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香的伤很快痊愈了。出院那天,她特意做了一面锦旗送给那些关心她的医护人员。上面写着:“救死扶伤 爱心无疆”八个大字。
给她治疗过的医生护士全都站在医院大楼门口,象等待着一个什么大人物检阅似地满脸笑容地等着曾经让他们给使脸色的最弱势的病人给他们带来的荣耀和奖赏。
我们四个人站着队,脸上尽量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嘴巴张得特别大,就象刚刚出世的婴儿,似乎在等待着母亲那充满着诱 惑的奶头似地,根本就没有居高临下的给人发奖的任何感觉。也许是他们当初给我们和叶香的难堪太多了,也许是我自己的心理作怪。反正好象是被谁强迫着做似的,完全不是从心里愿意干的。
一开始叶香要给医护人员送锦旗时,大家就不大同意,尤其是吴丽是坚决反对的。她对他们的势利眼非常反感,但拗不住叶香反复劝说,我们还是同意跟她一起去送锦旗。因为她一个人去送,孤孤单单的,根本没有一点人气,又不能偷偷一个塞给人家,那样岂不显得太不尊重人了吗?她只得强迫大家去,好象还是个集体行动似的。
我自己没有什么主意只得向丁雅丽讨教。她想了想,说,不要怪那些势利眼们。其实在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是势利眼,也就是所谓的势利小人。如果没有势利,那就不能叫小人,而应该叫圣人了。可这世上能有几个人是可以称得上是圣人呢?遇到这类事情,也许我们大家跟那些天天跟各种层次的人打交道的医生护士并没有任何区别。因为人是变化的东西,此时善,彼时也许就恶;此时美,彼时也许就可能丑。不能把问题看得绝对化。对于势利小人因为太多了,我们只得选择原谅。否则,还不把世上人全都得罪完了?以后大家还怎么活在这世上呀?天天能见到圣人,这概率恐怕要比买彩票得大奖还要小得多吧?古人不是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吗?该原谅别人时还必须去原谅。要是他知道了我们的身份恐怕内心的厌恶感要比我们对他们厌恶感强烈得多吧?
经她这么一讲,我和吴丽的心理一下便有霍然开朗的感觉。便和叶香一起去做了一面锦旗。但总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
由外科主任带头,全体成员列队站在台阶上,拍着双手欢迎我们。
叶香神情激动得又手捧着锦旗,走上台阶,来到主任跟前,恭恭敬敬地鞠着躬,把锦旗送到他跟前,声音颤抖着说:“牛主任,我非常感谢您和您的同事对我的关怀和帮助,要是没有你们的帮助和抢救,我恐怕早就离开这个世界了。你们,你们真是比我的亲生父母还要好呀。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们了。只能说一声谢谢了。这点心意实在是没法表达出我对你们的感激,我、我……”
她说不下去了,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汩汩在落在鲜红的锦旗上。
医生和护士们一个个走上前来安慰她,跟她拥抱,拍拍她的头,一句句感人肺腑的话,不得不让我们每个人都抹着涌上脸颊的泪水,说不出一句话来。此时,也许只有此时,不管原来如何,此时的感情完全是真挚的,灵魂完全是纯洁的,话语完全是真诚的。早些时的一切猜忌、埋怨,不满和怨嗟,此时全都烟消云散了。大家唯一拥有的只有关切爱护和祝福。
不经历风雨哪能见彩虹。没有见风刀霜剑磨砺怎能看到人情 人性人之灵魂的美好和真诚?人只有在遭受痛苦的折磨中才能知道谁是君子,谁是小人。痛苦和不幸是分辨真人和假人,君子和骗子的试金石。
也只有在此时,我们才真正想到了这些医护人员的不易。他们早起晚睡,半夜也不得安身。在吵吵嚷嚷,纷乱杂沓的环境中天天坚守着。还难免遇到许多不可预料的纠纷和麻烦。在这个世上谁都活得不易。重要的是要互相了解和理解。如果不能理解,宁可选择谅解也不要走向极端。
我们三人也走上前,跟他们握手、拥抱,感谢他们对叶香的帮助和治疗,使她能很快痊愈。当我们挥着手跟站在门口仍旧朝我挥手致意的医生和护士告别时,那座在我们送叶香进来时的高高的大楼也比先前要高大洁白得多了。
回到出租屋,大家的兴奋劲还没有过去。吴丽也比先前要高尚得多了。只是她觉得这些人怎么变得这么快呢?
“这就是人,不然,岂不全成了行尸走肉了吗?最会变化的除了人还有谁?”我说。
我也做了一回哲学家。全是从丁雅丽和朝朝等高人手中学来的。真是跟着屠夫剔骨头,跟着巫婆学跳神。
定下神来的叶香跟我们说;“把你们的卡带上,跟我来。”
“干啥?”
