豹子领导,竟到外地把劣质酒买来掺在里面,由于供不上需求,甚至兑上自来水卖。酒本是是冻不了的,但那假酒每到冬天都能结冰。其结果可想而知,很快便倒闭了。把一座完全可能打造成国产名酒的酒,毁于一旦。不懂行的败家子完全按着自己想象的来做,害了无数人。导致工资发不了,后任领导也无力起死回生。你说可惜不可惜?教训是深刻的。所以,在我自己办公司后,绝不能犯他们那样的低级错误,宁可少,也要好。”
他很有点得意洋洋地说。
我实在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使他能脱胎换骨的,满嘴不是专业术语就是成语。好象他刚刚完成了大学学业似的。
“你怎么越说越让我象走到迷宫里一样了。经验当然是重要的。但那些名词术语你又是从哪知道的呀?该不是也是你自己总结的吧?”
我困惑地问。
“我哪有那本事。”他摇摇头说,“我看到没有文化要是折腾也可能赚点钱,但要长久干下去,做得更好,自己不懂行,就可能栽跟头甚至回到原来的起点上,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有好多通过艰苦努力取得成功的人,最后又赔得干干净净,就是因为他们象我们家乡的领导一样没有文化造成的。所以,在公司走上正轨后,我报名上了营销方面的夜大,通过函授全面学习了大学的课程。现在我完全可以把我所学到的理论和我的工作实践结合起来,至少不会犯象他们那样低级的错误了吧?”
他还真接受过高等教育,他还真是大学生。现 在 的 社 会要说还真是好,真是应了那句话:一切皆有可能。只要是一个有头脑、肯钻研,踏实勤奋的人,再能发现机会,改变面貌并不困难。
“那你还不好好感谢感谢你那位贤内助?”
我有些揶揄地说。
“感谢了。”
“怎么感谢的?”
“把她送到拘留所关了半个月。”
他苦笑着说。
“你这么能这样对待你的老婆呢?好歹跟你生活了不少时间呀。不是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吗?”
我责怪道。
“我何尝不是这样想呀?可她并不这样想,一个泼妇为什么会成为泼妇就是从来不会从相对的两个方面来看问题,从来都认为别人都是错的,只有自己才是对的。不管遇到什么事,先从自己的利害得失中考虑。当初她看不起我,用这个世上最成功的男人跟我来比较,当她迫使我成功后,她又认为是我抛弃了她,不仅是找上门来闹,甚至是打上门来了。当着全体员工的面打砸我的办公室,闹得我不仅颜面扫地,连工作也无法干了。无论我怎样劝解也没用。孩子也不用她管,我接过来送到贵族学校读书。她还不行,她只是通过这种手段迫使我屈服,要我再回到她身边,再受她的驱使。你不想想这可能吗?凭我现在的地位,别说她这样什么势力也没有的泼妇了,就是黑 社 会老大也不在我的话下。但一个没有任何自知之明的泼妇你能跟她讲什么道理呢?我只得动用公安的力量把她给抓起来。本来人家按法律是要判她的徒刑的,但还是我念在夫妻一场、主要是看到孩子难以面对同学的份上,在她当着公安和我的面写下保证书以后,才没有判刑。唉,温柔的女人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女人,除了这一点,别的其实什么都不是重要的。”
他叹一了口气说,刚才还眉飞色舞的脸上现出忧郁的神色。
“怎么会这样呢?人们为什么会这样前后晌看人,就不能用平常也是平等的眼光来看待人和事吗?”
不管怎样,我知道自己是个善良的人,不知道也不明白别人尤其是别的女人为什么会如此势利眼。对别人还好说,可对待自己的男人也是这样可就太令人费解了。
“自从我上了大学后,不仅学习我的专业,也读了不少书,尤其是世界名著。巴尔扎克写的一本书里,有个叫葛朗台人说得最好。他说人生就是一件交易。细细想想他说得话,真要比我们常学的马恩列斯毛的思想要伟大得多了。什么为这服务为那服务,到头来全是为自己服务的。如果有服务也完全是为了交易的。除此之外,这个世上其实是什么也没有的。我算是彻底看透了。也想明白了。”
他冷笑着说,嘴角现出一丝残忍。这完全跟他的表现和性格一点也不相符。
“我不相信,你尽瞎说。”
我差点听得喊叫起来。嗔怪地说。
“绝不是。”他说,“你想想,人与人之间其实就是一种力量的对比,在对比中实现交易。没有上下高低贵贱贫富的区别,就不可能产生交易。而没有交易也就没有了人与人之间的任何关系。婚姻是性别财色之间的交易;朋友是相互利用之间的交易;兄弟姐妹是一脉相承之间难以摆脱的交易;工作是付出和收获之间的交易;当官是上下级之间的交易,商业行为则更是赤luoluo的交易了。每个人或多或少地都是商品,地位、金钱、容貌、学历、出身其实都是附着在此类商品身上用来交易的外在的东西……”
“你这是用有色眼睛说事。以一种角度看人。太偏了。就算是你以上说得全对。难道父母跟子女之间也是交易吗?”
我反驳道。
“那当然,那才是人生最大的交易,没有比这两样之间有更大的交易了。”
他肯定地说。
“你这更是没有任何道理的。难道世上就没有不是交易的人吗?”
