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丁雅丽,研究生,我们的师爷。这两位是我的朋友,她叫宁杏,她叫叶香。”
吴丽将我们介绍给一位优雅地斜靠在吧台上的小姐。她修长的个头,苗条纤细的腰身,一张雪白的鹅蛋型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似笑非笑地审视着我们。黑亮的瀑布一般的披肩长发在电风扇前忽悠悠地飘舞着。她伸出一双修长的手分别握住我和叶香的手,咧开轻巧的嘴笑了笑。
我们给天成作证,给警方说天成是被他们毒打后被迫跳楼的。甚至就是他们把他给推下去的。还差点连我们也被拉进去毒打。警方部分采信了我们的证词。使天成的冤情得以昭雪。但我们因为作被证秋后算账,当时因为不懂也没有签订什么劳动合同,我们俩被开除了。我们又一次失去了生活的依托。我和叶香四处找活干,但没有一家合适的。
我实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对待我们。员工们不管是为自己赚钱的,我们创造的钱要比他们给我们不知要多多少倍。他们从我们身上获取的钱那么多,理应对我们好一点,好让我们给他们创造更多的钱,让他们从我们身上赚取更多更大的利润。可那样对待我们能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只能导致更大的不满呀。老实巴交的天成居然也敢对他们反抗,说明他们实在太不仁道了。现在可好,不管他们多么厉害,毕竟都出人命了,他们难道能脱得了干系?就是不去坐牢,但赔偿还不是必须的么?人呐,干嘛为什么非得跟别人过不去呢?大家都过得好一些难道有什么不对的么?
天成实在是死得太冤了。他可是为大家而死的呀。可那么多的人,还有不少是男人,为什么就没有人去阻挡一下呢?要是有人稍稍挡一下他就不至于被迫去跳楼了吧?人们是多么的自私呀。有时我又偷偷埋怨他,怪他太老实了,为什么就不考虑考虑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妹妹,她可是还要他供她上学呀。还有我……这个一点名分也没有的我。不想想我也许还在默默地等待着他呐。
你怎么就那样狠心自己一个走了,把我们留在这叫人又爱又怕的世上。让我以后可怎么去面对这个世界呀?
我常常睡梦中梦见,半夜里哭着醒来,无助的泪水打湿了我的枕头。常常怔怔地想半天,不知出路在哪里,他在另一个世界过得还好么?他会不会也象我一们孤单、痛苦,无依无靠?
花灯初上的街上,红男绿女穿梭,阔佬帅少翩然。每个人的质地似乎都是用百元大钞制造的,都比我们有钱,都比我们阔绰,都比我们潇洒。中国人,外国人,男人女人,恶人好人,所有的人,干嘛要跟我们这样无依无靠浮萍一般的人过不去呢?
我俩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悠着,直走得腰酸背疼实在走不动了,才在一家露天小摊上吃了点饭,无意间碰上了并不愿见我们的吴丽。她在挽着一位帅哥旁若无人地在街上逛着。看见我们竟意外地走过来,主动和我们打着招呼,并把那位帅哥介绍给我们,说他是她的男朋友,名叫金晶。
金晶很优雅地和我们握着手,热情地和我们打着招呼。
看着金晶那白皙英俊的脸,高高的个子和优雅的举止,一种莫名其妙的妒火和醋意在我胸中涌起:这样一个不知羞 耻的人竟然能找到这样帅的男朋友,而我受死受活一天赚不下几钱不说,经常还要受到欺侮,没有谁正眼瞅你一眼,更不会有谁来爱你了。命运怎能这样安排人!