我问。
“到时你就知道了。”
她神秘地说。
我们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得懵懵懂懂地跟着她走。
她把我们带到自动取款机前。原来,她是给我们还钱的。
“算了吧。”丁雅丽说,“我们原来就是要帮助你的,又不是借的。还什么?人家全社会的人都给你捐款。大家情同姐妹还不能也捐点吗?”
“就是。”我也说,“要不然不显得我们太生疏吗?还算是什么朋友呀?”
“给就给了,还还啥?谁还用不着谁呀?别太较真了。”
连吴丽也表现出从来没有过的慷慨。人们的心,不管是好心还是歪心,都是会感染甚至是会传染的。这大概就叫群体无意识或者就群体意识吧?反正只要是做好事,这种群体意识就得发扬光大。可如果要是做起歪事来,恐怕也是可怕的。
“我现在比你们都有钱。我可是真正的财主了。虽然钱都是别人给的。别人的钱我是想还也还不上了。只有在心里默默地感谢了。可你们跟我是朝夕相处的姐妹,能还却不还,我成了什么人了?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能得到你们无私的帮助,我是一辈子也感激不尽的。哪能赖账不还呢?就这我也无法还清你们对我的最友好的帮助的。因为虽然钱不缺,但嘘寒问暖,早晚问候,还不是全靠你们?精神的帮助有时要比物质上的给予要强大的多。你们绝不能再推辞了。”
看她那么坚决,大家只得听她安排,把我们给她的钱又全打进我们的卡里。我留心看了一下,还完我们的钱,她的卡里只剩下不足一万块了。不知社会上捐的那么多的钱都上哪去了。
看到我们疑惑的样子,她说,绝大多数捐款都打进医院的账户里了。只有少数款项直接给了她。不知现在还有多少款项。也不知该怎么来处理了。她自己有没有资格来处理这些钱。她觉得是医院抢救了自己,还是留给医院最好。
“不要那样做。”丁雅丽断然说,“他们根本就没有资格来处理捐款的。没有社会的捐款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救你的。来自社会的钱还必须还给社会。尽管你自己无权处理这些钱,但他们也没有这权利。”
“那怎么办?”
她困惑地问。
“有专门管这种事的机构。必须让红十字会来处理是最为妥当的。”
于是,我们相跟着来到红十字会的办公地点。
工作人员竟知道叶香的事。由于媒体大肆宣传报道,社会上很多人都知道她的事。红十字会全面关注她,当然了解得更多了。她首先祝贺她康复出院。听她说要把剩下的款捐给红十字会时,非常高兴。因为本来她还可以以后续治疗为名来继续处理这笔钱的。但她全部捐出,实在是难得的。她在请示领导后,带着我们来到医院,查了剩下的款项。只见帐面上还有八万多捐款。红十字会的便通过转帐的方式全转到他们帐上去了。医院领导也没有敢再说什么,只得签字放行。
回到出租屋,大家都有种办完大事过后的轻松感。正准备商量以后的事,吴丽突然说:“社会上的人还不知道叶姐出了院。要是他们还在捐款,不是全捐到医院的账户上了吗?如果不让社会上人知道还会以为我们在骗人家的钱呢。”
大家都一怔,怎么谁也没有想到这事呢?这里发生的事是不会有人天天关注的。但媒体发出的信息却仍旧在发挥着作用。如果不能向社会说明现在的情况,还在源源不断地捐款,真的还会以为善良的叶香在骗人家的钱的。
怎么办呀?大家四只眼睛瞪得大的,不知该如何处理。
“有了。”丁雅丽说,“虽然叶香的事全凭了省委书 记的关心,但如果媒体不跟进,就不可能引起这么大的社会反响。我们除了得感谢医院还得感谢媒体的帮助。要是给他们送去一封感谢信,让他们登在报纸上。这样既表达了我们的心意,又能让社会知道叶香现在的情况,还能不再让好心人盲目捐款。这样就能起到一石三鸟的作用。”
“你能不能把话说得明白点呀?啥叫一石三鸟呀?”
吴丽问。
“扔了一块石头就砸住三只鸟吧?”
叶香猜着说。
“正是。”
丁雅丽说。
于是,由丁雅丽执笔给报社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感谢信,我们三人相跟着来到报社。
主编热情的接待了我们。他对叶香的事非常关心,热切地询问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当得知她是来送感谢信时,非常高兴。他接过信认真地看着,对信中表达的感情非常首肯,而且留露出惊讶的神情。他问我们是请了谁写的。一旁的吴丽迫不及待地抢着说:“就是她,我们的研究生。”
“研究生?你还是研究生?”
