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关于哭郊的传说
小小子舅舅故意大声地说话是为了暗示我们俩厨房院来人了，乔书记松开手，我藏猫猫似的忙拎着提包躲到那堆黑乎乎的煤后面。
“大师傅，有个孩子手里掂个提包，里边鼓鼓的，我没看清是啥东西，他没来这儿吧？”
“黑灯瞎火的，一个孩子来这做甚？我这会一直在院里转悠，没见着。”
“前天，造反兵团刘司令回来去开他卧室门，门顶上竟用绳子挂着一条火箸长的大花蛇，昨个开开门，满地上爬的都是癞蛤蟆和青蛙，床上盖底上都爬上了，今个刘司令只好搬到南面那个家住了。我就纳闷了，你说，是啥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我们的刘司令作对？”
“我也挺纳闷，是谁有这么大胆量呢？所以，这些天我一刻也不敢离开厨房院，生怕有人怜悯那姓乔的，混进来给他送吃的，或趁机放跑了他。天一黑下来我就更不敢怠慢了。”
“大师傅，看守姓乔的虽是我负主要责任，可是你也知道，我是个到哪都坐不热屁股的客，一直呆在厨房院会把我憋出病来。这事只有辛苦你了，千万不敢叫有啥个闪失。”
没曾料到我在路上撞见的那人竟然担负着看管乔书记的主要责任。那人似乎不放心，“噔噔噔”过来开了锁，在门口用手电朝屋里乱晃，嘴里说：“姓乔的，老实些昂，甭想耍花招逃跑，我们在外边已设下天罗地网，你逃到哪都会有人把你抓回来的。要是逃了叫抓回来那性质可就严重了。乖乖地听话，也许过段时间就放你出去了。”
那人拿手电来回晃动着，我很想咳嗽，只得屏住呼吸轻轻在煤堆上挖个小坑，把嘴伸进小坑用手捂住强忍着。实在憋不住就咳了一声，乔书记忙打掩护连着咳嗽几声说：“这些天我犯了病，老实咳嗽，能不能给我搞些药来？”说着又大声咳嗽几声。
几只老鼠也凑热闹似的在煤堆那面唧唧喳喳打起架来，那人说：“咳嗽不是啥大病，死不了的。我倒是觉着像你这种人死了还能为国家节省些粮食。”
那人叫虎头，住西头生产小队，离姨姨家不远，是造反兵团的骨干，那次押送我爹回家的就有他。若不是那些烦人的老鼠们撕咬着打架，还有乔书记的掩护，要是叫虎头发现了我在这儿，那可又要坏大事了。我强忍着咳嗽。虎头乱晃了一阵没发现啥异常，就安插小小子舅舅一番后又哼着“下定决心……”离开了。
那个时代流行唱毛主席语录歌，好多毛主席语录都谱成了歌曲，等“下定决心……”的语录歌声渐渐远去后，小小子舅舅伸进头来，说：“真吓坏了，我的心这会还‘蹦蹦’乱跳呢。警惕些，有啥话快说吧，我到大门口给你们把风去。”
小小子舅舅依旧锁上门。我把鸡蛋埋到煤堆里，走到乔书记身旁坐下拉住他的手说：“姨夫，这些天你受罪了。姨姨说身体是本钱，叫你保重身体，她会等你出去的。那些鸡蛋我埋在煤堆靠墙角的地方，是叫你补身子的，你可记着喝昂。”
“回去对你姨姨说，甭管他们咋迫害姨夫，姨夫都要坚强地撑下去。”乔书记抚摸着我的头说，滚烫的泪水滴到了我手背上，一滴，两滴……渐渐汇成涓涓细流。
“姨夫，他们今个把你咋了？你的衬衫都叫血浸透了，胳膊上都是绳子的痕迹。”
“他们简直就是一帮土匪，与蒋匪帮没啥两样，不过你不要把这些告诉你姨姨……”
古郊公社分东、西两大片，东大片十二个生产大队，西大片十二个生产大队。乔书记今个是在东大片的莲花生产大队接受批斗。批斗会上，乔书记被人用绳子五花大绑起来摁在主席台前结结实实打了一顿。曾听姨姨说过，乔书记南下时在火线上负过伤，往后每逢天气变化伤口都要疼，但他没流过一滴眼泪，是个硬汉子。这会我看着眼前的乔书记泪如雨滴般落在我手背上，就问：“姨夫，你感觉疼就痛痛快快哭一阵吧，我给你擦眼泪。”
“疼没什么，战争年代姨夫都挺过来了，还能屈服于他们？我是被你姨姨一颗心软化了，她太善良了，后半生能遇上她是我的福，姨夫出去后定会好好对她跟巧兰的。还有，请转告你姨姨，叫她抽空悄悄代我去看看芬芬，还有房东大妈，就说我也很想念她们。”
听完乔书记吩咐，我点点头。显然，乔书记还不知道房东大妈遇难的事，更不知道他的女儿芬芬早转移到我家。我站起来给乔书记擦擦脸上的泪迹，乔书记也想站起来，我忙说：“姨夫，你多保重，我该走了，你的话我一定带给姨姨，你甭起来了。”
我拎着空提包走到门口轻轻拍拍门扇，小小子舅舅过来开开锁，说：“打小门出去。”
来到陈冲家，陈冲问：“桃子，我爹妈都睡了，你咋这会才来？”
我说替姨姨办了些小事，陈冲没再问下去，他已完成了我安排的补习作业，完成得很顺，就拿出象棋与我博弈。摊开棋盘摆好棋子，陈冲说，他今个得知小演说家吴天亮前几天偷偷给刘河东制造了一起麻烦，我问是啥麻烦，按先红后黑的规矩，陈冲拿起马走上一步，卖关子说：“他往刘河东门顶上挂了个很吓人的东西，至于啥东西，许你三猜。”
“只需一猜，肯定是条长长的花花蛇。”我搁上当头炮说。
