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黄教
这一天,兰心妍一无所获。
半夜,她像疲惫的归帆一样回到了员工宿舍。头挨在枕头上,却睡意全无。
连个正头香主都没找到,让她直到天快亮了才沉沉睡去。
朦胧之中,仿佛有神灵相助,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大学时代。只是,她学的不再是汉语言文学,而是证券投资专业。教授没啥知识,却比文学院的高富帅。坐在他的课堂听课,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她还没顾上怎么品味知识点,一声黄鹂的叫声吵醒了她的梦。
她披衣起床,一看已经八点了,也顾不上吃早饭,直奔海滨政经大学而去一一她梦见的就是这个如花园般的学校。
这地方她来过,是跟前男友来的。
前男友从乡下来到海滨的时候才十六岁,托亲属在证券公司找了个看自行车的活儿。
女大户白术枝天天来炒股,他总是帮她把奔驰车倒进车位、重点看护。
一来二去,两人熟了,后来就发展得不清不白了。
再后来,女大户帮他进了公司营销部的编外团队。凭业绩说话的他,因为拉的客户多、拉住了大客户成了“编外经理”。
这期间,兰心妍陪他到这个大学旁听过证券课。让她惊奇的是,前男友不光有这个学校的学生证,后来还有了毕业证和学位证。
用前男友的话说,“就是当骗子,也要当高级骗子”。
那时,他们常听黄教授的课,因为他是唯一能把证券学讲成武功学的人。
兰心妍跑到课堂时,黄教授的风险投资课已经开始了,她正好找个学生不愿坐的前排悄悄地坐下。
黄教授讲课有两个典型动作一一授课时像丹顶鹤一样单腿立着,提问时双手捂裆,人称“丹鹤捂裆派”。
现在是单腿立着阶段。
他的讲课从来都中规中矩、一丝不苟,既使是“吃不饱不饿、穿暖了不冷”之类的废话,也论证得严丝合缝。
“股海是人性与股性的校场。赌性,让股民在成功与失败中不停地战斗。”黄教授讲课没朴大洋那么有磁性,但是很激昂,“炒股是投资还是投机?自从股市的钟声敲响的那一刻起,这种争论就从未停止过。鄙人以为,赚钱是硬道理,要用投机的方法去投资。”
这些话,对学文学的兰心妍来说,很好理解。炒股的赌性是毋庸置疑的,就像前男友一样,坐在麻将桌旁,即使连和了三圈儿,也不会退出旁观,获利的欲望会支撑着他顽强地在牌桌上战斗,战斗,直到接二连三地点炮。赢了,他希望再赢;输了,他想到翻本儿,赌局不散,战斗不止。只要钱还有,就要战斗底。
在兰心妍溜号的时候,黄教授只会换左右脚着地儿,永远不会跑题:
“说得文学一点,炒股,是在拿自己的青春赌上市公司的明天。从投资角度上讲,选择一家具有高速成长的公司持有,这是股票投资的根本。”
谁不想嫁个良人,一世相守啊?兰心妍想。
“但是,在股市很难做到,因为很多上市公司像中国足球一样,是扶不起的阿斗。君不见,有多少过去的百元股飞流直下只有几元了?那些让人敬仰的明星公司,已随黄鹤而去!股民时时还要遭遇上市公司、股市黑嘴的‘黑天鹅’‘窝心雷’‘鸳鸯腿’,咋倒下的自己都不知道……”
何止是股市,职场中、生活中不都是如此吗?兰心妍想起了一个著名的老经济学家的一句话,有的股市连赌场都不如。
前男友也说过一句“名言”,要想疯得快些,白天看大盘,晚上看足球。
怎么又想起前男友,这么没出息?兰心妍举起手想扇自己个嘴巴子。
可是,黄教授以为她要提问,便提前进入了“捂裆”环节。
“这位同学,你是哪个班的?有什么问题吗?”黄教授和蔼地问。
看见黄教授正盯着自己,兰心妍吓了一跳,她怎敢说自己是“混子”?怎敢说自己刚才是“溜号”了?
她灵活机智有胆量地给起来,躬身请教道:“黄教授,股海像没底儿没边儿的大海,我们小散的小船随时沉没,有人说船小好掉头,你认为是这样吗?”
黄教授把捂裆的一只手举起来:“那得有洞察秋毫、见机行事的真本事。经历过大盘暴涨的人都知道,行情在快乐健康地进行时,突然休克而亡,股市的不可测性可见一斑。船小,翻得更快。”
兰心妍接着问:“小散,怎样规避风险呢?”
黄教授换了另一只手捂裆:“股市往往朝着自己期望相反的方向发展,所以要抛弃你的主观愿望、顺应市场的趋势。”
“套住了,就捂着,对吗?”兰心妍看到黄教授的动作,就用了个“捂”字,引得下面同学“吃吃”地笑。
“有的同学说了,不行就做长线嘛!被套住了,不做长线怎么着?”黄教授不知下面为何笑,“一根绳子断了再接起来总不会比原来长。所以,有人说长线是金。的确,长线能钓到大鱼,但需要足够的耐力、结实的钓竿,很多人名为长线,实为三辈子解不了套的股东。”
兰心妍又问:“如果我不幸成了一名长线投资者,怎么办?”