他打量着丁雅丽怀疑地问。
“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丁雅丽谦恭地说。
“你们这些打工妹真是神通广大,竟能请到这么高水平的人给你们捉刀。了不起,了不起呀。”
他连声感叹着说。
吴丽还想说什么,我赶紧暗中捅了她一下,示意她不敢乱说。
“她是我们的领导,顶头上司。”
叶香赶紧说。但没有一点慌乱的样子。
“难怪你们这么团结齐心,有这么好的上司自然就能有良好的团队了。你们还需要我们的怎样的帮助?”
他边赞美着丁雅丽边询问着。
“这已经非常让我们感激涕零,没齿不忘了,还敢再劳大驾?只是想把这封信刊登在你们的报纸上。”
丁雅丽说。
“为什么?”
“因为叶香已痊愈了。她不再需要钱了。可社会上的那些好心人还不知道她的具体情况,可能还会给医院捐款的。这样大家包括你们也对社会有一个最终的交代。不至于让人家产生误会。我们已经把剩下的钱全捐给红十字会了。当然这也不能叫捐,应该叫返给人家了。这样这件事就有了个圆满的结局了。不然总让人觉得还少一步似的。”
丁雅丽解释道。
“你们想得可真周到。”主编赞许地说,“好吧,就按你说的去做。很快就会见报的。”
我们在编辑先生的美好祝福声中,心怀感激地离开了那个给了叶香也给了我们大家信心和力量的地方。
“看人家这些人,真好。”
路上叶香感慨地说。
“比我们遇到的那些人不知要好上多少倍的。”
我也感慨万端地跟着说。
“这就是知识分子,这就是知识分子中的优秀分子。他们才是我们社会最大的希望。只可惜你恐怕是很难接触到这样的人的。”
丁雅丽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她好象话中有话似的。但不知她这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自己不也是知识分子吗?我们不是天天跟她在一起吗?怎么说我们很难接触到呢?
吃过午饭,休息了一会儿。丁雅丽提议大家到郊外去散散心,把这些日子的愁苦、焦虑和担忧释放一下。
“我可不敢去。”吴丽揉着惺忪的睡眼说,“只出去一回就因为我把叶姐给害了。再出去要是遇上坏人,上次是往沥青锅里推,这回说不定会把我们扔进搅拌机里搅着,非搅成肉泥不可。我可没有叶姐那样的承受能力。”
“你胡说些什么?”
我对这个没心没肝但心肠特好的小妹实在是又痛又恨。她岂不是哪壶不开偏提哪壶?这岂不又触到叶香的伤心处了吗?
“不是我胡说。要是你们要报上回我闯祸的仇,不等人家扔,你们就抬起来把我扔进那滚动着的搅拌机里了,我岂不连我最心爱的爱人也见不着了吗?你们没有老公不知道老公的好处的。”
她压根没有意识到我对她的提醒,自顾自地说着,还顺便开着玩笑。
这就是她的可爱之处,也是可怜之处:什么事也不在乎,什么也不计较。没有防人之心,也没害人之意。如果害了谁也全是因为没心没肺,绝不是故意的。
面对这样的人,你只有对她妥协,或者耳提面命,当头棒喝,甚至棍棒伺候。不然根本难以让她自己觉醒的。
“扔进搅拌机里算便宜你了。非把你扔进油锅里,让那些男人们把你当成他们的下酒菜炸着吃不可。”
叶香顺便也开着玩笑。她这可是少有的举动。说明她的确渡过了最痛苦的时期了。风雨过后,人可能会变得比过去更加成熟和豁达吧?
“真的。大家光顾了叶香的事了,不知你的那位白马王子现在去哪了,怎么好长时间也没有见了?”