“你真够神了，一猜就猜了个准。”陈冲又走了左边的马。
“甭拍马屁了，这只是碰巧而已。”我只得又拉出当头炮。
俩人又猛攻猛打地杀了一通，陈冲连失两马败局已定，这会我故意露个破绽，陈冲拿起车放在当头将我一军，说：“桃子，你输了。”
反败为胜的陈冲一高兴就又说起小演说家吴天亮捉蛇的事情来。那天，吴天亮一家人都坐在屋檐下吃晌午饭，院中梨树上落的两只火火燕朝着椽头间的巢穴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火火燕是麻雀的一种，胸部是像火一样的红黄色，常把巢穴筑在屋檐下的椽缝里，往常飞进飞出从没这么叫过，吴天亮下意识地仰起头往上看，墙上有条细长的花花蛇正朝着房檐上椽头间的缝缝里爬行，头已伸进火火燕的家，火火燕鸣叫不停，原来是它们的家有了入侵者。吴天亮走到当院一喊，家人也都发现了头顶上火箸粗的花花蛇，就都慌忙离开墙根站到了当院，吴天亮爹放下碗找了根长竹竿去到棚窗用劲把花花蛇一挑，花花蛇没扒牢就打半空里跌落下来。经这么一摔花花蛇早不活泛了，家里人迷信，没敢把花花蛇弄死而是用长把子铁钳轻轻夹着，又用铁锹平托着其身送到了野外。花花蛇仍不大活泛，只见它钻进草丛慢慢盘曲成个圆盘儿，准备美美歇息歇息。吴天亮也够胆大，尾随他爹到了野外，他爹回去后，他就拿出绳子蹑手蹑脚来到茅草丛，眼疾手快地抓住蛇的七寸套住蛇头捆好，趁人不备的当儿把花花蛇挂到了刘河东卧室的门顶上。
“这个小演说家光顾给刘河东制造麻烦全然不管自个的安全了，这方法不可取。”
“你说得对，总得先保证了自个的安全。就在昨个我也给狗日的制造了些事端。”
“我猜你肯定是往他狗日的卧室里放了癞蛤蟆和青蛙。”
“就像有土地爷随时给你汇报一样，这你又是咋知道的，桃子？”
“我有诸葛亮神机妙算的本事，你们做啥事能瞒得过我的火眼金睛？”
“不过这也给我们大家都提了个醒，我们往后给狗日的制造事端必须更机密些。”
“说得对，是应该更机密些，不然，城门失火会殃及池鱼的。”
当天黑来，我跟陈冲又定了一条自认为能叫刘河东不得安宁的妙计，这条妙计若能成功实施，将能使一个人不受其害，至少能躲过眼下这一关。
我和陈冲要帮谁躲过眼下这一关？是我们联区的王校长。
古郊高小是古郊联区直属学校，东串楼和西串楼的楼上是教室，楼下是教职工宿舍，正殿是个会议室，联区全体教师大会常在这召开。今个前晌来到学校，正殿坐满了人，联区最大的走资派王振宇要正式接受全公社所有教师的批斗了。刘河东出席了批斗会。
今个一早，我到郎家祠堂医院找着大哥要了些巴豆，起初大哥不肯给，可能是怕我揭发他偷听敌台的事，犹豫了一会，还是到药房抓了少许研成粉末悄悄给我包了两小包。
“大哥，放心吧，我不会叫连累到你的，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兄弟情深。”
“我知道五弟是最守信用的，虽还是个小孩子，可是做事比谁都仗义。”
搞到巴豆粉，我出来给了等在外面的陈冲一小包，俩人才去上早自习。
前晌，老师们都在开批斗会，没人给我们上课，良田玉把赵老师安排的作业告诉了同学们，教室里就鸦雀无声了。这段时间我一直负责陈冲的学习，俩人就成了同桌。做了会作业，我小声问陈冲：“那件事你办得咋样了？”
“预备钟前，我趁人没注意，姚老师又上厕所了，就悄悄溜进了他宿舍放进了暖水瓶里，还用力晃动了晃动。你呢，也办妥了吧？”陈冲也小声说。
“办妥了，我也是趁邱老师上厕所才放进他暖水瓶里的。”
“其他人没瞧见你进邱老师宿舍吧？有人瞧见，我俩可要倒霉了。”
“我是谁？我可是桃子哎，桃子能跌旮旯带损底把事情办砸吗？”
我跟陈冲选择往姚老师和邱老师暖水瓶投放巴豆粉，皆因同学们发现这两位老师这段时间跟刘河东来往比较多，若是他俩献殷勤给刘河东倒水喝就有好戏唱了。我和陈冲边做作业边还时不时扭头打窗口关注一下正殿。正殿里乱哄哄的，激烈得很。
“桃子，是不是他俩没给刘河东倒水喝？咋这会还不见效果？”
“甭着急，好戏一定会开始的，我估计这会他快要憋不住了。”
又做了会作业，刘河东搂着个肚子打正殿出来一溜小跑上了茅厕，还没等刘河东返回来邱老师也搂着个肚子小跑着出来上了茅厕，接着是姚老师搂着个肚子出来与回返的刘河东撞了个满怀，刘河东没好气地嚷道：“走路也不长眼睛。姓姚的，你究竟往水里放了啥？”
“活见鬼！我也不知这水里有啥。顾不上跟你说了，刘司令，哎哟，我得赶紧……”姚老师顾不得理睬刘河东弯着腰去了茅厕。
邱老师、姚老师刚打茅厕回到正殿，刘河东又“哎哟哎哟”地跑向厕所，接着又是姚老师搂着肚子上厕所，刘河东打茅厕出来还没到正殿就又“哎哟”着返回了茅厕，邱老师在正殿没呆多大会也……他三个来来回回上厕所早惊动了两边串楼上的学生，每个窗口都趴满了朝正殿张望的同学。我跟陈冲想笑又不敢笑，只得强忍着。三个人来来回回往返厕所扎腾了好半天，正殿里老师们也都笑着朝外张望，赵老师走出来迎着打厕所出来的刘河东说：“刘司令，你看今天的批斗会还要不要……”