我看看叶香,她正不动声色地应付着这一对恋人,但看得出她的想法和我是一样的。
客观地说,吴丽除了脸皮厚,其它方面倒是优点蛮多。热情大方,坦诚善良,乐于助人,言行一致,对人没有坏心也没有戒心。这使她无论有多少缺点人缘永远都好。
她热情地把我们引到她的住处,请我们吃了饭,我们便在她的屋里休息了下来。
一开始我们还硬挺着不愿去,但我的口袋里没有一分钱了,不找吴丽帮忙就只有去乞讨了。只好腆着个脸,怀着惴惴之心走进了这既叫人恶心又叫人向往的地方。
她在一家高级饭店,竟然住着单间。屋子里布置得很优雅,席梦思,沙发茶几,衣柜一应俱全。墙上贴着身着泳装的明星照片,香气氤氲,优雅舒适,很难想象这就是那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吴丽将屋子让给我们,她和金晶另找地方去住了。
一连几天我们都没有找到活。吴丽则和金晶旅游去了。吴丽走后,老板来赶我们,我们讲了自己的难处,他说这里不是慈善机构,不会做没利润的事情,他不可能让住下不给他创造利润的客人,让我们住这几天已经是很给吴丽面子了,因为面子也是利润,她为他赚得钱最多。
我们实在没法赖下去了,可我们又能上哪儿去?叶香不愿再听这难听的话了,一个人出去找门路去了,我却没有走。连我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为了钱?为了爱情,象吴丽一样找到一个帅哥?好象都是,又好象都不是。但潜意识中,我是想等待一个人,等待一个能改变我命运的人,我走得太累了,想靠在谁的肩膀上休息一下了;我象只蜘蛛似地张开了网,想网住一块食物,一个随便什么,只要能让我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
我由挣扎变成了期待。但我实际上也不知道要期待什么,能期待到什么。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一定是某种好处,某种利益,某种甚至不劳而获的东西。我甚至在所有最糟糕的记忆中竟没有了在各种场合被粗暴的男人糟蹋的镜头了。甚至在这野兽般地行径里有了某种让你走向好运的冥冥之兆。我知道自己在堕 落,在向没有廉耻的泥淖里滑进,但我把握不住自己。我由惧怕豺狼,憎恨豺狼,已经开始渴望与狼共舞了。也许是无奈,也许是骨子里就有某种渴望。或许不仅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吧。因为在这属于狼的世界里,人们一方面诅咒狼,一方面又崇拜狼。七匹狼是名装,《我是一条来自北方的狼》是名歌,《狼的图腾》是最畅销的书;人们对狼狗的宠爱超过了对老人的抚慰,而温顺忠诚的中国狗早已被宰杀殆尽。每张布告上面都写满了两条腿的财狼和色 狼们辉煌而血腥的业绩。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古训在今天得了最为鲜明的印证。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因为从恶能给人带来实际利益,而从善就意味着不仅要奉献和付出,而且还意味着被欺侮被蹂 躏,何恶而不为?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不是这样么?得到就是道德,早已是人们行事的标准。如果你没狮子的能耐,就要学会与狼共舞,成为狼的舞半,既可得到狼的保护,又能从狼的嘴里分到一块肉,否则,你就会成为狼的猎物而被狼吃掉。河南人不怕被感染爱滋病而卖 血,云南人不怕被杀头而贩毒,一个人,尤其是一个男人最本质的愿望就是让天下人都死绝,只留下他自己,一块面包和一个姑娘;而面包是永远吃不完的,姑娘是永远不会衰老的。除了这些,世上的一切说教全是哄人的。
日本鬼子就是这世上的一条大狼。他们过去张牙舞爪吐着血红的舌头吃了无数中国人,现在又换了一付面孔,披了一张羊皮来奴役中国人。你现在必须在大魔鬼和小魔鬼之间作出选择,大狼和小狼之间寻找生存空间。或者受大魔王的蹂 躏,或者受小魔鬼的盘剥,在被蹂 躏和被盘剥之间你只能有一种选择,两害相权取其轻,而最聪明的选择只会选择利益的最大化。