丁雅丽问她。
“我也不知道呀。他是个漂流神。常常是来无影去无踪的,连个电话也不给我打。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她也恍恍惚惚地说,仿佛在讲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似的。尽管嘴上说老公如何好,但看得出他们俩其实好象也就是混在一起的那种,实在看不出有多大的感情似的。
我们嘴上虽然如此说,但谁也不敢再到那些建筑工地去了。那里毕竟有我们尤其是叶香最痛苦东西,是最痛苦地方。大家商议到郊区田野里看看郊外的风光。那些钢筋混凝土的地方,我们早就厌恶透了。尤其象丁雅丽这样打小就在城市里生活的人来说,田野也许是她们最能产生好奇心和能使身心娱悦的地方了。
我们坐车倒了好几趟,来到农家的菜地里。
正直四月,阳光明媚,空气清新。还没到中心地带,便能闻到一股股生命绽放时发出的幽幽香气,似乎有种不可名状的摄人魂魄的东西在指引着我,引导着我们走向新生,走向纯洁走向旺盛勃发的原野。
我们这些天来被压抑、烦躁和痛苦心情顿时一扫而光,大家急不可待地急匆匆向着浓郁的绿色走去。
一望无际的菜地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绿得晃眼。浓绿墨绿葱绿淡绿翠绿黄绿红绿……交织在一起,又被一畦畦地垄分隔开来,形成象井田一样的长形条块。旁边是一条条灌渠,洁净如玉的水汩汩地象一条条银白色的长蛇一样静悄悄地钻进浓绿的菜里面,滋润着绿色的世界。带着浓郁水气的菜香,从浓淡适中,疏密有致的绿蓬中间悄无声息地象绿蛇吐红信子一样散发着幽幽的菜香。似乎要把周遭所有的空间都要塞满绿意,赋予旺盛的生命力似的。我们置身其间,恍惚自己也变成了一棵绿色的蔬菜,正跟绿色的使者们头跟头,发并发,窃窃私语着什么。
我们不敢走近它们,生怕打搅了它们的安宁似的。也怕把菜农家的地给踩坏了。就沿着地垄和浇地的水沟,边走边看,边议论着。天天在城市里象老鼠一样钻着,真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好的地方。我们天天吃的蔬菜不光好吃,竟有这般好看。城市里那些人工做出来的东西,不管再逼真,但也是没有生命力的。当然绝对没有这么美好真实,馨人心脾,令人心旷神怡。
菜农们正蹲在地里伺弄着蔬菜。在一座看护菜的小房子前面,一对小夫妻正割韭菜。男的弯膘把翠绿的韭菜叶子轻轻割下来,放在地畦上,女的用马蔺草扎成一把一把的放在一旁。一捆捆的韭菜叶散发着浓浓的清香,象一只只绿鹦鹉一样或蹲着,或立着,或喃喃私语着,或交头接耳着,一点没有生命被扼杀的痛苦,反而有种生命力成熟后的昌盛和兴旺。俩人边干着活,边亲呢地窃窃私语着什么。看到我们,立刻停下嘴巴,悄悄地忙着手里的活。女的脸上红红的似乎听到自己的男人说了什么让她脸红发烫的话。
我们四个怔愣愣地盯看着他们,尽管谁也没有说话,但我相信四个人每个人的心里都发出了一声难以觉察的叹息。嫉恨?羡慕?向往?似乎全都有,但绝没有惯常的那种似乎是天然的就对农民的鄙视和厌恶。而是完全相反的极其复杂的感情。在这里一切金钱势利地位权利,甚至学识风度才华外在的形象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了。只剩下浓郁的纯自然的原色和简简单单的两个劳作的人。没有了势力的高低优劣,势利的贫富成败。只有默默而默契土地田野和田野上默默劳作的主人。平静平安平淡平常平和平……所有的东西都在安谧幽静中静静存在着,期待着;所有的生命都在和谐安宁中静静地生存着,发展着。没有喧嚷纷扰的倾轧,没有构心斗角的攻讦,只有纯洁纯净清纯清静。
我本来完全可以拥有这样的生活的,可不知为什么要义无反顾地从这样的地方出来呢?为什么要走上这样令人不齿的路呢?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呀?谁能回答我呢?
我相信此时,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这样的疑问的。
这时,丁雅丽把目光投向小屋子门楣上已然发黄的一副对联上:
和顺是福钱难买
平安二字值千金
“你们说这副对联写得怎么样?”
她看着对联冲我们说。
“你问谁呀?你是个研究生都弄不懂,我们这些半文盲怎能知道呢?莫名其妙。”
吴丽没好气地说。
“你们说幸福是什么?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这总该知道吧?”
我知道她又要向我们讲点什么道理了。就没有回答她的提问。
“那还不懂?有车有房,有钱有势;住别墅,开劳茨莱斯,全世界跑着去旅游,吃山珍海味,穿名牌服装。天天过新年,夜夜当新郎。”
吴丽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当新郎?你这辈子恐怕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尽作怪梦。”
叶香说。
“也有可能。”我说,“除非搞个同性恋。”
“我可没有那么变态。”
吴丽急了,高声大气地说。引得夫妻俩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我们大家都错了。”丁雅丽叹了一口气说,“这副对联形式上并不怎么样,但内容却是非常深刻的。它恰恰道出了幸福的真正内涵。平安和顺是一个人最大的幸福。一辈子没有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平静平常才能平安平和。只有平静平和才能健康长寿。你说的那些除了能满足一点可怜的虚荣心,实际上跟人家这些天天在地里劳作的人并没有任何差别。而为了那虚荣心却要付出比人家要多不知道多少倍的努力来,得不偿失。象人家这样的生活才叫真正的生活。而我们充其量也只能算是活着。如同行尸走肉般地活着,活得没有任何质量。我们大家实在该把这副对联牢记在心里。”
她若有所思地说着,脸上现出与过去完全不同的凝重和忧郁。一点也没有刚见到她时的尖锐和反叛。相反,更多的是沉思和凝虑。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真的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双手挡着反光,朝屋里悄悄看了一眼。只见里面的陈设非常简单,只有锅碗瓢筷,一张床和一台电视。屋顶安装着接收电视的锅盖。可以住人做饭看电视。
俩人吃完饭,看上一会电视,喝口水,走出屋门,精心伺弄着自己地里的菜。早上收割下来,上午到菜市场上卖掉,数着钱,再买回生活必需的东西。割上半斤肉,用自家地里产的蔬菜炒上,香甜地吃着。闲暇时看看远处的风景,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唱着《垄上行》,走在浓香扑鼻的田埂上,那会是多么的舒坦和惬意呀。这大概就是生活和活着的最大区别吧?