“你去对老师们说，批斗会先散了吧。”刘河东朝赵老师甩甩手又返回了茅厕。
外校的老师们都陆陆续续走了，本校几个老师把王校长搀扶回了宿舍，姚、邱两位老师打厕所出来筋疲力尽地回了宿舍，最后刘河东也拖着困乏的身子步履艰辛地离开了校园，自此批斗会无果而终。同学们返回座位坐好，又接着完成作业。
后晌第一节，我们班召开一个“向雷锋同志学习”的主题班会。班会由良田玉主持，赵老师也参加了。良田玉首先来了个开场白，她说，中国共产党的党旗是红色的，新中国的国旗是红色的，我们的社会主义江山是红色的，我们又都是新中国的红色少年，我们向雷锋同志学习，其实就是在传承红色基因，小演说家吴天亮首先站起来发言：“老师好，同学们好，大家都看见黑板上写着啥？不错，写着‘向雷锋同志学习’七个大字，这就是今天班会的主题。我们都知道雷锋是一个最能为人民做好事的人，同时又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他对谁最爱？对人民最爱！他对谁最恨？对祸害人民的人最恨！这就是他的爱憎分明，他用自己年轻而宝贵的生命为我们的国旗添了彩，是我们的国旗更鲜艳，雷锋叔叔短短的一生，其实就是传承红色基因的一生……”
同学们也都信誓旦旦的保证，要传承红色基因，要向雷锋同志学习。
“说到向雷锋同志学习，说到做好事，同学们每天清早来上自习，总能在校园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拿着扫帚清扫校园，这个人是谁，是我们敬爱的王校长，他每天都在为我们做好事；若有哪个老师病了，他还亲自登讲台，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我们的成长，可是今个他却被无端的揪出来挨批斗，你们说这对他公平吗？”一个同学站起来大声说。
“王校长不仅在校内做好事，我还见他在下乡路上把牛粪捡到生产队地里了呢。”
“王校长身上有雷锋精神，有些人却要恶意攻击他，他们是不是反对学雷锋啊？”
“刘河东就是个祸害，造反兵团在他的煽动下把整个古郊都弄得不安宁了。”
“我就认准一个理，凡是祸害好人的人绝不是啥好人。”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不叫大家安宁，我们就不叫他安宁。”
“那你们说，我们明着对付不了他，暗着给他生些事端，这叫不叫缺德？”
“他把好多好人都整倒了，你说他做的事缺不缺德？”
“雷锋叔叔是爱憎分明的，今往后我们做事应该以雷锋叔叔为榜样，多做些对人民有利的事，对祸害人民的人就应该针锋相对。”
班会接近尾声，后排的赵老师说：“同学们，你们说得对。我们学习雷锋，就是要学习他每时每刻都在传承红色基因，就是要学习他对党对人民无限忠诚，就是要学习他永远为人民做好事不做坏事，就是要学习他立场坚定爱憎分明，就是要学习他永做革命的螺丝钉。你们替王校长鸣不平，我能理解，不过跟刘河东过招要掌握个分寸，不能做得太过了头，不然要吃大亏的。因为人家现在毕竟是红人。你们虽然是小孩子，一旦他发现了你们做的那些事，要牵扯到家里大人的，所以同学们出了教室门说话做事还是小心为妙。今天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就叫刘河东们受到了惩戒，你们看人家多有智谋。王校长能躲过今天这一关还多亏了这个暗中的活雷锋。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啥时候都需要有雷锋。我们的时代真需要多出几个雷锋，有了雷锋，人民的生活才会更美好，更温馨。同学们，愿我们都来争当活雷锋，多做好事善事吧！”良田玉说。
“我们都愿做雷锋，多做好事善事不做恶事坏事。”同学们举手赞成。
赵老师站起来给同学们鼓了鼓掌，没再说啥。班会到此结束。
同学们把偷偷惩戒刘河东们解救王校长的人比作暗中雷锋，我和陈冲只觉得愧不敢当，都红着脸低下了头。不过，不知是不是我俩的暗中制裁奏效了还是其他缘故，刘河东、姚老师和邱老师从此还真没再来找王校长的不是。
又过了几天，我遇到了一件更为棘手的事情。
这是一个多云天气，日头老爷老实被遮着个脸，闷热得叫人难受。
吃罢晌午饭去和家生产小队看娶媳妇，刚到公社门口就见几个人把新郎官送进了公社院，我不知发生了啥事，正想跟进去看个究竟，良田玉撵来了，说：“桃子，看看新娘子去。”
“新郎官不知犯了啥事，和家有几人把他扭送进了公社。”
“新郎官叫人掳走，新娘子不知有多着急呢，还是先去看看她吧。”