当蹂 躏和财富,甚至是和暴富联系在一起时,你就完全会把憎恶变成一种期待。我在说服自己,我已不想再争取什么,听凭命运的风把我这只沙蓬吹到哪儿,听凭命运的水把我这个浮萍漂到哪儿,即使是狼窝里,狗巢里,贼窟里,地狱里;当廉耻的外衣被风被雨被无数说不清的什么一层层剖开剥尽之时,那就只有把一切都暴露在广天化日之下听凭风吹雨淋吃拿践踏了。
于是,当一个客人在进行了三轮日内瓦谈判,并将五张老头票硬塞进我衣袋里后,我便完全听他摆布了。
不管是真的假的,我也爱过,也被人强 暴过。但面对公开交易下的索取和付出我还是第一次。我非常害怕,心怦怦地狂跳着,生怕那人把钱抢走,再把我掐死。
然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这是一种公平交易,甚至有种君子风度。这些人都是风流场上的老手,是很懂得潜 规 则的,我甚至觉得和冼老师在一起也不过如此。
事后,我把五张百元大钞贴在脸上嘤嘤哭了。不知为什么,伤心?恐惧?还是庆幸?欣喜?要不就是自责羞 耻。最现实的诱惑就是在这里一两个小时就可抵得上我们在工厂里一两个月的工资!而且,不累不苦,没有呵斥,不扣工钱,更不必去吃垃圾。
第二天,老板见了我,脸上开着利润的票花。我不知道他向客人要了多少钱。他也不打听我收了多少钱。据说,这是道上的规矩。老板收费跟小姐一样,并没有什么标准,见机行事,看人下菜,根据客人的气度穷富性情而收不等的“房费”。这里还包括安全费。老板要保证双方的安全,扮演着一个望风的角色。
十几天后,吴丽回来了,带着向无耻交了降书的叶香。
于是,我们正式加入了这股四下漫溢的地下潜流,由先驱吴丽介绍认识了这里所有的人,习惯了这里的香水味和肉腥味儿。
我真不明白,一个研究生干嘛还要当小姐。既然准备当小姐何必要费那么大劲考研究生,既然当上了研究生,干嘛又来当小姐?真是莫名其妙。
我要是一个研究生,我一定干出一番叫好人羡慕,叫坏人嫉妒的大事来。一辈子活得轰轰烈烈,精精神神,何必要到这种地方叫千人骑万人爬?真是没出息!
我不过是个倒霉蛋,臭蒌子,总来老子打总来娘——总来是个总来了。瘫子掉井里——捞出来也是坐。所以才来干这丢人现眼,偷鸡摸狗让别人老婆气得抹脖子的事,她可不是吃饱了撑的?
说实在的,我和她相比,完全是个文盲,可我还真瞧不起她。
“这你就不懂了。”吴丽说,“干这行的,也并不都一样,客人对你的态度好坏,给你钱的多少,都因你的出身身份外貌和气质的不同,差别很大。研究生再加上一个漂亮的脸蛋,就很受客人的喜欢,给的钱很多,跟一般人根本不一样。”
果然,我见找丁雅丽的一些人都气度不凡,财大气粗,而且彬彬有礼。有的客人她根本不接,但她的收入都在我们之上。
“大胆做吧。”吴丽为我们向她投降而高兴,她鼓励我们说,“丁雅丽说,我们这一行,随着经济的发展地位会越来越高。人们会由看不惯,到看得惯,由看惯到嫉妒再到佩服,慢慢就变了。古时候干咱们这一行的地位都很高,好多都是研究生,还有歌星,诗人,象什么董小宛,柳如是都写进书里去了。还有,皇上为争一小姐,争得连国家都叫人家给灭了的。”
我还真难相信这话是傻乎乎的吴丽说的。显然她不是信口雌黄。这可真是跟着巫婆学跳神,跟着白猫捉老鼠,跟着蚯蚓啃黄泥。她跟着这研究生还真知道了不少东西,不过,这根本改变不了我对这位研究生的鄙夷。
老板朝朝待我们很好。他是学美术的,当过老师。后来,见老师赚不了多少钱,便去搞装潢。在给一家饭店装潢后要不下工钱,饭店老板做别的生意后,就打折给他顶了帐,他便成了这里的老板。据说,派出所所长是他的同学,这块片警又是他的学生,所以他的饭店生意红火,从未出过事。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叫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问吴丽,她说,老板父母的姓是同字不同音,就各取了一个字组成他的姓名,名字是母亲的姓。
一天晚上,我和叶香正在看电视,老板朝朝来说丁雅丽请客要我们到她的房间里聚一聚。
这位研究生面子真大,竟能让老板为她跑腿。我和叶香都不愿去,但抵不住吴丽的撺掇说,人家一个研究生主动请我们这些半文盲,就太给面子了,还拿捏什么,应该是我们请她才对。现在还可趁机了解一下她的经历,不就没那么多疑惑了吗。
丁雅丽已经让人在屋里摆好了桌子,饮料红酒放了一堆。