“咱们还是回去吧。”
丁雅丽有些无精打采地说。刚来时的兴致不知为何大家一下变得索然无味了。那些美好的景致也顿时在我们眼前失去了原先的风采。我们这些衣着时尚的人跟这两人比起来一下好象跌入到低谷了。他们身上的那些质朴的品格,甚至连廉价的衣着也成了世界名牌。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是丁雅丽那些深刻的儆醒,还是我们压根就渴望过象他们一样的生活?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甚至连多嘴多舌的吴丽也缄默不语,低垂头,看着地面,好象地上有她丢失了三金似的。
是啊,有钱又能怎么样呢?没有亲情,没有爱情,没有友情;没有房子,没有真正的工作,真正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象四个孤魂野鬼似地漂来漂去,居无定所,事无定作。晨昏颠倒,人不人,鬼不鬼。那俩人弯腰在地上干活的情景如同一幕幕的电影一样,一路上在我的脑海里放映着,挥之不去,驱之不走,那样清晰,那么美妙,让人陶醉,令人神往。
第二天晚上,叶香为了表达对我们的感谢,请我们吃饭。从来都是节俭的她,居然把我们请到一家非法有名的饭店里。
我虽然也见过不少场面,跟不少有钱人打过交道,但那都是诓哄我们的,根本就没有请我到过什么象样的地方吃过饭。乍到这样的地方觉得非常陌生和好奇。
“你想倾家荡产呀?这样的地方是我们敢来的吗?”
我环顾四周的陈设对叶香说。
“这算什么呀?人家有钱人天天都是在这样的地方度过的。我们共同度过了最困难的时候,也该享受享受了。能花几个钱呢。”
她无所谓地说。
“那有什么呀?我跟我的同案们以前也常到这样的地方享受,吃得满嘴流油,晚上还反胃,吐了一枕头。”
吴丽不屑地说。她可真是见过大世面的。跟着那伙歹徒们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只是如昙花一现,稍纵即逝。好歹还算保住了一条命,只能跟大家做这些下贱的事情。
“难怪你的脸这么圆满,就是吃得太好了。全是肉堆起来的。”我没好气地说,“这回就让你再重温一回跟同伙在一起时的感觉。”
包箱里布置得非常雅致。朦胧的灯光把四周的景致烘衬得如诗如梦,象置身于童话王国。墙壁上壁纸的图案若隐若现,时深时浅,时浓时淡,幻化出各种各样的卡通人物和景物图案。顶棚上的彩色吊灯从包箱的顶部映射进来,又把梦幻般地图案叠加成一层层五彩缤纷、绚丽多彩如晕如幻的色彩,使我们仿佛成为童话王国里的公主。似乎大家的脸也变得色彩斑斓,多姿多彩了。
“来,我敬大家一杯,感谢姐妹们对我的关心和照顾。如果没有你们的无私奉献,我恐怕不会活到现在的。我这辈子除了父母就数你们对我好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来感谢大家了。我……”
她端着酒杯的手有些微微发颤,声音有些哽咽,眼圈也红了。
“快别这样。谁也不要说感谢谁。命运把我们绑在一起来了,谁能离开谁呀?”
我接过酒杯劝说着她,一饮而尽。
“我倒不是非是对大家过意不去。我是说,从今天起,我得回去了。这既算是我的感谢宴,也是告别宴。以后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能不伤感吗?”
她低声说着。眼睛又红了。
我们三个人同时一怔,就象被雷击了似地顿时变作了三尊雕像,一动不动地坐着,不知说什么好。因为谁也没有想到过我们生死相依的朋友能分开,各奔东西。
“发什么愣呀?这完全是预料中的事。人生就是这样,有分有合才活得有意思,不然天天死气沉沉地呆在一起,不是就没有了生气吗?”