我跟良田玉相跟着来到新郎家，只见院墙外靠西山墙的拴驹石上拴着几匹色泽鲜艳的枣红马和白马，婚礼现场一片狼藉，没鸣炮也没鼓乐之声，在场的人脸上没一丝丝愉悦之色，新郎的父母弟妹已是泣不成声，女方前来上饭的男客、女客也在无奈地叹息着；再到新房里一看，几个妇女边劝慰哭肿眼的新娘边也暗暗抹着眼泪。与其说这户人家是在操办喜事，还不如说是在祭奠亡灵。打新房出来，我急于想知道发生了啥事，就对良田玉说：“小演说家吴天亮家与这家是邻居，问问他肯定能打听出个端倪来。”
“你说的是，那我们为啥不去问问他？走，找吴天亮去。”良田玉说。
“甭找了，我就在这。其实我早就看见你俩了。你俩找我打听算找对人了，跟我来吧。”吴天亮不知打哪个墙旮旯儿拱了出来在我后背上重重击了一掌，说。
跟着吴天亮来到他家，他家里人都不在，吴天亮拿出个磁碟放桌上，又打墙柜里捧出一捧葵花籽放碟上，三个人围着桌子坐下，我跟良田玉边剥葵花吃边用心听着小演说家娓娓道来。啥事情打小演说家嘴里说出来就变得十分精彩了。
新郎官叫和家顺，新娘张舒婷是莲花山人，订婚时张舒婷对和家顺说：“结婚是人生头等大事，我已发誓要与你白头到老，你必须把我风风光光娶回家才能看出你的诚意。”
“可眼下提倡移风易俗新事新办，古郊有好几家结婚的，典礼那天都是新郎官领着新娘步行到家的，有的新郎新娘还扛着锄头和铁锹以表示与旧的婚礼彻底决裂，连鞭炮、鼓乐都没准备，要是咱俩太特殊了是不是有些引人注目？”和家顺有些为难。
“那也不能太不像样子，鞭炮、鼓乐就免了，甭准备了，骑马是少不得的，起码要有四匹马，迎娶那天有讲究，这四匹马的排列顺序应该是，头尾两匹白，中间两匹红。家顺，你猜猜这样的排列预示着啥呢？”张舒婷只顾自己说。
和家顺还在犯难，就没听见张舒婷后面说的是啥。
“喂，问你呢？”张舒婷往和家顺身旁靠靠，用肩膀抗了抗和家顺，说。
“哦，你说得对，人一辈子能结几次婚？是得风风光光。典礼那天，我一定用马把你娶回家，你就等着吧。”和家顺有些答非所问，根本没听清张舒婷说了些啥。
“那你说，四匹马按白红红白的顺序排列，预示着啥？”张舒婷追问。
“叫我想想，叫我好好想想。”和家顺显得有些尴尬。
“傻瓜，甭想了，告诉你吧，那样子排列，预示着我俩将要白头到老，中间两匹枣红马预示着我们的小日子将会越过越红火。”张舒婷说。
和家顺犹豫了一阵子，为不使张舒婷扫兴，最终还是答应典礼那天骑骏马迎娶新娘。
今个是这对新人的大喜日子，新郎新娘骑着中间两匹枣红色骏马，新郎的叔伯嫂子骑着前头的白色骏马，新娘的伴娘骑着后面的白色骏马，按本地风俗，也是新娘的意思，迎娶回来没下马就由人引着在村中转了一圈，哪知刚到自家门口，随之，祸事也紧跟而来。
“新娘子娶回来了，新娘子娶回来了，好美丽的新娘子哟！新娘子脚不能着地，赶快来人照护着新郎新娘下来，叫新郎把新娘抱进家去。”
一伙人正要照护新郎新娘下马，突然来了几个不速之客七手八脚把新郎拖下马来，为首的怒气冲冲地说：“夺了我和必成媳妇咱且不说，啥时代了还要骑马迎娶搞封资修那一套，把你的千秋美梦放起来先跟我到公社走一遭。”
当下，这几个如狼似虎的人不由分说就把和家顺扭送公社了。公社离和家生产队很近。
“和必成为啥说和家顺夺了他媳妇？”我和良田玉都听迷糊了。
“你们不知道，这和必成是和家生产队一霸，才走马上任的生产队小队长，造反兵团的骨干分子，刘河东一手提拔的。和必成也去说过张舒婷，他都快能做张舒婷的爹了，张舒婷哪里会同意？若没这个过节也许不会发生今个的事情。”吴天亮边用手剥葵花籽边说。
“就算没这个过节，他们也会编造出个理由来，狼想吃小羊迟早会找上借口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新娘子这会就哭得死去活来了，今个黑来入洞房没新郎她肯定要急出毛病来？我们有啥办法帮帮这对新人呢？”良田玉替新娘子发起愁来。
这是道难题，用啥办法巧解这道难题，良田玉和吴天亮都等着我能拿出个好办法。
“雷锋要遇上这种事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我真希望我们能有个偷梁换柱的好办法。”小演说家吴天亮把几颗剥去皮的葵花籽撂进嘴里，隔了会挠挠头说。
“天亮，田玉，你俩后晌到学校后替我向赵老师请个假，我需要回家走一遭。”说到偷梁换柱我倒想起一个人来，于是我说。
“桃子一定又有了鬼把戏，放心去吧，我们会替你请了假。”吴天亮说。
“桃子，能不能说说你的锦囊妙计？”良田玉问道。
“算不上啥锦囊妙计，不过也值得冒险一试。田玉，还需要麻烦你悄悄去安插安插张舒婷，叫她甭犯愁，就说有人会救和家顺出来与她入洞房的，叫她耐心等着。对了，吃黑来饭时候我姨姨肯定要找我，你就说我回家有些事，叫她甭等我。”我说。