她热情地请我们上坐,不停地给我们搛着菜,劝我们放开畅饮,可我们拘谨得象刚挎上书包的小学生。
酒过三巡,她望着我们探询的目光说,听吴丽说你们很想了解我,我还正想和你们交个朋友,咱们相互认识认识,不过,我今天摆的可是鸿门宴,每个人必须讲出自己最真实的生活经历,不得隐瞒,要不就不够朋友了。我先带头,咱们边吃边喝边聊。
我和叶香面面相觑,但觉得这样也公平,便点点头。
她呷了一口酒,慢慢地向我们讲起了她同样奇特的人生经历——
我为什么也来做这下贱之事?为了理想,为了爱情,为了公正。
我的男朋友也是我的同学,出国留学去了,说好他出去后也带我去,可他出去后很快找了一个美国姑娘。他骗走了我的感情,我的贞操,连我的学费都骗去了。我必须赚到足够的钱,也去美国留学,成就一番事业,也做一个美国人,让那个陈世美瞧一瞧。我拚死拚活脱发掉肉,苦熬寒窗,结果就那点工资,连我的学费贷款也无力偿还。还得无条件接受那些无德无能无知无才的庸夫们的辖制,象狗似地冲他们摇尾巴。凭什么让我去听那半文盲大老粗的?而那些斗大字不识一升的人,只要敢把自己放在市场里,就能腰缠万贯,富比阔佬。一天赚我们几个月的工资,既然这世界如此不公正不公平,你就要去适应这种不公正和不公平。你如果适应了这种不公正不公平,你也就找到了公正和公平。
也许你认为这是下贱肮脏的,可你又能在哪里找到高尚和纯洁?这世上有钱就是大爷,人们并不管你的钱是怎么得来的,是贪的骗的,还是偷的抢的淫的。每个人都在犯罪,不犯的人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或没有机会。现在,人的分类只有两种:强盗和妓 女。所有的人都在卖:卖官的,卖法的,卖尸骨的,卖妇女儿童的,卖笑的,卖哭的,连报纸都在卖版面。清官和清倌人并没什么区别。如果说有不同,那就是前者卖的是木团,后者卖的是肉团。他们出卖的是国家利益,人民的利益。而她们包括我们自己出卖的只是自己的器官,绝不比他们下贱多少。为什么不做呢?谁要是只问目的不问手段,谁就会很快成为强者,何乐而不为?连几千年前的司马迁那样伟大的人都说,要想致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几千年都是这样,只不过是古已有之,于今为烈罢了。
她说得很激动,也很流畅,眼睛里闪着洞悉一切的智慧的光芒。
真没想到她竟有如此的经历,这样做竟是为出国留学。但她的话有些我们能听懂,有的我们根本就听不懂。象“清倌人”什么的。
她平静下来后让我讲,我讲了我的人生经历,并请她设法找到我的亲生父亲。话没说完,她竟落下泪来,感慨人生是多么奇妙,命运是多么日怪。对我表示了极大的同情和安慰。答应凭她的社会关系帮我找我的亲生父亲。叶香也向她讲了自己的经历。她的声调平稳,措辞平淡,神情平静,一点都不痛苦和悲哀,却使丁雅丽激动得站了起来,泪水涟涟地说:“我的小妹妹,你真让我无地自容了。我半天说的全是一个字:我我我。而你说的也全是一个字:他他他。这里是一片泥淖,我们是泥淖里的枯枝败叶,你是泥淖里的莲花,无论你做什么都是高尚的。”
她表示她要设法让她度过难关。让学校减免一些费用。命运让我们走到一起来了,我们只有互相关心,互相帮助才能减少伤害,最终找到自己的归宿。
夜阑席散,我们刚要分手,外面吵吵嚷嚷来了一大群人,好象是一伙屠夫来找 小 姐:出口的倒要给进口的掏钱,这世界他 妈 的颠倒了。猪肉换人肉,死肉换活肉;白天卖肉晚上买肉,咱也潇洒走一回。
老板朝朝来找我们,说客人看了照片,还要先跳跳舞,相相面。猪肉猪油猪肚猪屎猪大肠。一想起这些我就作呕想吐,这伙屠夫根本就不把你当人看,象杀猪一样地对付你,恨不得把你挤成肉饼担到市场上去出售。你根本没有尊严没有人格,只有几个散发着腥臭的钱。我很快就厌倦了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看着吴丽和金晶双双对对出出进进,我也想尽快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找一个归宿,当一个贤妻良母,平平淡淡度过一生算了。我既没有叶香那样的责任,又没有研究生那样大的理想,也不想象吴丽那样珠光宝气拚命追求享受。何必也要做这种叫人不耻的事呢?