丁雅丽首先打破缄默,似乎是三年早知道似地说。
“好么,你们两个提前就商量过了,把我们俩瞒在鼓里,不太生分了吗?把我俩当外人。”
吴丽噘起嘴,嘟哝着。
“瞧你那小心眼。”丁雅丽嗔怪地说,“我哪能跟她商议呀。我知道叶香一定会作出这样的选择的。放在我身上,就是放在你身上,大家都会选择离开这里的。不光是要离开这样的地方,最为重要的是要放弃这样的让人不齿的事情,重新找回自己了。今天大家不是看到了什么才是生活,什么才是人生了吗?人家那样的生活才叫生活。我们这样的生活跟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生活有四色:黑白红灰。事实上绝大多数人还是属于红色和白色的。清清白白的人毕竟要占绝大多数。不要因为生活欺骗了我们,我们就以暴易暴,以牙还牙。最终伤害的还是我们自己。尽管我们被罪恶伤害得遍体鳞伤,但我们是什么?我们是谁?我们属于丑恶,还脱离不了恶的范畴。大凡恶事都是非常危险的甚至是凶险的,迟早要受到它的伤害。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为什么我们今天看到那位女子就能平静平安地生活着,而我们却不能?现在是得远离这样污淖的地方了。再也不能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了。我说这活请叶香不要见怪。因为我说的首先是我自己,当然还有我们所有的人。我本来比你们都强,有着大好的前途。可选择了这样一个叫人不齿的工作。我们最终还是要选择成家立业,结婚生子的。如果有一天要让我们的下一代知道他们的母亲原来是干什么的。还让孩子怎么活呀?还让父母以什么面目来面对世人?非常非常的凶险呀。悬崖勒马还来得及,不然的话……真不知该怎样设想我们的生活以后会发生什么了。”
她的声音迟缓,低沉,每一声每一句都象一柄柄重锤敲在我的心坎上了。我的心咚咚地响着,好象要从胸膛里跳出来。脸上烧得滚烫滚烫的。
“好么,全是你一个人的理了。把你原来说的话现在重新再放一遍,你就肯定会闭上你的嘴的。当时你跟我们是怎么讲的?让我们死心塌地地供男人们寻欢作乐,现在倒好,全又是错的了。啥时你才能只说一样不变的话呀。”
吴丽不服地说。她总是有种反叛意识,尽管有时并不见得对,但有时还真是这样的。至少现在她就比我们要清醒得多。丁雅丽这样说还真是自打耳光,自相矛盾?看她怎样才能自圆其说。
“你这鬼头,我算服你了。你还真成了我们中的纪检委了。告诉你吧。过去我说得是对的,现在讲得更是对的。我的话是永远没有错的。”
她自以为是地说。并没有说吴丽说错了,反而赞美她也是个有头脑的人。这真是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怎么全是拧的事能弄到一块儿呢?黑白颠倒,是非混淆,这不全乱了套了吗?
“好呀,你可真是比希特勒还要希特勒!怎么横竖都是你的理了?”
我也没好气地说。她可真是自以为知道得多,就把我们三人当猴耍了。叶香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看得出她其实也是不服气的。只是她是个善良的女孩儿,轻意不会对别人说三道四的。更不会当面讲他人的过错的。
她却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微笑着面对大家的质疑。她呷了一口红酒说:“过去我说得对,现在也是对的。因为不是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吗?一切的结论都从实践中得来的。我们当时为什么会产生那样的想法?就是因为实践的缘故。社会实践让我们首先看到的是不公不忿不平因而就不服。这正是因这大家的社会实践太少的缘故。年轻生活阅历浅,对人生社会不能全面地看问题,只看到社会的一个面,而不是三维的立体的面。自然容易产生偏执的心理特点。为什么社会犯罪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年轻人,就是这个道理。你没看为什么河道里的石头大多是圆的?本来石头都是有塄有角的,就是因为没有经过风雨水流的冲刷和洗练。时间一长,就变成浑圆的。圆的东西最大的好处就是不会因为撞击而破坏自己也损坏别的。遇事一滚就过,一擦就走,不会产生什么破坏力的。这就叫做周全周到,年轻人做事往往缺少的就是这个。我们现在年龄大了,遇到的事多,经见的东西也足以让我们能够趁早清醒过来了。因为我们经过了更多更大的实践了。实践出真知。我们终于明白了,只有简单简洁的生活才是真正的人生。而那种物欲至上的想法和作法必然会为之付出沉重甚至惨重的代价的。实在是得不偿失。趁我们现在还年轻,及早回头还来得及。不然,等我们年老力衰,临老始念经就太晚了。”
我们全都怔住了,满桌的肉菜谁也没有再动一下筷子,一动不动地呆坐着。好象听到了地球要爆炸似地,一时都不知所以了。毕竟人家学问高,不管是什么事,对的还是错的,一分析一解释,全都弄得明明白白了。多亏了有这样一个有本事的人跟我们在一起,要不然明天死掉了还不知是因为什么死去的。只是觉得她不管是解剖自己还是解剖社会,分析别人全是一点余地也没有,总要说到骨子里去,让人总觉得不太舒服。但细细一想一点都不错,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连生性刻薄的吴丽也是一声不吭,闷头愣愣地听着她滔滔不绝的讲述。