仨人又合计一番我就离开了和家生产队。快到西河时碰到那个辍学在家的孩子和另外俩孩子相跟着朝西头这边走来，我问：“这不是我在牛皮坡遇到的小猪倌吗？还放不放猪了小猪倌？”答：“快甭叫我小猪倌了，放猪没啥意思，我爹又叫我去上学了。这不，我们正往学校走呢。”看着这个复学的孩子与同伴高高兴兴往学校走去，我觉得学雷锋是我们这代人的份内事，我今个要去做的又是一件份内事，我不能有丝毫的怠慢，必须得尽心尽力去完成。回到萧家庄，我先找到红杏合计一番，红杏略顿了顿，说：“这个主意虽然好，但只可到那黑屋子蒙混过关，第二天肯定要露出马脚的。”
“求你了我的女诸葛，那你说咋样才能做到不马失前蹄呢？”
“容我再好好想想。你先去找来牛大，叫我妈把她好好乔装打扮一番。”
我找到牛大说明来意，牛大和我一个性格，本来就爱做些别人意想不到的事，当下就撂下手中的活，跟队长请个假，回家拿上过年时候做的那套中山装，就与我一同来到红杏家。红杏妈因身体不爽没出工，与红杏奶奶俩人把牛大打扮一番，叫我看像不像。牛大本身长得就同和家顺一个模子里拓出来似的，再加上这身套装，活脱脱就是个和家顺。
“像极了，到那后跟和家顺里外都换穿了，至少今个黑来能蒙混过去。”我说。
为做到不马失前蹄，红杏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安插了一番，我没回家就和牛大一同往古郊了……我俩摸黑找到小小子舅舅，偷偷打开那间堆煤的黑屋子把和家顺替换出来。吴天亮早等在公社外面接应，悄悄说：“我四处走了走，这会正没人，家顺哥放心跟我来吧。”
“不过，回去后最好不要走大门，打侧门进去更保险些。”我安插吴天亮。
和家顺在小演说家吴天亮掩护下悄悄回家跟新娘子入洞房去了，我也回苇池叫开陈冲门，陈冲问：“我都快熬不住了，你咋这会才来？”
“办了些小事就耽搁到这会了，叫你久等了。”
假和家顺第二天能不能顺利脱离虎口，我还真不敢往后细想。
心中有事，调过去翻过来一黑来我都没睡好。
第二天一大早，整个世界都还在睡梦中，我就同陈冲一同溜进了公社厨房院，轻轻敲了敲小小子舅舅那间小屋的窗户，里边没反应，我俩就来到厨房，小小子舅舅早在厨房了，他说：“昨个黑来桃子走后也就吃顿饭的工夫，和必成跟刘河东就过来查房了，我开开锁，他们没进去，只伸进头用手电照着看了看里边，没看出啥不对劲来，不过我担心今个会出事。你俩快离开吧，一会就都起床了，叫他们看疑了就糟了。”
打探清情况，我跟陈冲就出来公社，陈冲说：“快到上早自习时候了，我们往学校吧。”
我点点头，俩人正要往学校走，远远就见萧家庄牛大爹妈带一伙人前来找刘河东要人了。陈冲要再跟进公社院去看看，我示意他过一会再进去。只听有人“砰砰砰”叩响了刘河东卧室的门，一袋烟工夫门开了，刘河东没好气地问道：“大清早的，你们要做甚？”
“你们平白无故把我孩子抓起来了，还问我们咋了，甭装傻了。”是牛大妈的声音。
“我倒要问问你们，我家孩子昨个晌午到古郊供销社打洋油犯了那门子王法你们要抓他？就算你们造反兵团很有权力，抓人总也得给个理由吧？”牛大爹的粗桑门子。
“你家孩子是谁？叫啥名字？我们没有抓他呀，你们这伙人纯粹是来公社瞎胡闹。”其他人也都纷纷质问起刘河东来，刘河东弄不明白是咋回事，就问。
“我问你，你们昨个是不是抓了个叫牛大的？”有人大声质问。
“我们没有抓个叫牛大的，你们弄错了吧？”刘河东声音沙哑了。
“没弄错，我们昨个歇晌时候去供销社买东西出来看的很清楚。那后生还说：‘我是牛大，我来买东西又没犯啥王法，你们凭啥抓我？’可是你们的人不问青红皂白，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活生生把人家拖来公社了。”和家生产队下来一伙人涌进公社院，为首的说。
这下热闹了，我和陈冲刚折回公社院就见良田玉也领着我们班好多同学跑了进来，异口同声地说：“造反兵团那几个人我们都认得，所以特来证明他们确实在大街上乱抓人了。我们最最敬爱的刘司令，你可得好好管管你的手下，不然这世道真真要大乱特乱了。”
“昨个你走后，我就在和家生产队游说了这些人叫他们今早来作个证，都是跟和家顺要好的。他们还真守信。”小演说家吴天亮挤到我跟前耳语道，那意思很像是在向我表功。
我正想跟吴天亮也耳语几句，和家生产队队长和必成慌慌张张跑进来说：“我们昨个送来公社的是个‘骑马犯’，人家都娶媳妇是新事新办扛着劳动工具，他娶媳妇还是封资修那一套，叫我们抓了典型。他叫和家顺，不叫牛大。你们都误会了，快回去吧。”
“我们没误会，你们昨个抓的人今个还不放是啥道理？不把人交出来我们就不回去。”
“哪条宪法规定骑马犯法了？况且和家顺娶媳妇根本没骑马，我们都看到和家顺跟新娘子相跟着在村上步行了一圈才进的家门，你们这些人咋瞎了狗眼血口喷人？”