然而,要在这样一个地方找一个可资托付的人是多么的艰难。道德高尚,品格优秀的人是不到这种污烟瘴气的地方来的,而来这儿的人多是些品行不端的人,他们只把我们当作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看待,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动手动脚。有的性虐 待狂常把小姐打得青一快紫一快;还有的寻 欢作乐不给钱,扬言刚从局子里出来,不怕陪姐儿们再进去一回。更有甚者,不知是没钱还是心里变态,打着维护正义的旗号,无缘无故地欧打我们。老板对此也不敢吱声,小姐更是做贼心虚,谁也不敢反抗。
不过,我们几个还算安全一些。一来因为我们抱得很紧,一人受气,全体出动,人多势众,吃不了亏;二来吴丽社会上的朋友多,刺头也多,肯来帮我们,所以,我们几乎没吃过这种亏。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有人能看上你,把你带出火炕。
然而,我并不死心,我在期待着。
一天,来了一个客人,老板让我去接。他大概有二十八九岁,高高的个子,动作迟缓,显得很忧郁,一双失神的眼睛游移不定地东张西望。
这种人也来piao娼?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类人会到这种地方来。我感到非常可笑。他不是做买卖折了本,就是老婆被人拐走了。要不就是官场失意到情场冲销来了。
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忧郁的男人。据丁雅丽说,忧郁的男人热情不足,但最为痴情,极少旁骛,尤其是那些经过感情创伤的人,是极容易作感情俘虏的。如果他真是被老婆抛弃了,我完全可能结束这四处流浪的生活,象我这种人别指望找什么童男处子,只能要别人扔了的。
我使出浑身解数安慰他,诱使他说出他的经历来。
“瞧你那样!”我看得出他很善良,便大胆开玩笑说,“准是老婆叫人给拐跑了,要不怎么看都是一张苦瓜脸。”
没想到他忽然哭了,汨汨的泪水在脸上横陈竖淌。半天才大声说:“我老婆要有你的一半就好了,可惜她象一个贪得无厌的泼妇。”
原来,他叫刀明,就住在酒店附近,靠贩菜为生,家境不算太富,也近小康,但要命的是巷子里住的不是包工头,就是当官的,个个富得流油。他们的太太珠光宝气,游手好闲,整日无所事事,跳舞搓麻 将是她们必修的工课。他的老婆也挤进这富婆堆里,麻 将不离手,整天不回家,油瓶倒了都不扶,还天天骂他没本事,让她没钱去打麻 将,在邻里面前丢人。但他挣的钱根本没法满足她那无底洞一样的狂赌。在她实在逼得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举起愤怒的拳头将她狠揍了一顿。她便拿出女人最厉害也是最无奈的一招:先回娘家,后再离婚。
这样贪得无厌自私懒怠的女人,该揍!
他的脸被忧郁和愤怒交织着,盈盈的泪水挂在嘴角成了几个透明的水泡。
一个人,尤其是一个男人愿意在你面前暴露他的弱点,起码对你是信任的,而信任的前提就是爱的基础。他是否爱我,我并没把握,但对我有好感,这就不坏。
临别,我深深地吻了他,没有收钱,并叮嘱他随时光临,把这儿当成他感情的驿站。
这样来往了几次后,我们之间似乎有了某种默契,他甚至还将他的生日告诉了我。这意味着什么?我知道改变我的命运的时机来了。
他生日那天,我不敢冒然去庆贺,因为他的家就在附近,怕被人认出来,就特意定做了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让人给他送去,还写了一张纸条:
让你说一声爱我不容易,但我期待在心里。
晚上,我兴奋得一夜没睡着,想象着我成为他的妻子以后的样子,我想我会做得很好的。
第二天刚起床,还没梳洗完,一个牛高马大,尚有必分姿色的女人踢开门闯了进来,双手叉腰厉声问:“谁叫宁杏?”
“我,”我从头上取下梳子疑惑地问,“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
“什么事,你这个臭婊 子!你做的好事还装聋作哑问我什么事!”