“那就得耐得住底部的寂寞和高处的喧嚣。我想,你的性格做不到。”没想到,黄教授还会相面。
这时的黄教授少有地把“捂裆”和“单鹤”结合起来,双手挥舞着瞟了一眼兰心妍,面向大众:
“选股时,空间至上,卧底静待,顺势而为,逆向操作,观察量价,直待云开日出。正所谓,行情低迷人绝望,正是底部买入时;人气鼎沸成头部,见好就收好等时机。”
“黄教授,股市里有一种奇怪的现象我理解不了,有时,所有的股民都赚钱;有时,所有的股民都赔钱。那么,股市赚来赚去赚谁的钱?”兰心妍今天是“逮个蛤蟆攥出尿来”,和黄教授耗上了。
“是啊,都赚钱赚谁的呢?都赔钱赔赔进的钱哪去了?同学们说呢?”黄教授的鼻子尖儿渗出细小的汗来。
“国家要收税,庄家要赚钱、上市公司要圈钱、券商要赚佣金、股评家要‘抽头’,卖书卖报卖信息卖盒饭看车的都要钱……这钱,都是谁的钱?”兰心妍“宜将胜勇追穷寇”地追问。
“一个愚蠢人提的问题,一百个聪明人也解释不了。”黄教授的双手又落了下去,鼻子尖儿上的彻底汗冒了出来。
同学们这次笑出了声。
“消费的钱有的是上市公司的分红,大头是散户。”黄教授擦了一把汗,终于缓过一口气来,“股市的赔与赚有一个大的周期,这个周期可能是几年或十几年,你今年赚的可能就是他前几年赔的。”
“我知道,要想成为股市的赢家,只有技高一筹,否则,会有交不完的学费流不完的眼泪。”兰心妍这不是请教,简直是访谈,“这样说,是不是股就不能炒了?”
“非也,我有简便的办法。”黄教授摇头晃脑地说,“在小散怕得要命、绝大多数人犹豫时,行情会不断地发展;在推车卖菜的也议论股票,多如牛毛的‘股神’侃侃而谈,大多数人疯了时,行情就要熄火了。”
……
这节课成了兰心妍和黄教授的互动卖场,直听得众学生目瞪口呆,今天这课还有点用!
九十分钟,弄得黄教授再也不想见到这位不耻下问的学生。他心存疑问:这位同学是哪班的呢?怎么以前没见过?当了这多年教授,没见过这样‘好问’的学生,难道她是元好问穿越?
走出海滨政经大学,来到金扶摇的出租小屋,兰心妍发现他正在看一本无名的书。
二人把两天学来的东西进行了交流。兰心妍拿出了听课录音,金扶摇拿出了走访笔记,像会计和出纳对账一样,一分也不能差。
交流的共同体会是:
黄教授的理论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但是,要真让他操盘,盲人打弹弓——没准儿。
朴精英的理念可以学习,实盘操作也可学,唯人品不可学。
柳千万的方法很独到,可只能适用于他自己。似他有生,学他者死。
“我们有必要非得找股神吗?”金扶摇想活成自己。
“不找股神,找你啊?”兰心妍毫不动摇,虽然今天他想要黄教授的电话没要来。
“以我的炒股经历,在该出手时恐惧了,在该放手时贪婪了。”金扶摇痛定思痛地总结着过去,展望着未来,“我们想法摒弃人性的两大弱点——恐惧与贪婪,就离成功不远了。”
“没那么简单。炒股是个击鼓传花的游戏,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先知先觉者肥吃肥喝,后知后觉者残汤剩饭,不知不觉者前来买单。”兰心妍听了几次课,理论水平也在“哇哇”地增长。
“我们尽力做先知先觉者呗。”金扶摇说。
“你以为自己行了?”兰心妍一撇嘴,“你我就是那不知不觉的小白菜,必须找到股神提点。”
“这个世界,我认识一个股神。可是,他不认识我。”金扶摇调侃地摇着头,“想成为巴菲特那样的赢家,就要克服人性的弱点、掌握股市的特点,抵制人性重股性。可是,臣妾做不到啊!”
“要不,咱们请黄教授或朴专家理财?”兰心妍提议道。
“‘黄’教授、‘嫖’专家呀?这个我早试过了。”金扶摇讪讪地说,“教授、专家的作用,是把明白解释到不明白。让他何理财,是老人家的头发——越理越少。然后,还咬钢掘铁、振振有词。”
“可也是。朴精英、黄教授这样的‘大家’也和你一样。”兰心妍瞪了金扶摇一眼,“‘尿壶镶金边儿——嘴儿好’。”
金扶摇自知理亏,不再多言,进厨房准备饭菜去了。
兰心妍望着简单的晚餐,吃着油腥很少的青菜说,“按他们的说法操作,我怕是有时间赚没时间花,我们必须找到一些快速赚大钱的方法,那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地找到股神。”
“股神……”金扶摇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想把股市当提款机的人比牛毛还多,可都站在山岗上放哨呢。不找了,吃饱了,咱们睡觉。”
“流氓说,我想和你一起睡觉;徐志摩说,我想和你一起起床。”兰心妍瞪了金扶摇一眼,“流氓和诗人之间的区别越来越大了。”
“我听着没啥区别。”金扶摇盯着兰心妍,色色地看。
“色色地瞅什么呢?”兰心妍“啪”地放下碗筷,剜他一眼,拎起小包,边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外边说,“不信春风唤不回,明天继续分头找。”
“你去哪儿?”金扶摇追着问。
没有回声。
他走到街边目送着兰心妍远去,心里有着一种莫名的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