小小子舅舅也在人群中，他是和必成的姨夫，和必成瞅见他像抓着了救命稻草，一把把小小子舅舅拉过来说：“这是我姨夫，他可以为我们作证，我们抓的的确是个娶媳妇搞封资修的家伙，他叫和家顺不叫牛大，不信你们问问我姨夫。”
和必成把小小子舅舅推到前面，小小子舅舅扭回头指着他鼻子说：“你小子甭犯浑了，你们昨个送来的确实就是牛大，不是啥和家顺，我一夜都没敢合眼给你看的好好的，不信，给你钥匙，你去把他拉出来，叫大家认认是牛大还是和家顺。”
小小子舅舅这么一说，和必成傻眼了，夺过钥匙就奔厨房院，把假和家顺与乔书记都押过来了，又叫人到和家顺家走一趟。一会工夫真的和家顺也被押来了。大家看看两个和家顺，若不仔细辨认还真分不出真假。和必成问乔书记：“你说说这是咋回事？”
“你们昨天送进来后就没再开过门，我哪里知道是咋回事。我要知道是咋回事我早说了，还用你们来问？”乔书记憔悴了许多，胡子都长恁长了。
“一群饭桶，你们把我都完全搞糊涂了，既抓错了就放了算了。”刘河东骑驴就圪台地发话了，说罢狠狠瞪了和必成一眼，钻进卧室再不露面。
和必成见造反兵团司令刘河东叫放人，没敢吭声，呆愣了一会就恼羞成怒地走了。
真假和家顺用感激的目光看了看众人，相互笑笑，拉着手出了公社院。
牛大放了，乔书记又被关进那间黑屋里，公社的人，有两个可能是刘河东的心腹，进了刘河东卧室，其余的也都各自回屋。众人也都打哪来回哪去。事情总算过去了。
回吃早饭时候，姨姨问我：“桃子，做中饭我到外边转了转，街上人都嚷嚷，今个清早有好多人到公社跟刘河东说理了？你姨夫这两天不知咋样了？我真担心他撑不下去。”
“我见到姨夫了，比以前瘦了许多，头发、胡须都长了，可人还很精神的。”
“人就活一口气，只要精神不倒就好。今个圪瞅个机会再替我去看看他昂。”
姨姨给巧兰舀上饭，巧兰端着碗坐到门墩石上吃开了，姨姨又舀一碗给外公端过去。外公自姥姥下世后姨姨叫外公干脆搬过来住，可是外公不，总是想一个人做吃，姨姨只好由外公的便，不过晌午这顿饭，姨姨总是要先给外公端过去的。我舀上饭正要出去，姨姨说：“就到这吃吧还要去哪？赶紧吃了我还得收拾呢。”
我和姨姨都坐到旁边的长凳子上，姨姨叹口气说：“今个我们这儿还真应了那个古老的传说，还真成‘哭郊’了，一句话说错了都会招来横祸。昨个咱的邻家不知说了句啥话，就叫村上那几个闹腾得最厉害的人抓去斗了整整一黑来，在家的是哭了一黑来。这世道也不知啥时才能熬到个头啊！‘哭郊’啥时才能重见天日啊！”
“姨姨，你知道‘哭郊’的传说，能不能给我说说？”我央求姨姨。
“你还要上学呢，晌午时间长我给你说说。”姨姨答应歇晌时候给我访访那个传说。
歇晌时候，巧兰也没睡，姨姨开始给我们访故事……
姨姨说古郊原来不叫古郊叫哭郊，农村人可能是叫顺了嘴至今仍还有人习惯上叫哭郊。
相传，在古郊与南圪台之间那条河东面，有座风景秀丽的叫龙王头的小山把这条河拦腰截住，形成一个天然的拦河坝，雨水涝时，河水漫过小山瀑布般地跌入千仞深的河床一路欢歌向东注入黄河，使得河两岸村庄与农田不被水淹；天气大旱，这条河又是一个永不干涸的大水库，两岸的农人常取河水浇灌庄稼，确保大旱之秋也成丰年。这条河是古郊的母亲河，她孕育着河两岸的百姓，家家户户男耕女织生活甜蜜。
在那座风景秀丽的龙王头小山的上空，两岸时常能看到有对小金鸽飞来飞去，但人们从没见到过小金鸽的家安在哪。两岸人都说：“我们这儿旱涝保收，托的都是小金鸽的福。”为报答小金鸽，人们就在龙王头小山顶建起一座别致的小庙，叫小金鸽有个安身落脚之所。小金鸽夫妻在龙王头小山上年复一年的生息繁衍，两岸百姓年复一年地安居乐业。
有个叫南蛮的小国家听说小金鸽是个宝物，国王就派手下能人来古郊想把小金鸽盗走。那些南蛮人到小庙一看，小庙里外全然找不到小金鸽的身影。南蛮人出生后习惯上都要抱到日头下暴晒，他们的眼睛一经暴晒看任何东西都似看箩面粉的箩底。当下，这些南蛮人就隔着地面往下看，他们发现小金鸽全都住在这座宝山的地下深处。于是他们就动工挖掘，可是这座宝山任凭你白天挖去有多低它一黑来就能长出来多高。南蛮人见挖不着小金鸽，就来个倒三班，白天黑来不间断地挖，这一来，宝山被越挖越低，小金鸽们藏不住身了，小金鸽夫妻就带着儿女们“扑棱棱”地火速飞离现场冲向天空，一路朝西南方向飞去，凡经过的山峰都带出了个豁口儿。至今，打古郊放眼西南那些山峰，那一溜儿豁口就是小金鸽们当年飞走时留下的痕迹。南蛮人白忙活些日子，眼睁睁看着小金鸽飞走也束手无措。
小金鸽飞走了，古郊就遭殃了。大旱之年颗粒不收，大涝之年饿殍遍野，普通年成也十减七八。苛政猛如虎也，官吏、财主们也都公然跳出来趁机横征暴敛搜刮民财，弄得家家户户食不裹腹，怨声载道，民不聊天，哭声一片。往日那种“五谷丰登、路不拾遗”的甜蜜、幸福之景象再不复存在。人们恨死了那些南蛮人。
有路人问：“这里是不是叫‘哭叫’？为啥每次经过这里总能听到凄惨的哭叫声？”