“我首先得检讨自己。我本来要比你们活得优越得多。仅仅因为一个负心郎就变得自暴自弃,自甘堕 落,实在是不值呀。社会上不是常有人讲吗?学得好不如生得好;生得好不如嫁得好。甚至现在竟有人说嫁得好不如卖得好了。社会的普世价值越来越低俗堕 落,难怪我们也会陷入到这种叫人不齿的地步。但我们本质上是善良的人,我们不能永远跟着这股歪风走。必须及时抽身,找到属于自己的真正的生活方式。把自己当成一棵藤时刻准备去通过缠绕别人来获得生存的权利实在是中国人,尤其是中国女人的悲哀。实际上是把自己当成商品去出卖的。嫁人是批发,当小姐是零售,本质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她的最后一句话把大家逗得全笑了。大家又重新回到了原先无拘无束的状态。互敬着酒菜大快朵颐起来。
“女人,包括我们大家是社会风向标。如果女人把自己当成藤而不是树,一昧地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男人们的平台上,就永远没有自己的尊严和价值。只能永远扮演一个寄生虫的角色。以色示人者,色衰爱必弛。你不看那些一旦嫁给有钱人就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所谓贵太太吗?最后吃醋争风惨遭抛弃,寻死觅活的人还是她们。女人的社会商品属性是跟社会的文明进步成反比例关系的。女人的商品性越多越大,社会不是动荡就是堕 落。现在虽然说是什么和平盛世,但女人的商品化趋势越来越明显。这个社会恐怕真的可能就没救了。我们得尽快脱身,不要使自己成为社会污泥浊水的掺和者和牺牲品。”
她颇有几分哲学家风度地说。
“你这是站着说话腰不痛。你是高材生,想怎么做,想怎么说都是可以的。反正你啥时候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天地。可我们呢?有那份能耐还做这事?不是就因为没本事吗?”
吴丽察觉到了她说的漏洞,反唇相讥地说。
“我说的是做树而不是做草。树有大有小呀。并不是所有树都是参天大树的。我跟你们比较起来算是棵大树了。但天外有天呀。比我大的树不知要有多少。关键是你是不是从心里想做树还是想做草的问题。小树也是树呀。你不看那个在地里劳作的年轻女子吗?人家也是棵树,不管大小,树总是树。迟早会长大起来的。就是草也是可敬可爱的。因为尽管它们长不大,但它们仍旧顽强地生长着。不依附任何东西。即使做不成树,就当一棵小草平静平安地生活着不也是很好的吗?总比当了棵藤去靠缠绕树来活着更有价值有意义。”
她看着大家说。好象大家立刻全成了树,至少也是草了,而不是令人讨厌的藤萝了。
我们思忖着她的话,有的比如叶香恐怕她即使不说也早就懂了;有的比如我,现在总算懵懵懂懂的有些明白了;有的比如吴丽,要叫她真的明白点什么,恐怕还得点时候的。
当天晚上,大家谁也没有睡着觉,将我们遇见后没有讲过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好象真的再也见不上面似的。我和吴丽两人竭力劝她们俩能留下来,跟我们一起生活,就是打工也在一起多好。但丁雅丽有自己的事业,她要向上发展是根本不费什么力的。只要她重新选择,她就肯定能找到自己在生活中的位置的。而叶香遭受了这么沉重的打击,她当然再也不会在这样的伤心之地停留了。而且也绝不会再干这些令人不齿的龌龊之事了。只有我俩不知该去干什么。所以,总不想让大家就这样散伙。但现实就放在眼前,每个人的人生境遇不同,只能各自选择自己的人生之路了。
叶香要回她的故乡去了。因为政府给每家都发了建房补助金,可以给她这样被洪水冲走的房子的人家建房的。家里还有地,她完全可以靠种地来养活自己,弟弟大学也毕业了,不再需要她来供他上学了。不管如何无能,现在的社会只要肯干,不要太贪,过个温饱的生活还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吴丽好象离开别人,要她独自生活比要她的命还可怕,她绝不会一个人单独去生活的,她要继续寻找她的那个白马王子去。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即使让她受苦受难也再所不惜。只有我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去,该找谁去。一夜里我都没有一点睡意,不知道明天我到底该往哪里去。回家吗?家里父母全去世了,母亲更不知是打哪来的,连个面相和名字也没有,只有一堆白骨。虽然还有伯伯,但我自从十七岁离开家,再也没有回去过,跟他们全家非常生分,他们能容得下我这个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侄女吗?我该到哪里去?又能找谁去?