她厉声骂着,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一把揪住我的头发,抬手就打,边打边骂:“你这个臭婊 子,你这个驴下的,鳖压的!你胆敢勾 引我老公。你这个不要脸的,你以为我们家家破人亡了,你就赶紧来伸条腿插一杠子?球门没有!你还假惺惺送什么生日蛋糕,你想把梅毒爱滋病全送给我们家呀?你的毒心肠操得不坏呀!我从娘家回来为他过生日,你也来凑热闹。我是他老婆,你是什么东西!”
她愤怒地叫着骂着打着,粗大的脸颊,宽大的腰身,我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一会儿便被她打得鼻青脸肿,口鼻流血,直到吴丽和叶香赶来才将她拉开。她边走边扬言绝不会善罢甘休,还要来剥我的皮抽我的筋。
我照着镜子,用棉球揩拭着嘴角的血,欲哭无泪,欲悲无声。我原以为这是个已破碎的家庭,我用不着破坏别人的家庭,只是想去修复和弥补,谁能想到我这块补丁非但没用反而加速了裂痕的自动愈合。而且,回过头还把要我这块补丁剪碎焚烧化为齑粉!
谁能会想到她会回来为他过生日,与他重归于好。
“你以为你是谁?”朝朝在安慰了我一番后说,“你是做生意的。跟那些街上卖菜的卖布的没什么区别。无奸不商,哪个做生意的能跟买东西的做出感情来!不挨骂就算不错了。千万别在这儿找什么感情。这儿只有生意只有钱。杜十娘不比你漂亮,还是不比你富有?结果怎样,还不是跳河自尽?最讲礼仪信用的古代都那样,何况现在的人。这也不坏,交上一笔学费,以后就不会再吃亏了。”
是的,我是昏了头,离得这么近,即使他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何况那个婆娘还想跟她重归于好!说不定揍我就是他的指使。
可是,吴丽呢?她有啥本事能找到那么帅的男朋友。
“她?”朝朝笑笑说,“那是在养酷!”
我想问什么叫养酷,老板走了。我知道他担心事情闹大,大家都玩完。那女人要是举报或引一帮人来砸了店,他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他对我颇不满意,明是安慰我,实际上是警告我。
“养酷就是养小白脸呀。”丁雅丽笑笑说,“现在把那些出名的得意的有钱的人,一般都称为酷。真不知是谁发明的,简直是作践中华文化。”
“小白脸,我,我还以为。”我惊讶得舌头都缩不回去了。真是那样我又何必要自作多情呢?我是看到他们相爱才心生羡慕,向她学习的。
“这种酷哥比男 妓稍高点儿,他们并不讨价还价,但都是小姐们养着,差不多要多少给多少,拿着不必疼的钱又赌又抽,全是些骗子。”
难怪么,一个优秀的人,怎么能与吴丽好上!我这才皤然悔悟,恨得直想抽自己的耳光。
“这没什么可奇怪的,这就叫生活。或者说叫人生。”丁雅丽说,“人类无论如何将自己打扮得如何文明高尚完美,其实都摆脱不了动物的苑囿。凡是动物都有一个食物链,人类世界也象动物世界一样也有一个食物链。区别仅仅在于动物是开膛破肚直接吃,而人类是树个名堂,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拐弯抹角去吃。动物一般只吃异类,而人类除了吃异类,更多的是自吃自:酷哥吃小姐,小姐吃piao客,piao客,尤其是那些有钱有势的piao客,则吃的是那些做工的务农的,甚至是读书的。而做工务农的与别的动物一样是吃异类的。他们吃的是泥土和钢铁,象动物中的食草动物。而他们生活在食物链的最底层,养活着一个庞大的食物链。古代讲士农工商,将农放在第二位,并不是说务农的人有钱花,地位高,而是从礼和理的角度廉洁正直的意义上排序的。而今天则是按力和利的位置排队的。农与商早就掉了个了。现在的地位是仕商农工。读书人根本不在其列。因为现在读书既做不了官,又种不了田,高级仆人而已。权力第一,金钱第二,别无选择。那些有钱有势的全是狮子,小姐是鹰,酷哥是鬣狗,咱们大家都是跟着狮子吃汤水的,明白了吗?两条腿的动物们!”