我困惑地说。
“有的交易是短期的,有的交易却是长期的。父母跟子女之间的交易是最长期的。不是说养儿防老吗?子女在父母的全心全力呵护下长大,上学、工作,娶妻生子。得过几十年,这岂不是一种长期投资吗?他们唯一的收获就是临老时有人照顾,直到送终,埋葬到地里下。这种交易便算是完成了。你没看到那些有钱有势力的父母,晚年都能得到很好的照顾吗?而那些不孝之子多半在贫穷落后的农村。因为他们的交易能力和水平太低,付出的太少,所以,得到也就少。谁要是不遵循这个规律,谁就一辈子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我的老婆对丈夫儿子不付出,不投资,只想着收获和回报,你想她能得到吗?这就叫因果报应。”
他自以为是地说,脸上有种好象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喜悦。不过,我觉得他好象还真是说得有点道理。
“可这也太难听了吧?这样岂不把亲情全给抹黑了吗?”
我不服地说。
“凡是真实的有用的话,都不是中听的。但是最是有道理的。我们当地的名胜古迹小西天大雄宝殿的门楣上有副最著名的对联:因有果果有因有因有果种甚因得甚果;心即佛佛即心即心即佛欲求佛先求心。俗话不是也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吗?连佛家都这样讲,我们寻常人还能不相信吗?谁要是懂得了交易,谁就能最终成为成功者。不管是官场、商场、战场,还是亲情、友情和爱情。没有能逃过这个定律的。所以说,要想得到必须首先付出,将欲取之,必先与之。要想得到回报,就必须首先投资。投资越大,回报越多。谁要是懂得了这个人生最基本的规律谁就最终可以成为真正的强者。”
他象个哲学家似地说。
想想自己这些年来的人生经历,想想社 会上各种各样的人和事,还不得不相信他的话真是有点道理的。甚至完全可以说是哲理了。但这种令人倒胃口的所谓真理式的东西是要扫人的兴致的。满满一桌丰盛的饭菜也不知都是些什么,只觉得早就吃饱了。全没有早前跟他邂逅时的惊喜和温馨了。但他的话无疑给我的脑海里灌注了一剂清醒剂,让我被狂喜冲毁的理智的堤坝漏洞,一下便给修补好了,不得不重新再次审视眼前的这个男人。觉得他真是成熟了,强大了,也令人更难以捉摸了。好象他完成了从蛹到蝴蝶的质的蜕变,变成了已完全跟原来的卵子和蛹根本不同的一种别类的动物了。跟他的过去早已是风马牛不相及了,你所认识的现在的他,和先前见过的他早已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人了。不能再用原来的标准来看待他了。得重新认识和重新捉摸了。
生活可真是一个奇妙的模子,而那些适应能力强的人就是在这样的模具里压制出来的中式中范的有极强可塑性的强者。他们能在各式各样的生活际遇里找到自己的生存方式和立足之地,并将其做大做强,成为雄居一方的主人。
刚刚,由于我遇见他自觉处在优势时所产生的强势感,在听到他一番充满着理智和哲理的说词后,一下变得隔膜起来,本来觉得极近的距离一下子便拉大了。我的心里不得不产生了一种由平视甚至是俯视到现在仰视的转变。
吃罢饭,他带我参观植物园。离饭店不远就是闻名于世的植物园。开车走了不到十分钟便来到一座不知有多大,一眼望不到头的植物园。
生活在北方的我,除了地里种的庄稼,根本就没有见过多少植物,尤其是花卉。只有些象苦菜,蒲公英,马齿苋,打碗花等连花的样子也看不出的花。那些有名的花只是电视里才见到过。
一脚踏进植物园我一下好象就把这个世界给全忘了,刚才跟听他居高临下式的谈话所形成的心里上的压力全然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有眼前的令人眼花缭乱的、目不暇接的无数叫不名来的植物。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馨人心脾的令人心驰神往的清香和清新交织在一起形成的氤氲气息。明媚的阳光把树与花的倩影映在洁净光亮的匝道上,形成斑驳迷 离的晕圈。微风稍来,树影如同活了一般,婆娑起舞,隐隐绰绰,如在仙境。高大的乔木参天林立,直指蓝天,好象要把蔚蓝色的天空要戳出一个大口子;低矮的灌木密密匝匝,挤挤挨挨,高低间隔,错落有致。翠绿茵的树叶互相交织,错落,象一柄柄大大小小碧绿的伞,给树花草人以蕴含着生命力的温柔的佑护。树下的小草碧绿如茵,翠绿似玉,青葱蓊郁。有的花艳丽欲滴,娇媚绚烂;有的花娇小玲珑,婷婷玉立;有的花雍容华贵,风姿万千;有的花含羞闭月,娇憨可掬;有的花一枝独秀,孤芳自赏;有的花密艳丛生,千娇百媚;有的花袅袅欲舞,风情万种;有的花静如处子,仙风鹤骨;有的花含苞待放,蠢蠢欲动;有的花惊艳四座,沉鱼落雁;有的花含蓄内敛,默默静放……
花草树人,风味光影,交织成一幅幅妩媚娇艳、绚丽多彩的美丽动人的画卷,令人流连忘返,驻足不前,令人真不知世间还有任何物事人的存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