“你们全都有自己的归属,都有自己非常明确去的地方,可我呢?我该到哪里去?能到哪里去?谁会接纳我?你们把我一个人撂下来,让我怎么活呀?说呀,说呀,你们到是给我说说呀。你们就这样要把我给抛弃了吗?”
我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自己以后真是没路可走了。有点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盲目埋怨起自己朝夕相处的姐妹们来。
“快别这样,别这样。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在没有遇到我们之前,包括我们还不都是一个人生活吗?大不了回家去找一个农民工嫁人,种地,做饭,养孩子,不也顶好吗?就象我们在田地里看到的那两口子,人家的那种生活不是也让我们非常羡慕吗?那样的生活其实是非常容易得到的。”
叶香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说。
“杏儿,你我,我们现在最需要学会的是坚强。送给你八个字的人生箴言吧,这是每个强者必须具备的基本品质。”
“什么是箴言?”
吴丽问。
“就是劝诫人们应该听从的话。也就是常说的座右铭。”
“哪八个字?”
叶香说。
“独立不惧,遁世不闷。这是衡量一个人是否是强者的一条最重要的标准。”
她说着,给我们讲了其中的意思。我们听着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觉得眼前一下就明亮了起来。是呀,一旦离开了别人的关照就活不下去的人,谁能说他是强者呢?还不是软弱的藤萝,随风倒的墙头草?强者呀,并不是说在口头上的,而是要实实在在地落实在行动上的。
第二天,一早起来,我帮她们把东西都分装在旅行包里,我暂时还没有想出该到什么地方去,只得先暂时留在出租屋里。由于她们分别来自不同的地方,分手都不可能坐同一趟车。我帮她们带着行李向车站走去。
现在是春末夏初,正值出行淡季,所以坐车相对还方便些。她们没有费力就购买到了车票。只有我没有购买车票,因为我暂时还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候车室里显得有些空旷,椅子上坐着等候车的人们,每个去的地方都挂着各自的牌子。下面是到那里的客人。这可把我给累坏了。她们几个都在不同的候车室里等车。我只得使出分身术从这个地方待一会,再到另一个地方去跟不同的人说会话。好在她们并不是同时发车,还可在一起待会儿。直到快开车时,才回到各自的候车室里。
首先发车走的是吴丽,她听说金晶在上海,就要到上海找他去。我们三人把她送上车。从来都是大大咧咧的她,临上车时竟哇哇大哭起来,引得旅客们不时朝她看着。她也不管别人的目光,自顾自地哭着,直到上了车,还在车窗里眼泪婆娑地跟我们挥着手。这是个平时不动声色的女孩子,一旦动起感情来,也是惊天动地的。引得我们几个也同时涌上了不听话的眼泪。
十点多钟,丁雅丽坐的车发车了。我和叶香去送行。她是个真正的强者,没有一点分别时的软弱和伤感。跟我们拥抱着,道着“珍重”,潇洒地朝我俩挥着手,直到车风驰电掣般开走,还隐约可见她拉开车窗朝我们挥着的手。
叶香坐的是最后一趟车。由于我俩的出生和境遇相似,所以,我们的关系最好。分别也是最痛苦的。我买了站台票,提着她简单的行李送她上车。她紧紧地抱着我,生怕我跑了似的。直到此时,我才知道她其实比我更痛苦。因为我还好歹还算有个完整的身体,没有在肉体上受过多大的痛苦。她可就不同了,不仅丧失了双亲,自己还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和伤痛。此时回家也是孤苦一人,一个人面对生活的重压。如果再让家乡的人知道了她做过的事,那她还如何能在家乡活下去呀?因为她的事上了电台电视台、报纸。已经是个名人了。人怕出名猪怕壮。何况出的是那样的名!尽管社会的帮助让她保住了性命,但灵魂的伤害可能会由此变得更大更多的。
但无论如何人都得面对,荣辱毁誉,得失安危,不管怎样是无法逃避的。除非自 杀,而自 杀除了证明自己的软弱外,什么也证明不了。
分别的时候到了。她紧紧的抱着我的头,我的双臂,我的肩膀,眼泪汪汪地连声说;“杏儿,宁杏,可不能忘了我呀。我给了你地址,你将来不管是发达还是无助,不管是需要还是不需要,都要看我来呀。你是我患难时最好的朋友了,记住了啊?”
“叶姐……”
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落着眼泪,汩汩的泪水把她的衣袖也给打湿了。
载着叶香的列车远去了。我朝她挥着手告别。直到早就看不见她的和车的一点影子了,我的手还高高地举着,忘记放下来。整个人就象一座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呆立着,似乎全身都凝固了,只有大脑在高速飞转着,一个让我难以回答的问题时刻困扰着我:宁杏啊,宁杏,你该向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