本地人答：“你说的不假，我们这里就是‘哭叫’，每天死人的事都时有发生。”
打这往后，不管本地人、外地人，人们就管这里叫‘哭叫’，后有人把‘叫’改成‘郊’，叫‘哭郊’，可是这个名字里仍带个“哭”字，叫起来总觉得不舒服。哭郊人时常期盼小金鸽夫妻能带着他们的儿孙后代飞回来，重新给这一带带来甜蜜与欢笑，带来和谐与安宁。可是，人们盼啊盼，盼了一天又一天始终没能盼来这一天。
“姨姨，打啥时候哭郊成了古郊？”听罢这个传说，我问姨姨。
“抗日政府过来了，人们欢天喜地，有说有笑，农民又过上了好日子，都说：‘小金鸽又飞回来了！小金鸽又给我们带来幸福了！’往后抗日政府把‘哭’字换成了‘古’字，‘古郊’就成了我们这里的正式名称了。”姨姨说。
“妈妈，这会古郊家家没了笑声，是不是小金鸽又飞走了？”巧兰很幼稚地问。
“总有一天小金鸽还要飞回来。巧兰快睡会吧，妈妈也要歇会。”姨姨和巧兰都睡了。
快要到上学时候了，我先悄悄到小小子舅舅那打个招呼才往学校。吃罢黑来饭，我带上姨姨事先为乔书记洗好的衣裳摸黑进公社后院。这段时间，我一直是姨姨和乔书记秘密联络员。进到那间小黑屋，微弱的煤油灯光里，乔书记摆摆手示意我坐下。乔书记今个心情很沉重，我刚坐下，他就说：“有件事我一直放心不下，我的小女儿芬芬近来不知咋样了？”
“她很好，很懂事。我每到苇池都要去看她的，她很可爱。”乔书记仍不知道他房东死亡的事，我想告诉他实情，却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在古郊，你姨姨跟你们一家人都是我最亲的人，过一两天他们要送我去劳动改造了，我想叫你爹好利索后适当时候把芬芬送到她亲生父母那里。你爹现在腿伤咋样了？”
“我爹已能拄着拐杖慢慢走路了，你委托的事，我爹腿好后肯定能办妥的。”
“芬芬亲生父母的地址是：湖北省江陵县白马王市的。桃子，你一定要记住把这个地址告诉你爹，就说乔芬芬爸爸拜托他了。”
“姨夫，你的事就是我爹的事，他一定会尽心尽力的，你放心吧。”
门外传来两声长长的咳嗽声，这是小小子舅舅暗示我该离开了。乔书记换下身上的脏衣裳叠好交给我，说：“回去吧，记住我的话。告诉你姨姨，不管遇到啥挫折，姨夫都会坚强的挺过去。代我向她问声好，叫她也要保重身体。”
这会我忽然想起了在大南张小学，我们老师与工人老大哥婚礼仪式那天晌午饭后，去刘田子家看小狐仔的路上，苗楚楚给我访的“月老的故事”，就说：“姨夫，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我姨姨会等你回来的，我走了。”我告别了乔书记，心里却在一个劲地虔诚祈祷着：“求月老在幽冥之中用你那红绳子系住我姨姨与我新姨夫的脚，一定要系紧些，再紧些，叫他们早日成婚组成新家庭，不然，我姨姨不容易，新姨夫一个人也不容易……”
尽管如此虔诚祈祷，但后来听说乔书记弄去劳改不久后竟叫活活折磨死了，苦命的姨姨此后仍与巧兰相依为命过着艰难的日子。她再没嫁过人，始终相信乔书记还活着。我仍清楚地记得，就是在得知乔书记死讯那天的黑来，巧兰睡下后，姨姨悲痛欲绝地哭泣着说：“你没死是吧老乔？你咋会死的，我梦见我们俩都把名字写在三生石上续上前缘了……”
就是那天黑来姨姨含泪给我访了“三生石上续前缘”，姨姨说三生石记载着人的前生、今生和来生所以人们叫它三生石。天下有个叫爱的男子，早听说天下还有个最美的女子唤作情，就梦想有朝一日能与情相见表达心中想念之意，可是情在何方？他根本不知道，问周围人，周围人也都说不知道。于是爱就遍访名山大川出游世界各地，人都说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想只要他爱有决心有毅力，且有不怕苦不怕累精神就肯定能找到他日思夜想的情。
爱跋山涉水夜宿晓行，饿了就到有人烟的地方讨口饭吃，渴了就摘些野果榨果汁喝，也不知走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也不知经历了多少个寒往署来，有天，爱走到一条大河边，见河水汹涌澎湃没法过去就跪求上苍指点迷津，忽然间就见天空出现一条金黄色飞龙，这飞龙缓缓降落在河面上，飞龙说：“你唤作爱吧？可是到彼岸去找情吗？快爬上我的背来。”
看到飞龙缓缓降落河面，爱正拍手称奇，刹那间飞龙化作一座大桥横跨两岸，因为人最终都要走这座桥的，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所以此桥叫奈何桥。爱登上桥时，却见桥下河水全呈血红色，原来的清澈已然不复存在。爱还在诧异之时，忽见对岸有一树纯白色花朵，娇艳堪比白牡丹，香味浓郁沁人心脾，一会儿，纯白色花朵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树翠绿叶片，又过一会儿翠绿色叶片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纯白色花朵，再过一会儿……爱被这一奇异景象吸引到对岸，又见那树上才又出现的翠绿色手掌般叶片发出人语：“年青人，是不是感到很吃惊？其实我等你多时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把我的身世说与你听，我与你遭遇相似，也许是同病相怜吧，不过你结局比我好，因为你没违反天条。”
原来那树花叫彼岸花，彼岸花开在彼岸，见证着人世间的林林总总生离死别爱恨情仇。
翠绿色叶片说他名字叫彼，树上那纯白色花朵名字叫岸，他们本是人世上两个活生生的人，他们彼此都听说过对方的名字，可是不知为啥上天规定他们永世不能相见，但他们惺惺相惜相互倾慕对方，就私下见了面，见面后彼才知道岸是人世间一美貌女子，岸也才知道彼是天下一俊俏男子，俩人因心生爱慕愿长相厮守就结下百年之好，就是因为那次私下相会他们犯了天条，天庭降下惩罚，给他们下了一个非常狠毒的诅咒，之后他们就成了这树花的绿叶和红花，但树上有绿叶时没红花，有红花时没绿叶，致使彼与岸永久不得相会。经历无数轮回，有天西天释迦牟尼如来佛主路过彼与岸私定百年之好的地方到地狱办事，见这树花气度非凡，是一对青年男女幻化而成，就想移栽到奈何桥对岸做个见证使者。佛主把这树气度非凡的花抱在怀里走上奈何桥时，桥下忘川河水白浪滔天，打湿佛主袈裟和怀里的花，到了对岸移栽时，见波涛滚滚的忘川河水全都成了血红色，才知道花朵上的鲜红色纷纷掉落河里，取而代之的是纯白色花朵。打此后，彼与岸的名字就取代了忘川河那边对岸的名字，唤作彼岸了，这树花与叶交替出现的花也就唤作彼岸花了。被称作彼的翠绿色叶片又说：“爱，你是彼永远的兄弟，上天没规定你不能与情相见，为哥恭喜你！离这不远有块石头叫三生石，三生石上有你和情的名字，说明兄弟与情还有段不了情缘，那有个老婆婆叫孟婆，她碗里的汤叫孟婆汤，喝了就会忘却尘世间一切念想，问你喝不喝，你就说不喝，三生石旁站着的那女青年就是你朝思暮想的情，她也没喝孟婆汤，你走到三生石前与她相见，你们会一见如故的，为哥再次恭喜你祝福你，去吧，情在那等着你。”
见唤作彼的翠绿色叶片这样说，爱来到孟婆跟前时，孟婆叫他喝孟婆汤忘却前世一切，他当即婉言谢绝。当来到三生石旁仔细看那石面上时，上面果然有爱与情的名字，三生石还能照出他前世的模样及前世的因今生的果，这时就见站在一旁的情深情地看看他，说：“情早听说人世上有个叫爱的人，情遍访天下，虽然吃了许多黄莲般苦头，感谢上天长眼没辜负我，总算叫我在三生石旁等来了我的爱。甭看了，三生石已把爱与情俩名字紧密写在一起，给我俩续上了前缘，来，我们尚需牵手回返人世去走完那段美满姻缘。”
于是爱与情双双谢过三生石别了彼岸花，欲回返人世牵手去走完那段属于他们的姻缘，再看那奈何桥面上时已铺满了血红色花瓣，说起这些血红色花瓣，是彼岸花花朵原先掉落忘川河水里的红色，幻化成开满形似红玫瑰花朵的花树上飘落下来的。这树花也叫彼岸花，开在彼岸的彼岸，也是有叶时没花花开时没叶，注定彼和岸生生世世不得相见。凡在三生石上续上前缘回返人世的人，这树彼岸花都会用那鲜红色花瓣铺满桥面，让他（她）踩着前往人世与心爱的人同游爱河白头偕老，这时的奈何桥已不再是奈何桥，唤作再生桥。
就是得到乔书记死讯那天的黑来姨姨含泪给我访了“三生石上续前缘”，姨姨根本不信乔书记这个全公社人民敬仰的好书记会死去，姨姨的善良时刻感动着我。当然这都是后话。
且说当时我告别乔书记出来，心里却在一个劲为古郊人民所敬爱的乔书记暗暗虔诚祈祷着，进而我又为全古郊人虔诚祈祷起来，姨姨晌午给我访了“哭郊的传说”，我强烈祈祷传说中龙王头的那些小金鸽快些飞回来，小金鸽啊小金鸽，你们都快快飞回来吧，你们都飞回来哭郊就没哭声了，哭郊就会罩在一片祥和之中处处都充满着温馨、甜蜜和幸福，姨姨和新姨夫也能组建新家庭也能温馨、甜蜜和幸福，你们都飞回来，哭郊人就欢天喜地了，就像抗日政府过来那会的古郊一样欢天喜地了！小金鸽啊小金鸽，你们是所有古郊人的愿望啊，全古郊的人都在盼望你们能尽快地飞回来啊，尽快，尽快……
这样虔诚祈祷着来到陈冲家，陈冲还等着我辅导语文。陈冲弄懂课本内容后，又写了写文章中的语汇，俩人就躺下了。陈冲说：“今个黑来，苇池生产队的小会计李面儿叔叔叫人抓到大队了，也不知是犯了啥错，抓走时他家里人都哭了。这世道真是坏了。”
苇池生产队小会计李面儿叔叔不知又遇到了哪门子麻烦？这一黑来我们都是怀着同情、怜悯与猜测的心情入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